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英!”他的白袖渐渐渗出殷红,我上前扶住他的身子。
雾霾下,忽地掠出许多豺狼一般的妖兽。他顾不得其他,揽着我的身子快速避开,转而抽出长剑,不由分说地当胸贯入,猩红的血液霎时飞溅至离香草的叶上,醒目得刺眼。
“大哥它……被杀死了?”
“哼!他们抢光我们的食物还不算,竟想把我们赶尽杀绝!”
果然是槐妖。
白雾褪去,空气中逐渐显现出数只妖物的影子。离香草拂于它们耳畔,本应温顺的脸颊,此刻却杀机尽显。
我按下紫英的长剑,“青阳长老曾说,槐妖温和,食物以植被居多,再听他们的口吻,此番寿阳伤人,或许另有原因。”
紫英却似乎没听到我的言语:“妖孽!尔等以妖力为祸世间,今日我便在此斩草除根!”
灵力凝于剑刃,一招“三才朝元”呼啸而出。
剑气播撒处,弥漫着浓烈的血气。它们没有逃跑的机会,而我,亦来不及阻止。
“慕容紫英!”我看着被一箭穿心的槐妖,遍地的红艳让我几近窒息。我呼吸着腥甜的空气,只觉一阵眩晕:“我说过,这件事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为何不询问清楚再动手?”
“槐妖伤人,已是不争的事实,何必再多费口舌?”
他的面容写满了冷峻,如果刚才他的出手相救让我心生感激,那么现在,半点也没有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万物皆平等,妖亦是性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若此事是人类之错,又该如何?”
他擦拭着剑上的血渍:“妖就是妖,何来温顺善良之说,皆是要去害人罢了。不扫除干净以绝后患,难不成任他们为祸一方?”
我不愿再多说,与这般强词夺理之人,我的话已说了太多。我转身欲离开这惨烈的地方,却在红花绿草间,发现了数个幼猫一般的生物。
“那是什么?”紫英侧目来看,“竟是还有余孽!”
它们以离香草遮身,战战兢兢地团缩在一起,却挡不住紫英逼人的杀气。
不容多想,我于指尖快速聚集灵力,一个挥臂,幼妖的四周即刻布起无形的结界。
我伸臂将幼妖互在身后,“即便是槐妖的错,你也已经夺去了它们的性命,这些尚且年幼,你不可滥杀无辜!”
紫英一剑斩破结界,“它们于寿阳伤人性命,死有余辜,你要竟庇护它们?冷蓝珀,你可是忘了我琼华门规?”
“喵!你乱讲!人把离香草都采光了,大家没了东西吃,爹和娘才想要吓吓他们……”
“谁听你一派胡言!因果循环,此乃天道!”
“天道?岂是你一人所言,又岂是琼华派能妄下的定论?妖不为恶,为何杀之?你如此,与邪魔何异?”
紫英愤怒地拂袖,“你让开!”
我自知劝不住他,他面上的恐怖甚至让我心惊。索性散出灵力,转而对幼妖道:“现在,马上逃命!”
“可是……槐米不能走,我们不能害你受苦……”
紫英已挥剑攻来,我以“刃风壁”护住四周,道:“我的灵力虽高出他许多,但内功修为远不及他,我单靠仙术撑不了太久,我们没有时间在此争论!快走,越远越好!”
它们犹豫片刻,转身消失于我的眼前。紫英全力一击,刃风壁破,我跌倒在地。不过好在,槐米它们已经走远。
紫英的双拳紧攥,狠狠将长剑插入地面:“你耗尽灵力,却只为救赎妖物,当真自甘堕落!”
我不去看他。毫无怜悯之心,当真不配为人。“欲修仙道,先为人道。善恶不分,必遭天罚。”
“好……好!既执迷不悟,今日在此,我不必硬来,随我回琼华!”
他撞开我的右肩愤然离去,我一阵晕眩,满心皆是憎恶。
慕容紫英,当真算我看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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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御剑之术,不过俄顷,昆仑琼华宫便已清晰地矗立在眼前。紫英却并没有止步,而是继续向前,将我带入后山一处荒无人烟的空地。
许是终日见不得阳光,这里杂草丛生,散落着无数肮脏的尘埃,中央处的石像似是已被遗弃,周遭长满了青苔与藤蔓。
我一怔,金碧辉煌的琼华派,竟不知有如此阴暗破败之地。他带自己前来,究竟要做些什么?
“此乃后山思返谷,是犯错弟子受罚思过之所。你便在此好好想想,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我一笑:“错?我并不觉得。”扬身走出思返谷谷口,但一股莫名的雷电,硬生生拦住了我的脚步。
“哼!思返谷岂是随意进出之地?如此猖狂,便在此好好磨去你的高傲之气!”
我目送着他离开,不再说话。今日使用了太多灵力,又与他争辩良久,身子只觉得疲乏不堪。
自从入了琼华派,我似乎也不是原来的我了。原来如无心一般的冷静,现在却再也藏不住喜怒。
记得青阳长老曾打趣我冷血,可看到他臂上的血痕,寒冷中却会掠过一丝暖意。
正如现在,我会花时间去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从前是不会的。
我不禁笑了,阖上眼睑沉沉睡去。
第8章 欺凌
一曲追月自浣尘玉笛缓缓倾泻,我独立于溪边,旋律伴着流水潺潺向远方飘散。
这是寿阳城郊,身后高墙巍峨,眼底绿意盎然。
我站的地方有纷繁的梨花,风吹花落,花蕊却微微透着粉艳,零落一地,刹那间绯红如血。
“姐姐。”
我回头,离香草的枝叶裹着一头豺狼般的妖兽,虽长大了些许,但我认得它,是槐米。
“姐姐救下我,槐米感激不尽,但人类害死我的父母,槐米必是要报仇的。”
我听见寿阳城中开始传来哀嚎。槐米的双爪浸血,百姓四下奔逃。
想要劝阻,张口却如何也发不出声,我急的想出手拦阻,方迈出一步,右手却被人自背后拉住,是慕容紫英。
“妖就是妖,何来温顺善良之说?不扫除干净以绝后患,难不成任他们为祸一方?”
“因果循环,此乃天道!”
剑光闪过,眼前徒剩一片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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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的时候是深夜。躺在寂寥的荒地,四周静得骇人。
汗水湿透了内里的衣衫,寒风自衣领灌入,全身不由开始瑟缩。
怎会做这样的梦……
我抬手擦去额上的冷汗,脑中却不断闪回梦中的血腥。
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么,如紫英所言,除妖卫道才是天经地义?可为何妖便一定是恶的,难道只因他们是妖,一切便咎由自取,那若人入轮回,便能够确定自己的来世不会是妖?
想的头痛,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是从未有过的凉。我的人生原是没有烦忧二字的,如今却破了这个例。或许一开始,我便不该来这琼华派。留在清风涧逍遥山水,总比现在来得轻松。
“哈,我当是何故,原来紫英师叔特意回来,是为了把你丢进思返谷啊,哈哈哈,冷蓝珀,你不是高傲的很么?怎么一下子就像落水狗一般狼狈?”
我扶着石像站起,只见谷口走进一琼华男子,满脸得意的小人之像。我想不起他的名字,但瞧他嘴上的细长伤疤,应该是上次剑舞坪被我教训过的弟子之一。
这样无关紧要的人,实在不需我浪费精力。语出挑衅,我只做不闻。
“没想到,进了思返谷,你还是那么的肆意。不过无妨,如今没了紫英师叔庇护,我倒要看你这得意还能维持几时!”
我猜他没有胆量动手,等了片刻,果然没有动静。
然而他却狡诈一笑:“呦,瞧你衣衫不整的,慕容紫英又刚离开,孤男寡女藏身此等幽僻之地,只怕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待我回禀掌门,杀了你,再弄慕容紫英一个身败名裂,我那虚越师父,定会好好夸奖我一番。”
他快步前来,伸手便要扯我外套的白袍。我心中火起,一个闪身,狠狠给了他一记掌掴。两指竖起,一招“风卷尘生”应声而出,做人到如此下贱,实在是没有活着的必要。
然而天降惊雷,风卷尘生的灵力被瞬间散去。狂风凛冽着额前的发,我回身寻向灵力之源,但突如其来的剑气,却让我实在无法招架。下意识以玉笛去挡,剑气却锋利地将笛子斩成两半,来者似乎是虚越的轮廓,意识消退前,只听得碎玉落地,荡出清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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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却并没有清晨该有的模样。乌云堆积在昆仑上空,猛烈的旋风呼啸着道边的花草。
琼华宫前,紫英于雪地中踱步,他双眉紧锁,不时有雪花飞至眉睫,融化成露。
“紫英师弟,你也被掌门叫来此地?”
紫英回头看见是虚越,抱拳作礼,道:“昆仑向来四季如春,如今天降暴雪,只怕并非吉事。”
虚越长叹口气,道:“雪下了一夜,不知何时会停。妄自猜疑也是无用,不如进去听听掌门见解。”
二人走进琼华宫,暖香即刻驱走了慑人的严寒。紫英抖落身上白雪,躬身道:“掌门。”
夙瑶许久没有回应。紫英抬头,却发现素日里威严从容的掌门,眸中的气息隐隐透着不安,双颊愁容,清晰可见。
“天降瑞雪,于百姓是可遇而不可求。但昆仑向来四季如春,晴空被破,只怕会有天灾将至……”夙瑶凝视着窗外雪景:“你们可知,世间有妖界如星辰运行一般,有其既定的天轨?”
紫英一愣,思忖片刻道:“掌门所言,可是十九年前那场昆仑浩劫?”
“不错,十九年前,本派曾与妖界殊死相搏,我参与其中,亦能体会那一战是何等惨烈……”夙瑶低下头,“那一战,全派弟子死伤过半,掌门太清真人也不幸战死。我派不向那妖界屈服,终是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那么依掌门所言,琼华天气惊变,便是那妖界接近的征兆?”
“凶多吉少。”夙瑶拂袖,“浩劫将至,琼华会拼死抵挡,却也不会强人所难。虚越,慕容紫英,你二人出类拔萃,又掌管教习弟子的事物,若是弟子中有畏惧之人,不必强求,大可放他们自行离山。此事你二人全权决断,不必事事向我回禀,总之,一切以苍生为先,你二人可明白?”
“弟子明白!”
夙瑶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慕容紫英,冷蓝珀修习得如何,身手功夫可有什么长进?”
“冷姑娘他……”紫英分明一个震悚,侧头望向漫天飞扬的大雪,瞪大的双眸是无尽的惊恐与慌张,“掌门!紫英有要紧之事!先行告退!”随即向殿外飞奔。
虚越唇角微勾,夙瑶皱眉。慕容紫英一向稳重,究竟是何事,竟让他变得如此浮躁。
第9章 飞雪
出了琼华宫,扑面而来的是瑟瑟寒风,地上的积雪深得没过脚跟。风雪打湿紫英的垂发,他却全然不觉,只是奔入雪中,全力冲向思返谷的方向。
昨夜天气惊变,他一心担忧琼华,却将蓝珀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女萝岩中她耗尽灵力,无法运功驱寒,这彻骨的一晚又如何挨过。
平生第一次害怕,他不敢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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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英来到的时候,蓝珀躺在地上,旁边是破败的石像。她的脸颊几乎失了血色,蓝衣白袍铺在地上,被积雪掩埋。
“冷姑娘!”紫英上前将她抱起,指尖触碰的一刹,温度恍若玄冰。他从未想过会如此,但如花容颜的蓝珀,此刻却如秋叶般憔悴。“冷姑娘,你可听得见?莫要吓我!”
试探口鼻,气息尚存,只是微弱的好似下一秒便会消失。紫英盘坐在雪中,以掌运功渡给蓝珀真气,四周积雪化去,可蓝珀非但没有好转,寒气反而愈加汹涌,甚至渐渐有了反噬紫英之意。
一股刚劲的气力透过紫英的身子,瞬间按下蓝珀体内张狂的寒气。紫英收掌起身,回头颔首道:“掌门……”
“不必解释,安顿好她是首要之事。”夙瑶以瞬身之术将三人带回蓝珀房中,亲自替她盖好被褥,又以炎咒生火,自始至终眉头深锁。
紫英半跪,道:“紫英没有照顾好蓝珀师妹,愧对掌门期望,请掌门责罚!”
夙瑶却也不看他,只淡淡道:“责罚?责罚了你她便能好么?你先起来。”继而自袖中掏出天香续命露,喂至蓝珀口中,道:“慕容紫英,方才我吩咐之事,你便不要再插手,全权交由虚越处理。你的首要任务便是照顾好蓝珀,全力助她康复。如今琼华大灾将至,容不得再损兵折将,她……对我们很重要。你可明白?”
“可是,弟子犯下大错……”
“没什么可是!事情我已交代,不想再说第二遍。”
话毕,夙瑶瞬身而去。紫英本欲再说,却终是无从开口,只能抱拳道:“掌门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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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又是一场梦。梦里是一片茫茫的紫色,缭绕的云雾散着淡淡异香。
我感到很凉,抱臂紧缩却无半点用处。那凉来自心底,快速的扩散,无法抗拒。
我察觉到人的气息。
缓缓抬头,见雾中有一女子的轮廓,似乎从未见过,但却分外熟悉。她的背影有浅浅的哀伤,可我的记忆却是空白的,记不起,也寻不得。
当她的身影消失,我只从模糊中看见,云雾中飞扬的,是她银色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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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开眼睛时,身体是颤抖的。屋内炭火的白烟缭绕,眼角滑落一滴清泪。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可在昏迷的一刻,我只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侧头见镜中苍白的脸,这不是我……把头靠向一边,轻微的动作却引得自己剧烈的咳嗽。
我很害怕。
虚越的模样,将死的恐惧,我害怕了,竟害怕了……
我挣扎着站起,只是向门外走。我想离开。
原来自己并不能看淡生死。我自嘲地笑着。此刻,我只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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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没有回清风涧,在那之前,我想去一趟醉花荫。那里有温暖的阳光,百花的气息舒淌、漫长。
我走到凤凰树下,静默默,落花于尘陌之上盈盈盘旋,凌波微步绰约婀娜,宛若美人嫣然起舞,轻轻落地,却只剩下浮世之殇。
“眸光暗淡,可是在为落花伤神?”一女子翩然而来,含着笑,静静走到我的身侧。她是沐风,醉花荫处地仙,我的朋友。
“只是来这里疗伤。贸然回去,两位长老会担心。”我信手拈起一瓣落花,褶皱憔悴,一如现在的我。
“寒气侵体,但伤及肺腑不深,调理些日子便会痊愈。”沐风拉着我的手,将内力缓缓输进我体内。地仙之力比寻常真气要有用得多。“我瞧你闷闷不乐,莫不是遇到了烦心事?你从前可不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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