掌柜和小二早就跑到街头不知道哪里去打听消息了,三个人径直离开客栈,也没人管他们。
一路沉默行走,尹娘子几次欲言,最终又憋了回去。
崔令宜看了她一眼。
“你想说什么?”好半天,她才问出这么一句。
这一句,鼓足了勇气。
“啊?我?我……”尹娘子愣了一下,随即尴尬道,“我就是想说……我们……就这么走去京城吗?”
卫云章:“自然不是。”
说着,他脚下一拐,又拐进了另一间客栈。
客栈掌柜正和小二伸着脑袋,站在门口听人绘声绘色地描绘康王风姿呢,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扭过头,对着卫云章愣了半晌,继而大吃一惊:“是你!”
他又看到了卫云章身后的崔令宜,更是瞪大了眼睛:“你们居然还活着!我还以为你们……呸呸,活着就好啊,活着就好!”
原来是卫云章与崔令宜刚到营州时,假扮兄妹住的那间客栈。
小二也认出了他们,兴奋地凑了过来:“你们还有东西落在房间了呢,一直不回来拿,我和掌柜真当你俩出事了!你们今日回来,莫不是跟着康王殿下一起的?”
卫云章笑了笑:“我们哪有那么大的福气。当日进山迷了路,却误打误撞真寻着了亲戚――这不就是吗?”
一旁的尹娘子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掌柜:“你不是找远房舅舅还是伯伯吗?怎么是个女的?”
“悖说来复杂,反正找到了就对了,都是亲戚。”卫云章笑道,“因为我在山里崴了脚,妹子也不便再独自出门,我俩便在亲戚家住了几日,没想到今日一早听到了搜山的动静,竟是官兵上门,我们这才知道是朝廷剿匪,他们还在搜查是否有漏网之鱼。我们想着万一真有漏网之鱼,岂不是亡命之徒?还是城里安全,便赶紧回来了。”
小二:“你也真是心大,现在才回来取东西,多亏我和掌柜有良心,要不然就昧了!”
卫云章:“多谢多谢。”
小二把他们遗落在客栈里的包袱取了出来:“喏,有几件衣服,还有一点碎银,你瞧瞧对不对。”
“对得很,对得很!”卫云章连连道谢,“既如此,我们便先走了!”
掌柜:“你们还要去哪?不在这儿接着住了?”
卫云章:“我们想去官府门口看看热闹。”
掌柜啧道:“康王驾临,官府门口早就戒严,你们连门头都看不到!”
“那也想去看看嘛。”卫云章笑着说。
小二:“若不是不能离客栈太远,我也想去凑热闹!你若是真看着了什么热闹,记得回来说啊!”
“自然,自然。”
卫云章又与他们寒暄几句,便带着崔令宜与尹娘子离开了。
尹娘子一头雾水:“刚才那是……”
卫云章恢复了平静面容:“也是我为了查案,骗过的人罢了。”
尹娘子:“……”
拿到了银钱,卫云章便去买马。
他问尹娘子:“你会骑马吗?”
尹娘子自然摇头。
“那便让我夫人带你骑吧。”卫云章丢下一句,便与马贩子完成了交易。
剿匪成功,营州城中人人心情大好,马贩子起了个大早看热闹,没想到还能开张,不由更加高兴,与卫云章多说了几句话:“兄弟怎么这么早就出城去?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留下看看吗?”
卫云章答道:“我本就是住在城外的,当初为了躲避山匪才搬来城里,听说山匪都被杀光了,我得赶紧回家看看,说不定家里的物件没被山匪抢完呢!”
“回家这么点路,还要专门买马吗?”
“那可不,我家中原本就是养了马的,只恨当初山匪,抢了我们家的马去!如今山匪没了,我也得再买马,才好出去做生意啊。”
马贩子感慨:“山匪没了,感觉日子一下子又有奔头了!真是多亏了朝廷、多亏了康王啊!”
卫云章:“谁说不是呢!”
尹娘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脸上仿佛写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翰林院的编修,都是这么查案的吗?
卫云章与崔令宜各牵了一匹马走。
尹娘子仰头看着身旁的大马,面露为难之色:“卫夫人,我真不会骑……”
“无妨,我骑术很好。”崔令宜深吸一口气道,“我会护着你的。”
三人顺利走出了城门。
主城之外,便是可以奔马之地。只是现在情况特殊,城门附近都是官兵,他们便又默默走出去一段,直到官兵们消失在视野中,才停下了脚步。
崔令宜攥着马缰,迟迟不上马。
尹娘子忍不住环顾四周。
卫云章道:“你在看什么?”
尹娘子一惊,有些不安地道:“这路上怎么都没人……”
“你很想有人吗?”卫云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突然停下,我还以为你们要等什么人呢……”
“我们应该等什么人?”卫云章反问。
尹娘子弱弱道:“我不知道啊……”
卫云章深深看了她一眼,翻身上马:“不会有人了。”
崔令宜猛地抬起头。
卫云章道:“康王如今就在城中,如果有人来营州,难道不是应该去见见他吗?”
崔令宜惊愕:“你昨晚……”
卫云章颔首:“我不过是去官府门口,悄悄留了封信罢了。信封上写着康王亲启,以蜡密封,谁敢不呈交给他?”
他昨夜得知拂衣楼楼主来到营州并不是奉了康王的命令,而是秘密前来之时,便在思考这件事了。
崔令宜不对他动手,楼主就必然要出手。
虽然他也有心想见识见识这传闻中的拂衣楼掌权者的本事,但眼下这个境况,还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为好。万一他们两个谁先受了致命伤,在楼主面前互换了,那结果可比一起死了糟糕多了。
拂衣楼楼主没把他卫云章放在眼里,但康王,楼主再怎么瞧不起,也不能无视。
所以他昨天夜里独自写了一封信,以全新的笔迹,向康王揭露了楼主潜藏在营州的事实。康王收到信后,定会冷汗淋漓。
不知写信之人是谁,不知写信之人目的为何,更不知其如何得知他与拂衣楼勾结之事,也不知其如何得知拂衣楼楼主秘密跟踪之事。
康王找不到写信的人,便只能把所有矛头对准楼主。
卫云章猜测二人之间必然有什么特殊的联系方式,但他也不敢笃定康王的反应与反应的时间,所以,他并没有告诉崔令宜他的计划。
如果是抱着必死之心前来,却发现根本不必死,那天地都会陡然宽广。
如今看来,是他赌赢了。
楼主现在被康王缠上,难以分身。
卫云章冲还在发愣的崔令宜笑笑:“上马吧。”
第89章 第 89 章
崔令宜犹在恍惚。
她本是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到这里, 甚至都已经在脑中推演起如何与楼主过招,没想到,没想到……楼主根本不在。
风起林动,道路两旁的树枝发出OO@@的声响。这最后一波寒峭过去, 便该开春了。
崔令宜看向身旁的尹娘子:“你先上马吧。”
尹娘子嗫嚅:“怎……怎么上?”
崔令宜轻叹一口气, 简单指点了她几句, 扶着她踩着马镫, 上了马。尹娘子紧靠着她坐在她身前, 肩膀紧绷, 看上去比她还有压力。
崔令宜的目光落在她的后颈。
那里现在被衣领和头发遮住, 一点儿胎记的影子都看不到。她收回自己杂乱的心思,握紧了手里的缰绳。
卫云章看了看崔令宜, 又看了看尹娘子。
或许是没骑过马, 也或许是方才听到他和崔令宜毫不避讳的谈话,尹娘子抿着嘴, 显得有些拘谨和不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卫云章没打算和她解释,只对崔令宜道:“那我们走吧。”
楼主现在虽不在, 但只是暂时被拖住, 随时可能追上来。他们要回京城,越快越好。
卫云章扬鞭一击, 座下马儿嘶鸣着奔了出去。
崔令宜低声说了一句:“抓稳了。”便也追了上去。
长风迎面扑来,尹娘子被带得身子后仰, 撞在了崔令宜的肩胛上。
这一次,崔令宜终于又瞥清了对方衣领里的胎记。
她腾出一只手, 轻轻按了一下尹娘子的后颈。
尹娘子却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若不是被崔令宜及时扯了回来, 恐怕就要摔下马去。
崔令宜故作平静地说:“我看你这儿似乎有脏东西……”
“哦,那个……”尹娘子似乎有些尴尬,声音因为颠簸也显得颤抖,“那是我的胎记,从小就有的。”
崔令宜:“既是胎记,可有想过凭胎记寻亲呢?”
尹娘子道:“自然是有想过的,可是我一直未曾打听到谁家丢了带胎记的孩子。”
“若你能寻亲成功,你会如何呢?”
“那我自然是高兴呀!”顿了一下,尹娘子又道,“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接受我……”
“若他们不接受呢?”
“那……也没办法。”尹娘子小声道,“也许他们早就有了新的孩子,又或许他们会嫌弃我在花楼长大……他们要是不接受,那我就
走吧,反正,这么多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崔令宜默默地想,若是崔家,不会不接受的。
她一边策马看路,一边时不时用余光瞟着那块若隐若现的胎记。
淡红色,像是晕开的胭脂颜色,边缘比中间略浅一些,有皮肤纹路纵横穿过期间,留下细细的肉色空隙。
她很想看看这块胎记和自己身上那块究竟有什么区别,但找不到对比的机会。
她正在默默思索着对策,忽然看见远处林梢深处陆续有鸟雀惊飞,她下意识地勒了一下马缰,马一声嘶鸣停了下来,在原地踢了踢腿。
卫云章也刹停了马。
他凝神望了一会儿,一夹马腹,朝她走了过来:“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崔令宜犹豫:“像是……马蹄声。”
还不只是一两匹。
卫云章一皱眉:“避一下吧。”
无论是什么人路过,避一下总对他们没有损失。
崔令宜点点头,立刻驱马与卫云章远离了大路,藏进了路旁的树林间。
马跑得很快,他们尚未找到能完全容身的地方,那一队人马已经扬鞭疾驰而来。
“驾!”“驾!”
粗粗一看,竟有七八人,而且所骑之马健壮高大,一看就不是普通老百姓会骑的。
那些人过去得太快,离得又有点远,崔令宜正眯着眼努力分辨这些人是否出自拂衣楼,旁边却忽然闪过一道影子,竟是卫云章策马冲了出去。
“站住!”他一声疾喝,冲上了大路。
那些人闻言紧急勒马回头,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崔令宜瞪圆了眼睛,不知卫云章这是何意。她眉头紧锁,又看向那群人,只见原本跑在最前面的人已经驱动着马慢慢折了回来,满脸警惕地看着卫云章。
崔令宜忽然觉得这人好像有点眼熟。
其他人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戒备与狐疑。
卫云章也往前走了几步。
“……郎君!”为首的那人突然大吃一惊,失声道,“您怎么在这里!”
此话一出口,其余几人也是惊讶不已。
“什么?竟是郎君?”
“郎君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我都没认出来!”
崔令宜终于想起来了。
这些人……这些人她确实是有过一面或几面之缘,在京城,在卫府,在……卫相的手下。
卫云章拧眉看着他们:“这话该我问你们,你们为何在此?”
“是卫相吩咐的。”对方翻身下马,行了一礼,老实回答,“卫相说,郎君可能在营州,让我等来营州找找。”
卫云章一脸复杂:“父亲为何知道?”
“这……属下不知,属下只是听令办事。”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你们什么时候出发的?”
“我等是与康王兵马同一日出发的,只不过落后了康王半日。”对方回答,“卫相还说了,让我们不要太快,免得离康王太近被骁卫发现。”
“父亲可说,你们找到我后要做什么?”
下属摇了摇头:“卫相只说,让我们到营州后寻找郎君踪迹,如果找不到郎君,找到少夫人也行。还说只要我们找上郎君,接下去便听郎君的意思行事就好。若只有少夫人,不见郎君,便先看看少夫人在做什么,然后速报回京――郎君,少夫人呢?”
卫云章叹了口气。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父亲。
罢了,反正回去也是要说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来时路上经过邓州,遇到父亲的人,他还会急忙躲开,但这会儿再遇上父亲的人,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她与我在一起。”
正说着,崔令宜已经骑着马,带着尹娘子,缓缓走了出来。
看见她骑着马,众人眼睛瞪得比刚才认出卫云章还要大。
“见过少夫人!”愣怔之后,又纷纷抱拳行礼。
卫云章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的反应,他们似乎还不知道崔令宜的来头。
也对,在没有确凿证据前,父亲不会把这事乱说。
行完礼,为首的下属又看着尹娘子,迟疑道:“这位是……”
“这位,是我们在营州遇到的一位娘子,姓尹,因为一些事,需要带她一起去京城。”卫云章波澜不惊地道,“此事说来话长,回京后我再向父亲细说。”
当下属的,只要做好主子吩咐的事即可,主子不想多讲的事,当然最好也不要知道。在卫府干久了,这点觉悟他们当然是有的。
不过,为首的下属还是多问了一句:“不知少夫人这样骑马方便吗?可需要我等带这位尹娘子同骑?”
崔令宜缓缓开口:“我其实会骑马,只是平日无机会骑罢了。男女有别,还是我……”
“无妨的,不敢劳累夫人!”尹娘子却急忙打断她的话,三扭两扭,竟直接挣脱了她的胳膊,从马背上跳了下去。
只不过,她经验不足,跳下马的时候姿势很是狼狈,还在地上摔了一跤。
她拍拍裙子站了起来,有些尴尬地说:“夫人这样带着我,实在麻烦夫人,我也不敢劳驾府上诸位带我,好在我身上还有些银钱,可以租一辆车自行去京城的!”
“不必。”卫云章直接回绝,“京城路途遥远,你一个女子,路上不安全。而且时间紧急,坐车要坐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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