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外面的世界如何翻飞, Lupin总是宁静得像一张定格的老照片。
吧台边唯有一个人, 他坐了许久, 仿若融入了老照片,像一抹旧痕。
“今天只有您自己吗?”
新来的酒保是个待人有礼貌的年轻人,他为他端来一杯新的威士忌。
“或许吧。”他说。
年轻的酒保笑了一下,他看出来这位客人今晚并无与人闲聊的兴致, 没有多问什么,去忙事情了。
他垂下眼睑, 将自己放空,不由自主地以视线描摹起吧台,泛光的台面带着木头的纹路, 一些回忆翻涌上来。
差不多是一年前,正是在这张吧台, 友人向他展示了一张价值高昂的绝密相片, 相片上的人是一场即将抵达横滨的暴风雨, 友人笑得冰凉而莫测,将相片烧为灰烬,像一个坐等好戏的恶劣观众。
那是她与他们的故事的开端。
现在故事将画上休止符。
坦帕斯塔家族与霜野财团的继承人在横滨消失了,音讯全无三个月后, 她终于再度出现, 随之而来的, 是她与彭格列十代目订婚的消息。
订婚宴在一个月前举行完毕, 地点是西西里岛,宴会是保密的, 只有亲属到场,没有邀请其余人。外界都不清楚为何两大家族将这一对万众瞩目的天成佳偶的订婚宴办得如此低调,或许是那位体弱多病的大小姐近期发病,不宜在耗费体力的大型场合出面。不过两人的正式婚礼将盛大至极、高朋满座,这是毋庸置疑的。
饮下一口威士忌。织田作之助就着烈酒平静地想。不清楚自己到时候是否会收到一张请帖,应该不会。
自从听闻那一则消息,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他也消化了它。维持平定的情绪、保持自身的秩序,是他最擅长做的事情之一。实际上他早就有了隐约的预感,那个人喜欢他,却没那么喜欢他,因此结局落定之后,见到那个人选择了彭格列,他也并不感到多么惊讶。
他是在参与到这场以她为核心的游戏的那一刻起,就遥远地望见了自身的败犬结局的人,因此他能接纳现实。
可有些人却不一样。
即使是他也很难想象,与他属于同一阵营的两个败者的心情与思绪。
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曾见过那两个人。中原干部向首领主动请命,前往东欧执行任务。太宰仍在横滨,却神出鬼没。对于前者而言,凭借工作让自己忙碌到停不下来,无暇顾及其他事,这很可能是最好的处理情绪的方式。至于后者……大概率是在某个隐秘的危险的地点,一个人不知道在做什么,就像是野猫一样。
吱呀一声,门开又闭。他仍坐在原位,举杯饮尽杯中的最后的烈酒。有人披着弹药与鲜血的气息,像一道飘浮的黑影般出现在他身侧。
“好重的酒味。已经喝了半瓶了吧?”
“没有那么多。这是第四杯。”
“你是准备从傍晚酗酒到天亮么。”
“你是准备从现在流血到死掉吗?”
双方都没有回答对方的提问。久违的相聚陷入了静默。
太宰治在高脚凳上坐下来,冲着酒保比了一个手势,为自己招来了一杯酒。织田作之助静静地打量他。
青年照例是那一副长风衣黑西装的装束,只是黑马甲上有一个地方,被液体浸得发暗。
不算严重的新鲜伤口,已经做过简单的处理,仍在略微渗血,好在没有性命之忧。织田作之助观察细节,作出判断。依照太宰的命硬程度,身上再多三个这种伤口都毫无妨碍。
就像他通过摄入酒精换取平静,这个人把疼痛当作兴奋剂或镇定剂。他很难管住他,也很少去管他。他只在他真的快死时才把他从边缘上拽回来。所以他现在只能看着他负伤却喝酒。
“你怎么会在今晚来Lupin.”织田作之助说。
“最近任务多得像垃圾场上乱飞的乌鸦,今晚好不容易有空,就过来小酌放松一下。”太宰治轻轻地说着,悠悠地摇着酒杯,打卷的黑色刘海蓬乱地盖着他的眉眼,他缓慢地打了个哈欠,“啊……真想跳槽。织田作知道什么好去处?能推荐给我吗?”
“好久没见你,我还以为你在休长假,原来是在加班。”
“森先生只给我放了半个月的假,然后就给我分配了山一样的工作量。为了获取他最爱的异能经营许可证,他正在开展实施新计划。”
“原来是这样。”
在这座城,失意者不止是两个人。织田作之助想。那个人离开了横滨,回到了西西里岛,她没有选择港口黑手党的任何人成为她的另一半,她的家族也带走了作为招亲聘礼的异能经营许可证。
尽管森鸥外看起来泰然如常,却让人不禁怀疑,他会不会在深夜懊悔,遗憾只是指派了三名部下,没有自己上阵。
留白使人不得而知。
那个人就好像灾难性的暴雪,强硬降临,肆扰一切,无情抽离,留下一群被她的余波所深度影响的人们。
两只酒杯相碰,要好的两人像往常一样寻常地聊天,他们心照不宣地不谈及一个人。
倏然间,织田作之助在友人那儿有所发现。
“你换了怀表链,以前是古铜的,如今是铂金的了。”
他知道太宰治有一只在战场上捡来的老怀表,他相当中意它,偶尔会携带它。此刻他的马甲的口袋里,就露出了一截银色的链条。
“不是怀表链。”
“那它是什么?”
一条纤细的铂金链子,从裹着微微染血的白色绷带的手中垂下来,在空气中小幅度摇荡;在链子的最低处,垂着一枚弹片,与一只十字架,作为吊坠。
青年随意地把玩着这项链似的物件,深色的眼睛盯着吊坠。
“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这一切到底算是什么呢。”
“……”
织田作之助沉默着,他认出了那一只十字架。
铂金质的十字架,镶嵌着白珍珠与白钻石,奢华繁复的款式,寒冷皎洁的光芒。唯独有一个人,能驾驭这样的首饰。
她抵达横滨的第一天,她乘坐的被暗杀者劫持的直升机险些撞毁港口组织的一栋大楼。幸而她提前引爆直升机,重力使救下了跳机的她。据说,重力使带着她降落在天台时,她丢了一只耳环。那是极度昂贵的饰品,首领后来派人去替她寻找,却没能找见。
耳环在遗失的那一天,就被一个人偷走了,悄悄保留,时至今日。
织田作之助审视着友人的侧脸。他无法从他的表情上发现端倪。可他在心底又一次确定,世界上没有人,比这个人更拧巴别扭了。
一种复杂的好奇刺中他的内心,促使他提出不合时宜的问题:“……那弹片也属于她吗?”
“属于我和她。”
冬雾独家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之后,射击的子弹所留下的弹片。当时,是她握着我的手开枪。”
“……”
他一向不善言辞,此时更是如鲠在喉。他看着友人放下空酒杯,起身离去。
“织田作,我想吃咖喱饭了,下周约个饭吧。”
推门而出之前,太宰治回头看他,绷带条之外的那只鸢色眼睛略微弯起。他在不久前流露的那一点儿难以捕捉描述的情绪,已经一扫而空。
“好。”他点了点头。
……
在名为她的灾难过后,他们都各自怀揣着一只黑匣子。
黑匣子里,是自己与对方共有的记忆,不为他人所知晓的记忆。
多残酷。
闯进来,点起火,制造一段最为混乱紧密的纠葛,而后不带温度地离开。
残忍是美丽之存在的天性。
……
“您已经喝了一瓶了,有些多了……您确定还要酒吗?”
酒保犹疑地询问。他平淡地点头。
“再开一瓶。”
———
终年如夏的西西里今日亦是阳光灿烂,古老的城堡像一枚灰珍珠,在悬崖之上眺望无边无际、湛蓝如梦的爱琴海。
她站在卧室的窗前,沐浴着温暖柔软的阳光,感到浓浓的困意,却只能强撑精神。
敲定婚纱的过程终于在今天迈进一大步。一整个团队带来了数不清的面料,让她选了最喜欢的一块,现在团队正围绕着她,测量她的身体维度。
单单是挑选婚纱的款式和材料就耗费了两个月,上百张设计稿像雪花般飞来,她看款看得头晕目眩,幸好有母亲帮她参谋。再接下来,是量体,是手工缝制,是试衣。婚礼日在半年后,在截止日期前,位于米兰的最负盛名的婚纱世家,将使用二十六名顶尖工匠,全力以赴只缝制这一件婚纱。
筹办婚礼是一场毫无人性的可怖苦役,各种事项繁琐冗杂到令人崩溃。素珠近期亲身体会了这个真理。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她真的会取消婚礼,带着未婚夫去领个证就完事。
“我简直不敢想象,你在那一天身穿婚纱走入教堂会有多么美丽……我的珍珠,妈妈都舍不得放你结婚了。”
当设计师团队结束了工作,开始为撤离收拾东西时,霜野千代美笑着走向她,充满爱意地挽起她的手。
素珠:“……”
当初是哪个乐子人闪现到横滨?为她召开招亲大会的?
“那我不结婚了,我留家陪着你。”她对母亲说。
“噢!我的上帝!你在说什么?那可不行!”霜野千代美发出与自身漂亮形象不符的夸张怪叫,“你的幸福是最重要的,妈妈的孤独是无关紧要的。还有,难道你真舍得退婚?让你可爱又可怜的未婚夫大哭特哭吗?”
素珠:“……”
她构想了一下那个场景。
哭,他是肯定会哭的。
哭完,他是肯定会发疯的。
霜野千代美幽默的话语惹得屋里的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素珠打开手机,果不其然看见了未读消息,她忽略母亲挤眉弄眼的促狭表情,拿着手机走到了屋外的露台上。
她尚未继承坦帕斯塔的首领之位,祖父日夜操劳地经营着家族,因此她得以清闲度日、筹备婚礼,然而他已经是彭格列的首领,他无人可以依靠,所有人都依靠他,一年到头忙得像一只陀螺。订婚宴之后,她留在西西里,他在并盛市和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彼此分别差不多两个月了。
屏幕上是来自他的问候。
[susu,今天怎么样?]
[有想我吗?我有想你。]
这个人说不出花式情话,总是讲一些简单、真诚、透着孩子气的语句,却使人看了就不由得莞尔,感觉像吃了一勺甘甜的天然的蜂蜜。
接下来的消息,却让她笑弯的眉眼恢复了平直。
[susu,请你原谅我,我非常抱歉……原本约定好了,这周末我去西西里看你,但发生了紧急的意外,我必须在总部召集守护者们展开会议。事态极其严重,我也邀请了你的祖父和父亲来参加会议。]
[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急性传染疾病,会致使感染者陷入昏迷,血液变质,逐渐衰竭,暂未发现任何医学手段对于该疾病有效。彭格列家族和坦帕斯塔家族,都已经有成员患病了。我还了解到,各大异能组织里也有感染者。]
[我跟你说这件事,是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被蒙在鼓里。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会解决这一切。不过,你和千代美女士短时间内还是别离开岛屿比较好。]
[选定面料和量体一定让你很累了,你睡一会儿吧,我晚点给你打电话,再说其他的。]
……怎么会这样?
HE结局已经达成99%的游戏,绝对不可能是这种走向,难不成她解锁了隐藏的剧情……?
一时间素珠思潮纷杂,她在脑海询问系统,却得不到它的回应。
就在这时,一位侍女走上露台。
“大小姐,我在庭院拾到一封信,收件人是您。”
“……把信给我吧,谢谢。”
她接过信,侍女退下了。母亲正在卧室里和设计师团队闲谈,聊得投入,开怀笑着,丝毫没有留意到她这边。
她紧盯着手中的这封信。
这座城堡是她从孩子长到成年的地方,只有她的家人们和亲信们才知道这个绝密的地点,可大家不会写信给她,她也从不曾收过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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