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霄正将公文签批给一众副将,闻言随口应了一声,“嗯,只是暂时接回去养病半月,后面还是得看陛下如何调配,届时圣旨会跟其他南邵将领的去留一同颁布。”
李恪稀奇道:“他还真是个宝贝疙瘩啊,劳动皇帝亲自出面捞人,那么多收押的将士也没见着捞别人的。”
贺霄也是刚从手书里看到的消息,说道:“我看那意思,他应该是个有身份的王公贵族,偷摸着跑去从军的,现在这种情形,自然要出面保下。”
“还有这种事?”李恪稍微有些吃惊,但也就听个热闹罢了,他担忧的还是让沈北陌那刺头养好了病会不会多生出些事端来,“那就这么让他们把人从一线峡接走?”
贺霄很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无谓道:“半死不活的一条命,人接走便罢了,千机伞是必定要收缴的。”
李恪深以为然,点头道:“也是,没了那把伞,他也就不过尔尔。那二爷您先忙,我先出去了。”
“诶,等会。”贺霄琢磨着叫住了李恪,询问道:“前两日让你帮我查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南邵归降之后,尽管琐事如山,贺霄还是让李恪第一时间找人去打听了那个异族姑娘的消息,虽然到现在为止他甚至都叫不出她真正的名字,但总归是跟沈北陌有关的人,还是有方向能去寻找的。
贺霄吩咐的事情李恪向来是最上心的,回答道:“还没呢,我找了好几个消息灵通的斥候,也派了几个暗卫去民间暗访,但是都说那个沈北陌平日里鲜少跟女人有所瓜葛,估摸着是藏得深,还需要再多些时日才能挖出来。二爷放心,这事我一定加紧办。”
“嗯,麻烦了,我这边实在杂事缠身,你替我多上心些。”提起关于那位姑娘的事,贺霄眉眼的情绪都要温和些,吩咐道:“她性子刚烈,若是找到了,怕是轻易不会肯就范,别强来,先给我报信。”
李恪虽然不知道那个女人什么本事能叫贺霄这般念念不忘,但既然二爷这么吩咐了,他也自当遵从,“是,我记下了。”
第13章 南邵公主
沈北陌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是躺在南邵皇城里了。
她脸色苍白,醒来后脾气比天大,在屋里摔桌子砸椅子,后又因伤势过重牵动气血咳得浑身发软,伏在桌上喘了好半天气。
纪宗闵听着动静进门,看着她的背影叹息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需要静养,太医说你五劳七伤,连脏腑都有伤,切记勿要动怒。”
沈北陌缓过神后眼眶猩红,双拳握紧着,满眼失望仰头质问恩师道:“大帅,为何要降?”
她激动得胸膛起伏着,无法接受这个结局,对于一个将领来说,受降的耻辱远比战死沙场更加令她难受。
纪宗闵看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年轻小将,克制着情绪,平静道:“你们收到天心湾求援消息的时候,水师就已经失守了,我们与天缅相斗近百年,积怨已深,若一定要在天缅与楚中间选一个,至少大楚不会屠戮无辜百姓。”
沈北陌像被雷劈了似的,不可置信站在那。
“即便拼个两败俱伤与天缅死斗,也还有楚的两万水师黄雀在后。”纪宗闵沉默了好半晌后,才慢慢艰难道:“北陌,成败已成定局,我也想顽抗到底,但那样只会招致生灵涂炭。满城百姓是无辜的,将士们也还有妻儿在等他们回家,我们不能再平添无谓的牺牲。”
庆元历二十七年年,七月初七,南邵战败归降于强国大楚,楚军直逼皇城,至此,有着数百年悠久历史的南邵正式被楚吞并。
大楚国君并未对南邵官民进行铁血镇压,几道调令颁下去,将南邵肱骨之臣和皇亲宗室分散调遣去了各大州区,拆散了原本属于南邵的军事结构和官员体系,按照大楚礼制重新分封或罢免。
而原本的南邵国君,则被降为边陲湘州的州府府君,皇子们随宗亲被分遣各地,其膝下独女灵珑公主,改封为嘉宁郡主,奉诏入京,听旨赐婚。
圣旨传入南邵主城卡丽娅(原皇城)的时候,沈北陌正借酒消愁喝得烂醉如泥。
她失踪了整整三日,最后还是熊图鲁在她府邸的酒窖角落里将人给翻出来的。
虎背熊腰的男人握着她的肩膀晃了好几下,“赫露莎,别喝了,那大楚皇帝调配的圣旨下来了,楚军扬言若是再找不到你的人,就要按逃兵论罪了。”
沈北陌当时是被御前使以养病的缘由接回去的,大楚皇帝顾念南邵刚刚归降,才开恩允了,但她头衔上到底是个高位的武将,同样要服从调配,而且还是属于特殊关注的那一类。
沈北陌喝醉了,迷迷糊糊间显然是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她盯着熊图鲁用草原话一通自嘲:“我算是什么赫露莎,没有初升的晨阳,我算是个什么东西……”
女将军沈北陌的母亲是南邵郡主,父亲则是一位来自草原的外邦异族人,她在草原上的名字叫做赫露莎,翻译成汉语代表初升的晨阳,带来光明与希望。
熊图鲁眉毛一竖,“这些事情原本也不是你一个人能扛起来的,我们拼尽全力了,问心无愧,但输了就是输了,逃避也没用啊。”
他压根不会劝人,沈北陌越听越不吭声,旁边的钟子柒给急死了:“不是,你俩别说草原话啊,我听不懂啊,大熊咱们赶紧给她搞点醒酒汤来。”
熊图鲁勉强能听懂一点简单的汉话,点头应下。
两个男人把不省人事的沈北陌架去了偏厅,灌了一大碗醒酒汤,她哇哇吐了好一阵,折腾了有大半个时辰,才终于算是体力不支安静了下来。
钟子柒折腾出了一脑门的汗,盘腿坐在羊毛地毯上,撑着膝盖看着面前眼神涣散似是刚刚寻回了些许神智的沈北陌,无奈道:“大哥,你到底喝了多少啊?”
“没多少。”沈北陌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哼唧了一声,手臂挡在眼皮上遮光,脑仁嗡嗡的疼。
钟子柒心想谁信这鬼话,摆手道:“你赶紧醒醒神吧,你这身子骨伤成这样还喝这么多酒,真是嫌命长吗?那大楚皇帝蔫儿坏,把咱们拆得七零八落的,我被调到襄州去了,你和大熊都是洮州,这一路上山高水远的,你拖着个病怏怏的身子怎么受得住。”
一边说着,钟子柒忍不住叹了口气感概道:“也就剩这最后两日了,咱们以后天南海北的,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有机会见面。还有公主殿下,你不是跟殿下素来交好吗,她不日就要出嫁去大楚……”
“你说什么?”躺尸的沈北陌一个打挺坐起身,蹙着眉头质问:“谁出嫁?”
她一连醉了三日没露面,完全没跟上外面瞬息万变的局势,钟子柒接着道:“灵珑公主啊,奉诏入楚京完婚。唉,殿下也是惨,所有皇亲国戚都被分去了边陲之地,就她一个被单拎进楚京去了,这一去可不就是为质了吗……诶诶你干什么去?”
钟子柒话还没说完,面前的沈北陌就晃悠悠爬起来,“进宫。”
“你想什么呢,现在帝宫都被楚兵控制了,连只鸟都飞不进去。”钟子柒想拉住她,被沈北陌一把挥开了,“我自己想办法,你们别跟着。”
钟子柒早就习惯了沈北陌说风就是雨的行事作风,只对着她的背影又喊了一句叮嘱道:“你当心身体,别真当自己铁打的啊!”
南邵帝宫已经正式更名为卡丽娅行宫,由大楚赤羽营掌管,里里外外全是守卫。
沈北陌藏身在河岸的芦苇丛边往外头瞧了眼,那是最接近公主巽芳殿的一堵宫墙,她趁着守卫疏忽的时刻,三两步便从宫墙借力翻了进去。
南邵行宫刚刚被楚军接管不久,巡逻机制都是临时定制的,只能顾及到几个出入的宫门和一些比较重要的宫殿,稍微偏僻一些的小角落都还没摸透,沈北陌自小出入皇宫地形路线都很熟,猫着腰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翻进了巽芳殿的后院。
南邵国君膝下子嗣稀薄,只有灵珑公主这么一位宝贝女儿,自小千宠万爱的长大,是一朵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娇花,是南邵举国上下最珍贵的明珠。
不曾想一朝风云骤变,惊闻噩耗,昔日掌珠将要入狼窝虎穴为质,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终生困在那敌国皇城之中不得自由。
巽芳殿外守备森严,丫鬟太监们低头不语,所有人都被禁止出入,整座宫殿都沉浸在压抑紧张的氛围中。
小厨房里,大宫女锦瑟正将笼里蒸好的蜜枣甜糕取出来,陡然间被窗户的响动吓了一跳,沈北陌蹲在窗棂上安抚道:“锦瑟姐姐莫怕,是我。”
沈北陌也是皇亲,自小出入宫闱,是巽芳殿的常客,锦瑟瞧清楚了来人是谁这才松了一口气,作了一礼道:“原来是安陌郡主,婢子见过郡主。”
沈北陌抬手示意她免礼,跳下来后轻手轻脚关了窗户,凑近询问道:“我刚刚听说灵珑要被嫁去大楚,便赶紧先来看看她的情况。”
锦瑟眉目间也有愁容,点头道:“帝都那边的圣旨已经下了,公主这两日萎靡不振以泪洗面的,也不肯吃东西,郡主来得正好,公主从小就听您的话,帮着一道劝劝吧,不管是什么难关,总不能先自个儿把身体给熬垮了。”
“没事,我来劝她。”沈北陌也不怕烫,直接就这么一手抄起了笼里刚刚蒸好的那碟子甜糕,风风火火往公主寝殿去了。
寝殿的大门紧闭着,门口站着两个守门的丫鬟,低眉顺眼躬身行礼,沈北陌上前来敲门道:“灵珑,是我,我来看你了。”
里面无人回应,沈北陌又敲了几声,温声安抚道:“灵珑,你别害怕,先把门打开,有什么事情我来帮你想办法。”
敲了半天还是没有动静,锦瑟跟在一旁询问两名侍奉的宫女道:“怎么回事,公主在里面吗?”
宫女答道:“在的,公主上午说犯困想睡一会,便让我们出来候着了。”
沈北陌觉得有些不妙,追问道:“她睡了多久了?”
两个宫女对视了一眼回忆着,其中一人道:“应该有大半个时辰了。”
锦瑟也反应过来了,忧心忡忡瞧着沈北陌,不敢将那猜测宣之于口,沈北陌将碟子随手往宫女手里一塞,后退两步直接上前一脚强行踹开了寝殿大门。
门一打开,沈北陌一眼就看见了已然悬梁自尽的灵珑公主。
后面宫女传来失控的尖叫声,一群人冲进寝殿内,沈北陌跑在最前面,她个子高力气也大,一把就将灵珑公主从白绫上抱了下来。
“灵珑,灵珑你醒醒,你别吓我。”沈北陌将灵珑公主搂在怀里,她双手打颤,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周围的宫女早就被吓软了腿,沈北陌大吼一声传太医,这才一个个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好在没过多久灵珑公主惨白的面上就终于逐渐有了血色,她痛苦地咳嗽起来,沈北陌险些喜极而泣,一把抱住她搂在怀里:“你干什么啊傻姑娘,有什么坎过不去的要寻死,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第14章 远嫁
灵珑咳得面颊通红,好半晌才喘上了气,也终于看清楚了眼前人,热泪绷不住脱框而出,趴在沈北陌胸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瑶,你让我死了吧……”
“死什么死,说些傻话。”沈北陌抱着一同长大亲如妹妹的小公主,将她按在怀里,却是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来。
她沈北陌能混迹军营,跟一群糙老爷们同吃同住,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的什么阵仗都见过。
但是灵珑跟她不一样,那是世上最矜贵的牡丹花,美好,天真,善良。
谁能舍得让她去受这份苦楚,沈北陌舍不得。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怕,仗是我打输的,我替你嫁。”
沈北陌摸着她脑后柔软的发,“反正你平时也不怎么出宫门,楚国人也没几个见过你的模样,还有个最大的优势,咱们都是异族混血,除了我,别人还真不好假扮你。”
灵珑公主的母妃塔利娜是一位来自草原的绝色美人,所以她和沈北陌一样,是个中原人和异族人的混血,都是天生的一副深邃明艳的五官。
公主泪眼婆娑抬头看她,急切摇头,抽嗒嗒道:“什么、什么话,阿瑶,你豁出性命去为国为民出生入死,你是、是大功臣,输了不是你的错、”
“没事的,这天下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沈北陌去不得的,当初我自个儿偷偷化名跑去从军,你不也是哭得稀里哗啦的,你看我现在这不是好好的。”沈北陌自己的气色也不好,笑着宽慰她,抹掉了公主脸上的泪花。
灵珑公主茶色的眼睛上覆盖着一层蝶翼般的睫,上面还沾着晶莹泪花,抬头盯着她看的模样略显呆傻,但注意力很快就被她干燥发白的嘴唇引过去,也闻见了她身上冲天的酒气,一委屈又再红了眼眶,“阿瑶,你肯定很难受。”
沈北陌沉默着没吭声,勉强扯出了笑来。
灵珑公主还在摇头,她自己不愿嫁去敌国,但也不能让沈北陌去代她承受这些痛苦,娇弱的公主一时间哭猛了回不过气来,她拒绝的话还未能说出口,就被沈北陌给截了过去:“好了,不哭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放心吧,交给我来办。”
“我命硬,克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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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皇宫,御书房。
满屋的国之重正臣逐一向圣上禀报着军事要务。
中原版图割裂成众多林立小国时日已久,相互之间无所牵制,矛盾摩擦频繁,连续不断的战火已经成了中原各国的主旋律。
强国大楚边境屡屡遭受牵连,不堪其扰,从先皇景照帝开始便有一统山河的念想,待到今上乾元皇帝登基,励精图治,国富兵强,大一统的霸业,也终于得以逐渐拉开帷幕。
“陛下,南邵各大将领与宗亲的调令执行,圣旨名册总共一百五十七人,其中神策军轻骑参领将军沈北陌因染晕霉需要隔离休养,其余一百五十六人均已出发,派遣往各个州府的督察也已经都就位了。”
案桌前的乾帝停下手中朱砂笔抬头询问道:“晕霉?那可是烈性传染病,现场情况怎们样,可有蔓延趋势?”
大臣答:“回陛下,据当地督察传信,还好发现得及时,在病发初期就立刻阻隔处理了传染源,是以并未造成扩散,情况已经控制住了。”
乾帝点头,心中仍是有所不放心,叮嘱道:“蒙卿,你再着人去勘察一趟,从宫里带个太医过去,晕霉不是小事情,务必确保当地没有瞒报谎报的情况。南邵和其他小国不同,这是我大楚统一霸业中十分重要的一步,万事须得小心处理。”
“是,臣领命。”
这时,外面传来太监通传的声音:“陛下,疾风王贺霄在殿外求见。”
楚乾帝早就猜到贺霄听到消息后会来找他了,正好事情也都说的差不多,便遣散了屋内大臣,让太监将自己这位二弟宣了进来。
贺霄进门之后先是跪地行礼,楚乾帝让起身后,男人直截了当急切问道:“陛下,您怎么将南邵那郡主指给我了?这、这怎么成。”
“怎么不成了,那日议事的时候你还没回来没在场,不光是朕这么觉得,连丞相还有内阁的几位阁老,都认为朝野上下没人比你更合适的了。”楚乾帝轻笑了一声,端着茶盏饮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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