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
沐风掩唇轻笑:“如此这般,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心上人?我头摇得用力。“既然亲手关我入思返谷,自然不会顾及我的死活。我怨不得他。”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
那场大雪让我心有余悸,或许这的确是我闷闷不乐的原因。只是我不该以此接话,让人听了只怕要误会。
果然沐风笑意不减,拉我坐于石上,道:“在我看,女萝岩之事倒不必介怀。琼华自幼便以除妖为己任,思想早已根深蒂固,仅凭你一人之力又能改变什么?换个角度,若现在要你斩杀两位长老,即便他们作恶多端,你也是断断不肯的。”她眉头微皱,“但思返谷之事,倒是不该轻易宽恕。现下他闯进醉花荫,我便正好教训他一番,帮你出气。”
她果真误会了。但是,此刻我在意的却并非于此:“你说,慕容紫英来了醉花荫?他……来这里做什么。”
沐风眉睫轻扬:“自然是为寻你而来。”
“我同他相识不过数天,并不似你想的那样。而我闷闷不乐,不过是在神伤那些死于他手的无辜性命。”我转身抚着凤凰花树的枝干,“拦住他的去路,我不想见他。”
沐风笑着点头:“我已布下千华灵幻之阵,足够绊住他许久。只是该来的终要面对,在那之前,你定要自己想想清楚。”
第10章 暖心
我没有留在醉花荫。以慕容紫英的功夫,沐风的阵法根本困不住他,因而我去了清风涧的后山。
这里不同于前山的美丽,四处皆是陡峭崖壁。山石遮住太阳的光辉,晦暗中徐徐刮着劲风,我开始不住地咳嗽。
我知道,拖着这样的身体本不该来此,但寒冷会使我清醒。沐风的话说得不无道理,我的确不该这般自我。在责怪别人之前,是应该先想想清楚。
凛冽的寒风骤停,有人挡在我身后,他竟来得这样快。
伸手捋顺身前的长发,我道:“是青阳长老告诉你的?”
“这里寒气蚀骨,你怎可久居此地?当真不知轻重!快快随我回去!”
又是这样的口吻。
我摇首,远眺前方山景道:“你可知,年幼时我最盼的便是下雪。当雪花于空中纷飞,会激动,会欣喜。看它飘落的从容,心亦可变得干干净净。只为这雪,我曾经迷恋冬季,可如今,怕是再也不会了……”
他在我身后沉默了良久,缓缓张口,声音压得极低:“对不起。”
我轻轻笑着,并不看他,只是继续道:“任何事情都会改变,世上又哪里有绝对的是非,你实在不必向我道歉。”
“绝对的……是非……”他默念着,许久方才走近,道:“那日在思返谷,我于雪中拾到浣尘玉笛的两截。此乃罕见珍品,平日里瞧着冷姑娘亦十分喜爱,便稍作修补,以萤石将断处相接,不知还是否可用。”
我一滞,接过玉笛,竟一时语塞。它依然如旧般散着幽幽寒气,只是原本莹蓝的笛身,混入了些许黯淡的紫光,若不细观,全然看不出断裂的痕迹。
慕容紫英抱拳,道:“若不愿随在下回去,便在清风涧好好休息。紫英将前往思返谷,就此别过。”
我下意识地拉住他:“你……你去思返谷做什么?”
他望着腕上我的右手,双颊一热,我轻轻释开。
“犯了错,理应受到惩罚。此番前往思返谷,正是要潜心思过。”
“若是思过有用,还要衙门干什么,何必做那些有的没的。”我摇头,“若觉得过意不去,坐下来陪我赏赏雪景便足矣。”
“这……”
“不愿么?”我淡然一笑:“那你便去思过吧,清风涧也不必再来。”
扫开浮雪,他终于还是坐到了我的身畔。许是方才触到了我手指的冰凉,他解开束腰,脱下宽大的外袍披在我肩上,还道:“大病未愈,莫再沾染寒气。”
我拉紧衣裳,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模样,终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歹我也是姑娘家,赠衣虽好,哪能就这样宽衣解带。”他的袖上依旧有风干的血渍,大概为了照顾我,他的伤口没有处理,连衣裳都不曾换过。
我心下一热。
他的脸颊瞬间染上红晕,干咳几声,却道:“在下倒是第一次见冷姑娘的笑颜。”
我转而看雪,“你这样可爱,倒让我想起幼时,你追着师叔要糖吃的情景。”
他的身形一震,呆愣半晌道:“这些……你怎会得知。”
“幼时,我也同两位长老到过琼华。虽然那会儿你我还是陌路,但万物生而具备五灵,就算是幼儿,也有他们自己的方法感知外界。”我眉睫微扬,“我知道你的糗事,你却不知道我的,今后便不敢再关我入思返谷,这样很好。”
他却忽而比平日里严肃得更多,一字一句郑重道:“我慕容紫英在此立誓,今后无论发生什么,都再不会关你入思返谷。”
我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愣了许久无人出声,是我的咳嗽打破了沉寂。我道:“何时回琼华?陈州之事不是还未办妥?”
“你……已决定回去?”他显然有些不敢置信。
“是。既然答应了二位长老,便没有中途返回的理由。”
紫英看着我的身体,“既要回琼华,便在房中好生歇息,一应课程皆不用参加,把病养好最为要紧。陈州之事我一人足矣,你自不必担心。”
我轻轻颔首。
太阳高过岩壁,阳光温暖地洒在我的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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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肩的身影坐在崖边,阳光温暖着唇角的微笑。青阳和重光远远望着,颊边却满是愁容。
“终于还是回去了……刚刚我欲趁机留她,你却为何从中作梗?”
青阳却无言,只是抚着长须,轻叹一声道:“便是不告诉慕容紫英,又能如何?我们执意留她,夙瑶也不会善罢甘休。你要知道,蓝珀关乎着琼华数代人飞升的梦想,倘若毁于你我之手,待阳寿尽时,又如何去见琼华的先祖?”
“……多年来的抚养之情,便要这样狠心割舍?”
“冥冥之中或许早有注定。你瞧她脸上的笑容,自抚养至今,怕是连我们亦不多见。涉足琼华不过寥寥几日,她已改变许多,这对她未尝不好。”青阳握住重光的肩,“这是天命,我们便只能遵循。其余一切,不过尽是枉然。”
“枉然?难道便眼睁睁看她……”
“逆天改命,只怕会更加凄惨。不如在最后的时日,让她生尽欢,方能无憾。”青阳背转身子,“又或许,可以生还,不是么……”
“生尽欢,死无憾,你直说便是。”重光合上眼眸,泪水充盈却无处下落,只在阵痛的胸口处泛起苦涩的涟漪,“青阳,你我存活于世,早已算不上好人,甚至连人都算不上。我们为赎罪而活,但是否在赎罪的同时,又不断在犯下新的罪孽……”
第11章 心意
雪已经下了很久,仍不见停。
人道雪象征着悲怆,若如此,那么苍天有多少道不完的悲怆。
离开清风涧时,我看到重光长老眼中有异样的波澜,那种感情似乎让他矛盾,因而在把我交给慕容紫英时,他的手掌像要用尽全身的力道。
我有些疑惑。但他不愿说,我便不会问。一如这漫天的飞雪,强行伸手去接,永远不会有结果。
我再次回到了琼华派,这一次我是自愿的。
走在通往剑舞坪的小径,心境却已和上次大不相同,沐风的规劝很管用。怀朔,璇玑。嗯……还有慕容紫英。我似乎并不孤独。而有他们在的日子,虽然有时吵得头疼,但好像也没想象中那样糟糕。
“什么嘛!都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了。帮他们的忙,到头来却要挨饿,那几个人还真是扫把星!”
静谧中传来刺耳的声音,好吧,我承认还是有一些糟糕。含着浅笑向前走着,很快就在不远处发现了怀朔与璇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既是你同意相助,现在怎么又抱怨上了?”
璇玑嘟着嘴:“你成心气我是不是?既然如此当初怎么不拦着我?所以还是你的错!”
听他们的对话,大概是在陈州逗留太久,错过了晚饭的时间。而琼华作息向来准时,既然错过,便只能挨饿,别无他法。
我上前道:“唇齿张合,耗费力气,只怕一会儿更要饿了,不如早些回房歇息。”
怀朔转身看我,先是一笑,继而略蹙眉梢道:“我瞧你面色苍白,身子有气无力,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不愿再多提,只是道:“不过着了点风寒,将养两日便好了,不必担心。”
璇玑一只手揉着自己的肚子,一只手拉着怀朔,“那就只好挨饿了。蓝珀说得对,早些回去是最好的办法。诶?是不是我饿的目眩了,那不是玄隐师叔么?玄隐师叔!”
我侧头望去,果见黑夜中立着一个蓝衫男子。他听见璇玑的叫声,快步走至我身前道:“怀朔,璇玑。冷……不,蓝珀姑娘也在啊。”
玄隐为“玄”字一辈,地位甚至在慕容紫英之上,原是不必对我如此客气的。想来是炼药之人救济苍生,因而多性情和善的缘故。
我向他颔首致意。璇玑道:“师叔这么晚了怎么在剑舞坪踱步?”
“嗯……我来找蓝珀姑娘。”我一愣,他的目光有些慌张,“ 那个……我见你没去进膳,想必是有事耽搁了。特意留下少许,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除了怀朔他们,按理是不该有人对我有善意的。
他将食物包裹放于我手,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我瞧你面色不佳,怕是被寒气侵体。我这里刚好有一些驱寒的丹药,你便一并拿去。”
他笑着,肤色是不自然的绯红,我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简单道谢怕是会更尴尬。倒是一旁的怀朔和璇玑,始终不知窃窃私语着什么,唇角还挂着狡黠的笑容。
“深夜聚此,在做什么?”
对于慕容紫英的出现,我想我从未这样高兴过。他来的太及时。
“是紫英师弟啊,从陈州风尘仆仆归来,想必十分辛苦,便不打扰了,早些休息吧。”玄隐干咳几声,转身快步离去。
慕容紫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又见璇玑脸上异样的笑容,不禁道:“谁来回答我的问题?”
怀朔思量片刻,生硬地笑道:“没,没什么。师叔只是来给蓝珀送些药,嗯……还有晚饭。”
他的眼神扫过我手中的包裹,右手下意识地向背后一缩,“本门入夜后禁止喧哗,你们难道不知道?还不速速回房!”
他突然的动怒显然吓了璇玑一跳。直至紫英转身离开,她才小声嘟囔道:“什么嘛,一下子变得这么严肃……”
我道:“大概是累了一日,心情烦躁吧。”
这一次,我倒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
怀朔道:“那么我们便先走一步。月黑风高,你自己小心。”
我应了声。
夜朦胧,新月洒下银色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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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承天剑台找到了慕容紫英,熔剑炉的冲天火光让我觉得很是温暖。
他察觉到了我,却不动容,只是凝视着迸溅的火星道:“琼华入夜禁止随意外出,你不知道么。”
死板的教条,果然是慕容紫英的风格。
“既然如此,你在这儿便不算犯错了么。”我拿一块木板坐在他对面,“陈州出事了吗,我看你心情不好。”
“陈州之事已经办妥。只是因为……”慕容紫英躲开我的目光:“一些琐事……大概是疲乏所致。”
我瞧着他似乎有心事。但他既不说,那么便算了,我还没有过问他私事的资格。
我伸出手,道:“拿来吧。”
他明显怔住,“什么?”
“玄隐师叔给我的我给了璇玑,我看到你买了吃的。”
他的眉目间趟过一丝轻松却尴尬的气息,沉默数秒,终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纸袋,道:“不过是随便买的,回来的迟……怕赶不上晚饭。”
我接过袋子轻轻启开,如雪的颜色,是桂花芙蓉糕。拈起一片含入口中,融化于舌尖,唇齿溢香。
“记得第一次到清风涧,青阳长老给我的便是桂花芙蓉糕。不想多年之后,还能有幸尝到此物,多谢你。”
他将炉旁的外衣披到我肩上:“喜欢就好。但这里风大,你又大病未愈,实在禁不住劲风拍打,便带回去吃吧。玄隐师叔赠你的丹药很好,饭后记得服下,好生歇着。”
我点头。其实慕容紫英温柔的样子还是很讨人喜欢的,只是比起平日里的一板一眼,这样的他不过是昙花一现。
“那么我便告辞。天寒风大,你也记得早些休息。”
第12章 乱心神
第二日,碧空如洗,云淡风轻。我醒在自己的房里。
阳光照着我的脸颊,却不觉得暖,浑身疲乏无力坐起,我怎么了……
“这是玄隐师叔丹药的缘故,会激发你身体的气力去对抗寒气。”
我一惊。是慕容紫英的声音,他怎会在我房里?
“昨夜你寒气突发被菱纱发现,她没了办法才叫我过来。实在无意冒犯,不妥之处还请见谅。”
菱纱,那又是谁……
是不是丹药的药性太强,我禁受不住以致昨夜寒气暴走……
我觉得头痛。慕容紫英从火炉边走近,双眸下泛着浅浅黛色。他应该照顾了我一夜。
他将自己的真气输送给我,晌午之时,我便已恢复了常态。推开门,衣襟伴着空中飞叶飘荡,丹田处升起无尽的暖意。
“多谢。”
他摇着头沉默不语,唇边有一抹很难被发现的弧度,他是不是笑了?然而细细看去,依然是那张紧绷的面容
。我从未看过他笑,他又怎么会笑呢?我大概看错了。
“蓝珀的病好了吗?昨晚真是吓了我一跳。”
一紫衣少女快步走来,眉间透着活泼灵动,她便该是紫英口中的菱纱。虽然换了琼华道服,但瞧她的鼻眼感觉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我已记不清。
她朝我一笑,“不记得我了吗?巢湖边你和小紫英曾经救过我们一命,当时你们走得匆忙,所以没能认识。我叫韩菱纱。”她拉过身旁的两人,“这位是柳梦璃,寿阳县令的千金。这位是云天河,他嘛……是个山顶野人罢了。”
我注意到了那个叫柳梦璃的女子。不是因为倾世的容颜,不是因为她的娴雅与端庄。
她有着和我不相上下的灵力。怀抱碧玉箜篌,眉心一点紫砂,这一切的一切让我产生莫名的熟悉。
她看向我,温柔地福身微笑。
我微笑着点头回应。大概是她的亲和力在作祟吧。自幼生长在昆仑,哪里会认识寿阳的人,也许寒气让我有些神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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