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沈北陌并没有睡死,至少有人推门进来,矗立在她床前的时候,她的意识是醒着的。
贺霄慢慢将帘幔拉开钩在床头,指背轻轻在她脸颊上碰了碰,他知道沈北陌必然是在装睡,她不会有这个闲心思夜深人静时侯跟他坐在一起闲谈聊天,所以她不会睁眼。
沈北陌的呼吸平缓,脸上那温热的指腹慢慢摩挲着,顺着下颌与脖颈,然后她感觉上方压下来一阵阴翳,唇瓣上一沉,贺霄的嘴唇覆盖上来。
他阖眼,吻得认真仔细,既是不想将人吵醒的温柔,却又坚定探索着每一处想要到达的壁垒,与她纠缠吮吻,交换着绵长的呼吸。
沈北陌没被人这样亲过,很不适应,她不喜欢嘴唇上湿漉漉的感觉,也不喜欢有人靠她的脸这么近的距离。
但夜深的懒惰让人不想睁眼,贺霄就始终踩在那临界点上,既没有做得太过火,又能让自己尝到白日里没有的温软。
沈北陌甚至有种微妙的直觉,莫名从中体会出了告别两个字。
还来不及仔细探究,伏在床前的男人就慢慢抬起了身子,他臂弯将她拢着,摩挲着鬓角栗色的碎发。
“飞吧。”他说。
沈北陌听不懂这两个字,或许是他说错,或许是她听错。大约是是睡吧。
贺霄心里的滋味不好受,而就在这节骨眼上,第二日清晨,哨兵八百里加急从边关送回了紧急军情,南邵天水湾的堤坝修筑过半,被天缅奇袭炸毁,损伤惨重。
楚乾帝震怒,召集众大臣于御书房议事直到深夜,决议出兵,伐缅。
沈北陌知道这个消息比熊图鲁还晚一些,他用草原话骂骂咧咧,整个院子都能听见他的低吼声:“那天杀的狗东西我就知道没憋好屁,打了突厥下一个就是把心思打在咱们南邵上,手伸的可真长啊,大楚这么雄厚的兵力都吓不住这群孙子。”
熊图鲁义愤填膺道:“赫露莎,火药火铳,熟悉吗?是咱们的老对头,是靳家军。”
沈北陌面色深沉的可怕,那场大雪灾的动荡才过去多久,百姓尚且没能得到休养生息,马上就又要面对这无妄战火之灾。
虽然都是侵略者,但天缅人生性残暴,崇尚以暴制暴,这也是当时南邵腹背受敌之时为何国君两害相权取其轻,选择归降于楚的原因。
沈北陌咬着后槽牙恶狠狠道:“不回草原了,脱身之后,咱们直接扑前线去,捶死这群狗东西。”
熊图鲁一百个赞成,原本他也就是这么想的,挥手道:“投军去,投前线,想踏进南邵领土,先从熊爷尸体上踏过去!”
“你先回去,该准备的先准备着,”沈北陌觉得不能浪费贺霄这么个消息灵通的路子,“这几日我想办法多探听些情况,咱们知己知彼,才能帮得上忙。”
贺霄匆匆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已经夜深了,沈北陌等了半宿终于是将人堵住,急促问道:“外头都传开了,南邵要打仗了是吗?宫里怎么说?”
沈北陌想问的是大楚会出多少兵力增援,是真的将南邵当成了自己领土的一部分施以援手,还是坐视不理光凭南邵自己的兵力冲锋陷阵被消磨。
“别着急,陛下已下旨,命我领兵,讨伐天缅。”贺霄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天缅蛰伏多年,此番成功吞下突厥,方才如此猖獗。天心湾的大坝一旦建成,御敌能力大大增强,他们再想从这个口子奇袭就困难了,所以这场仗,打成了就是未来数十年的安定,非打不可。”
“你领兵?”沈北陌心里开始推演着贺霄领兵的路子若与那疯狗似的靳家军对上,谁能技高一筹。
“对,我。”贺霄盯着眼前人,终究还是舍不得地将她抱进怀里,原本她就已经在惦记着要一走了之,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更加不可能被困封在这皇城之中,或许脱身之后,就会直接奔赴前线。
到时候藏在不知道哪个军营的角落里,战火无情,乱世动荡,再想于茫茫人海中相见,谈何容易。
“我舍不得你。”贺霄深深叹出一口气。
心口最是悲怆之时,他忽地一下峰回路转,脑子里灵光一现,“你觉得,沈北陌能帮上忙吗?”
“别的战场她不肯出力,但南邵,她肯定一百个愿意。”贺霄眼里的光像是能将眼前人给洞穿,他双掌紧紧攥着面前一脸诧异的沈北陌,满脸的神采奕奕。
沈北陌始料未及,懵了片刻:“沈……啊?”
第43章 沈兄啊
贺霄大笑着往她手臂拍了几把, 觉得这主意简直完美极了。
“反正那沈北陌的晕霉也好了,待在陵州实属屈才, 正是她为国效力的时候,就这么办。”
贺霄自说自话,沈北陌半天插不进嘴,难得的有些结巴,几番张口语言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被他那大力的两下拍得有些发愣,“沈、她、”
贺霄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捉着她的脸往上亲了好几下,“我这就上书奏请陛下。”
这强势的男人没留下任何反驳的余地, 风风火火就走了。
夜色下,尊贵的王妃一身紫纱罗裙,苦恼得叉腰扶额来回踱步, 最后狠狠一跺脚, 转身走了。
又过了两日, 出征的圣旨正式传进了亲王府里。
贺霄特意将请来的旨意在沈北陌跟前嚷嚷了几遍,告诉她大军走淮水线,往陵州给‘沈北陌’传旨的哨子将会与大军同时出发,届时双方会在紫砂渡汇合。
沈北陌原本就担心时间不够, 贺霄的这些话全成了变相的催促, 于是第二日,王妃便称病闭门不出了。
贺霄相当配合,立刻便吩咐手下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庄子给她养病,说是王妃喜欢清净, 也没带很多人,故意遣了几个实心眼的丫头和小厮跟着, 给足了沈北陌发挥的余地。
庄子里,锦瑟一边给沈北陌换着衣裳,一边忧心道:“郡主,奴婢还是觉得冒险,那贺将军之前跟您毕竟只是战场上远远瞧过,这才没认出来,但现下朝夕相处一年多,这……也总不能一直将面具戴着吧。”
沈北陌何尝不是没办法了,只好道:“旁人也就算了,尽量避着他吧,若不亲自去,别遮掩了这么久这个节骨眼上被看出来了功亏一篑。”
“您考虑的更周全些,按您自己的想法做吧。”锦瑟又问道:“那郡主,此行还回来吗?”
“之前我有想过干脆称病带你一走了之,但现在情形有变,皇帝既然下了旨,这趟兵我是必定得出的,只是后面这郡主的身份是否还要继续穿下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做打算,就辛苦锦瑟姐姐先帮我在这遮掩着。”
沈北陌穿好了骑装,将臂缚整理好,“原本我还想着装一装晕霉,省的隔三岔五有人来探视,但现在那贺霄给找了这么个清净地方,倒是省了许多事。”
七月十五,城郊大营正式点将出兵,沈北陌骑着马在山头上远远瞧了一眼,军队密密麻麻阵列有素,找不见熊图鲁的位置,倒是能一眼瞧见前面领队的贺霄。
那厮一身戎装铠甲,骑在大马上,端的是威风凛凛的气势。
沈北陌正凝视着,贺霄却忽然回头瞧了一眼。
虽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又在树下遮掩,明知是巧合,沈北陌心里还是一紧。
“诡计多端的中原男人。”她一声冷哼,拉着缰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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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霄这么灵机一动,沈北陌从王府搬去京郊,再一路快马加鞭去寻已从陵州出发赶往紫砂渡的‘沈北陌’,前前后后忙活了大半月有余,才终于是赶在了大军抵达紫砂渡口之前找到了他们的踪迹,将人给换了回来。
原本伊扎已经假扮她在陵州藏了那么久,若无什么特殊情况想来也不会轻易露馅,但毕竟这次要同贺霄李恪那些敏锐之人一同上战场,她不敢赌。
而且看那日贺霄眼里放光的那架势,不像是会把她撂在一边当摆设的样子,估摸着还是想重用一番。
伊扎也是沈北陌打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是个身形清瘦的异族年轻男子,原本只是负责装病不出,结果赶上之前的雪灾,别无他法只能冒名出来振臂一呼,带着神策军回去救援。
再后来就成了严密看管的对象。
此番奉旨前往南邵抗敌,听闻有那位贺将军领兵,原本他心里还有些打鼓,记着之前在碧水山庄时候的那一面之缘,便知那不是个好蒙骗过关的主。
即便他再如何咬死不认,装得再像,对方只需拿出千机伞,他这冒牌货就没有一点狡辩的余地。
怪只怪沈北陌这手本事,实在太过刁钻。
结果伊扎这厢正苦恼着,人还没到紫砂渡,竟是正主回来换他了。
沈北陌趁着楚京传旨的那几个侍卫松懈时候将伊扎带进小巷,恶鬼面下的那双眼睛看见救兵似的亮起了光:“赫露莎,你可算是过来了!那皇帝怎么会突然召我去前线?是不是存心试探?”
“应该不是试探。好兄弟,这些时候辛苦你了,时间紧迫,长话短说,咱们换个时间再好好喝酒叙旧。”
沈北陌拍着他的肩膀,“有多少人见过你的样貌?外衫脱给我。”
伊扎依言跟她换着外衣,一边说道:“不多,也就陵州那偏僻小营里的几个,皇帝还是忌惮你的,不敢叫我碰到正经军队,而且之前装晕霉时候蒙着口鼻,后来出来了也是恶鬼面带的多,你知道的,神策军也只有几个你的心腹知道我是谁,当时雪灾时候策动你的部下,我跟个吉祥物似的被他们护在中间,摘了面罩就该露馅了。”
“那就行。”沈北陌听他这描述忍俊不禁笑起来,又往外看了眼,“外面那几个传旨的呢?”
“也没见过,几个闷葫芦,一整天憋不出几句话来。”伊扎脱了恶鬼面递给她,“对了,还有个事,灵珑公主来看过你一次,她没去草原,后来好像又偷摸着回南邵去了。”
“什么?”沈北陌一愣,“子期怎么回事,就由着她到处乱跑?南邵开战了她还往那跑。”
“子期怎么拦得住公主要去哪,况且那时候他们也不知道天缅要奇袭南邵。”
就这么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士兵便察觉异样,回头来找了。
沈北陌重新戴上这张阔别已久的恶鬼面,道:“罢了,先这样吧,前头就是紫砂渡,你找个地方藏好,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了。”
“沈北陌?”几个士兵正要进拐角小巷,里面的人忽地就自己出来了。
还是一样的装束,一样的恶鬼面,栗色的发在阳光下反着金色的光泽。
“这呢。”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藏在面具下,甚至还带着点浅淡的笑意在里头,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士兵的话却是堵在了嗓子眼里。
年轻的士兵挠着头,找不着心里这种怪异感觉的由来,只能招手催促道:“快走吧,别磨蹭了,过了这个渡口,前面就能骑马了。”
码头前人来人往,就在这时,后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几个百姓的惊呼声,沈北陌直觉危险逼近,回首的同时避过迎面削过来的鬼火刀。
李恪骑在马上,一身银亮软甲,马尾长发迎风而动,张扬又桀骜,他一拉缰绳调转马头,久未见到旗鼓相当的对手,眼里的兴奋毫不遮掩,笑得满是兴味:“沈北陌,又见面了。”
沈北陌面无表情睨着他,“怎么哪都有你。”
李恪哈哈一笑:“你那晕霉好全了吗?我听闻此番出征军书里有你的名字,可是吃了好大一惊。怎么,养了这么长时间,小爷看看你拳脚功夫丢了多少。”
年轻的将军说风就是雨,也不欺负她手无寸铁,将鬼火刀往下一掷插在了路边泥壤中,赤手空拳跳马而来。
沈北陌蹙眉接住他飞踢过来的身形,二人的体量本就相差无几,李恪不过也就二九年岁,尚且还没长成贺霄那般结实健壮的成年男人,在体力上并不能给她造成太大压迫。
“行,你要上赶着挨打,我成全你。”沈北陌憋了一整年的郁火全撒在了这一架上,拳拳生风招招狠辣,但李恪的武术也是集百家所长练出来的,二人不分伯仲对了几招,却是谁也没法真正将对方伤到实处上。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李恪一记扫腿迫开沈北陌的追击,与她拉开距离后笑道:“哈,怎么样,之前给你所伤那是小爷轻敌了,真要动真格的打,半斤八两嘛。有机会,你要能拿回千机伞,咱们再比过。”
李恪瞧着她脸上那恶鬼面不顺眼,忽地好奇起这位宿敌的样貌,伸手就要去摘,“你这大男人一个的天天带着个破面具,装什么恶鬼罗刹的。”
沈北陌出手快如闪电,擒住他的小臂用力一扭,李恪为了避免胳膊脱臼,顺势旋身跟着她动,二人见招拆招近身搏斗几下,双双攥住对方用力一扯,视线陡然逼近的时刻,李恪恍惚看见恶鬼面下有一双秀丽深邃的漂亮眼睛。
沈北陌直接一个翻身飞踢将人蹬开,李恪猝不及防胸口挨了一脚后退好几步。
“住手!”
这时又是一队兵马戎装而来,领头的贺霄气宇非凡,老远就看见这掐架的两人,才赶忙过来制止。
缰绳勒住高头大马,李恪见贺霄来了便也没再继续,揖手行礼道:“二爷。”
“你们在干什么?”贺霄的视线在沈北陌身上扫了一圈,跳下马来,行至二人中间挡着。
李恪眼里闪光,轻巧道:“没什么,放心吧二爷,就是过了两招试试身手,我看看他功夫躺退步没有。这小子还是挺结实的,应该是不会给咱们拖后腿。”
沈北陌朝他招手:“来,你再来,我让你看看谁拖谁后腿。”
贺霄看着沈北陌这一身英气逼人的装束,无声轻笑,他凑过去一把勾住她的肩膀,熟络道:“好了沈兄,这人多眼杂的,咱们还是尽快赶到紫砂大营要紧。”
第44章 别见外
沈北陌直接撂开他的手臂, “谁是你沈兄。”
贺霄的胳膊沉,掀起来没多少又自己死皮赖脸勾了回去, 他轻笑着将人揽着往码头走,“何必这么见外,咱们中间有灵珑郡主这个牵扯,谁兄谁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情谊,对吧。”
“谁跟你有情谊?”沈北陌反应更大了,觉得这人大约是有什么毛病, 撂开他大步往前走,一边回头威胁道:“再敢碰我揍死你。”
贺霄扬首在后面叫了声:“诶, 沈兄,慢点走,船在那边。”
紫砂渡口风大浪大, 渡河的船只也是极大的游船, 贺霄这一行人是快马先行的, 往紫砂大营先行点兵,大军行进慢些,还要再缓些时日才能抵达。
沈北陌一个人盘膝坐在船头前,日光下她那头发的颜色越发浓郁饱满, 红绳束起高马尾, 她对这大楚军营的所有人都有敌意,整个人便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像跟这尘世画卷给剥离开来,叫人忍不住就想去探究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藏在恶鬼面具下的那张脸究竟生的是个什么模样。
唯独贺霄跟其他人的感受都不一样,他双臂环着胸前, 脑子里已经能想象出她的样貌按在这样一身装束里,越想越喜欢,唇角压不住情绪,最后还是慢悠悠地晃到了她跟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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