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到处有人在倒吸一口凉气，敬畏和恐惧的目光纷纷落在了角落里沉思的李平导演身上，他们是真的有点被吓到了――李平导演的要求是得多高啊？！刚刚顾四峰和秦尤的对戏，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完美，饰演鹤断水的演员的表演虽然没有那么完美，但也胜在形象合适，情感真挚动人，如果就连这样的表演都没法让他们的导演完全满意，他们已经可以想象到接下来几个月的拍摄会多么痛苦了……
难道只是故意敲打员工？有人不禁想到，有些导演为了立威，确实会在第一天拍摄时就表现出点脾气，这样能更好地镇住场子，希望是这样吧……
工作人员们战战兢兢地迎来了这一幕的第二次拍摄。
然后他们发现，秦尤的表演好像有一点不一样了。
她依旧是那么端庄大方地优雅走来，脸上依旧是温柔亲切但无端有些距离感的微笑，但是……那笑容里，怎么看怎么带着几分淡淡的讥讽与不屑。
鹤断水磕磕绊绊地折腾着他手里那把剑，时不时发出哀嚎时，秦尤依旧站在一旁时不时轻笑出声，只是那笑容里，宠溺与看不起各占半，她是真心喜爱这个不太聪明的弟弟，但也是真看不上这个不太聪明的弟弟，甚至这两种情绪之中，还是后者占比更大。
她后来会为这个看不上的弟弟上穷碧落下黄泉地复仇，但她现在还不知道。
“平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玉锦带着怒意挡在她面前时，鹤截云脸上并未有任何不满，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平有道近乎唐突地走向她，看着玉锦尽职尽责地喝止他，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玉锦，不得失礼。”
她这样说着，语气中却听不出一分对平有道的尊重，她如此高高在上，且高高在上得理所当然。
平有道倒并未觉得这种态度有什么折辱，他满心满脑都是这是个难得的天才――而天才看不起他这种庸才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鹤小姐，你刚刚比划的，可是我之前示范的剑招？”
“就当是为令弟做个示范？鹤小姐关心弟弟的心思，想必大家都会谅解的。”
平有道一心劝说鹤截云来试试剑的时候，秦尤脸上依旧是抗拒的，但是那种抗拒并不是原本的对碰这些刀枪棍棒的出于多年教养的习惯性抗拒，不，她抗拒的不是去碰那把剑，她会碰的，她会拿起剑，但不是现在，她抗拒的是当着这些人的面舞剑，看见她表情的人绝对不会怀疑，待到夜深人静，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会毫无顾忌地练习起那些剑招。
“姐姐，你真的记住那些剑招了吗？难死了！我什么都记不住，你教教我好不好？”
这一次，让她松口了的，完全只是她宠爱的弟弟的撒娇而已。
于是她接过平有道丢来的剑。
她伸手在空中接住那把剑的样子，就像她已经用了一辈子剑一样。
然后是舞剑，起初的确是有些滞涩，但是没有人会怀疑这个女孩是个习剑的天才，而且，没有任何拘谨，她从拿到那把剑开始，就没有打算掩饰自己对这种大开大合式剑招的喜爱。
她拿到剑的那一瞬间，便成为了比手中的剑更加锋芒毕露的存在。
待到一套剑招结束，秦尤伸手将手中的剑递给一旁的捧剑侍女，她身上那种锋芒敛了回去，变回了原本那个大小姐，只是她看着那么理所当然，好像她第一次用剑就用得那么好完全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一般。
这一次，她敛去的不是兴奋，而是纯粹的锋芒。
然后她看着满眼全是崇拜的弟弟露出一个微笑：“可看明白了？”
“Cut！”
副导演喊完卡之后，片场静了几秒。
台词依旧是那些台词，动作依旧是那些动作，但秦尤这次却展现出了一个和之前截然不同的鹤截云。
有人想说这不对！但仔细想想……真的不对吗？
秦尤第一次的表演，符合他们读剧本时对鹤截云的想象，她这一次的表演，不太符合他们的预期，但是代入到剧本中想想，好像又没有任何问题，甚至他们可以立刻脑补出这个“鹤截云”说之后那些台词，做之后那些事会是什么样子。
这两个模样的鹤截云虽然内核天差地别，但竟然全都符合剧本。
他们下意识地看向李平导演，如果这里有人能定夺该选择哪一个“鹤截云”的话，那无疑就只能是导演了。
然后他们看见，李平导演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情――
得，有定论了。
李平导演激动地朝秦尤走来，激动得一开始都说不出话了，张开嘴巴又闭上，来回好几次之后才发出了有意义的声音――“对！对！就是这样！我一开始想着让你来演鹤截云的时候，想要的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觉！”
李平导演看起来是真的激动，他狠狠地锤了下自己的手掌后喊道：“原来是这样！我终于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
秦尤不禁想起了上一世的《剑客》，那会儿的鹤截云可不是她刚刚被要求表现出来的那样的，为什么呢？或许是那时候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李平导演的困惑？又或是她没有出现，所以李平导演从一开始就没有契机意识到鹤截云本应不是那样的？
也许二者都有吧。
李平导演激动地原地踱了几圈步之后，朝副导演挥了挥手：“你先管一下片场，挑几个简单的镜头拍了，我需要改一些剧本。”
第79章
李平导演丢下这么一句话就钻进了他的房车里, 房车门“咚”得一下关上，彻底将他和片场其他人隔绝了来来。
副导演与其他工作人员一时都有些面面相觑。
他们小心翼翼地看向了秦尤。
大概是一种……生怕秦尤发火的心情。
虽然在之前两个月的相处中，他们发现秦尤其实真的挺好相处的，倒不是说她没有明星架子, 她站在哪里都很有明星架子, 不过她不上戏的时候, 有一种近乎沉默而内敛的气质，她很少说话，很少刻意吸引其他人的注意，换句话说, 很不事儿，没有明星脾气。
但是李平导演这事儿干得真不地道吧……
刚刚那两场拍摄，再加上李平导演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们这些围观者也算回过神来了，李平导演这是不满意女主角的形象，要彻底将鹤截云改换个人啊。
而他们是见证了秦尤花了多大力气去成为上一个“鹤截云”的。
不, 甚至他们可能都没看见秦尤究竟花了多大力气。
上一个鹤截云的气质和她本人岂止是天差地别, 而当她从化妆间走出来的时候, 他们这些在场的人, 却没有人会怀疑那就是古代的大家闺秀从画中走出来了。
真不知道秦尤花了多大力气才做到这样。
而她花了这么大力气，好不容易将自己调整到了无可挑剔的状态, 李平导演却突然要改女主角的人设。
天哪！就算是个泥人都得发火吧！
更何况那是秦尤，她不是什么小牌明星, 也不仅仅是大牌明星，她是投资过李平导演上部电影的投资人, 她简直太有资格发火了。
一时间，片场安静非常, 不少人都战战兢兢的。
但是……他们猜错了，秦尤其实真的不生气，是的，她两个月的准备付诸东流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只要电影最后能呈现出来一个完美的鹤截云，拍摄中途的任何弯路就都是可以接受的。
她不光不生气，还很庆幸，庆幸她的表演过于完美才让李平导演终于无法忽视自己心中的违和感
更何况她以后没准也会再遇上类似的角色，那时候就可以少花很多功夫了。
副导演跟了李平不短的时间，所以他接过现场的班之后，拍摄一些简单的镜头确实没什么问题，不过眼看着这个场景里简单的戏都要拍完了，副导演也有些焦躁了起来――李平导演这剧本究竟要改多久？怎么还不出来？他“僭越”一下拍点重头戏会不会太过分了？虽然顶多就是重拍呗……
就在他在心底嘀嘀咕咕的时候，又是“咚”的一声，所有人视线瞬间投向了那辆房车，然后他们看见李平导演一脸兴奋地跳了下来。
秦尤习惯性地上前，拿过他手里的剧本看了看。
果然。
她刚刚其实就在想，如果鹤截云是一个更像她本人的性格，那么别的地方倒是没什么，但这个结局，她会做出的选择绝对与鹤截云大相径庭。
所以李平导演果然改的是结局。
加上了这个结局后，鹤截云终于不再是那个模棱两可从什么角度理解都可以的模样了，她鲜明得像是要从纸上跃出来。
拍摄的时间过得极快，一眨眼，鹤截云在鹤家的戏份就拍完了。
鹤截云和自己家人最后的交流是她去避暑山庄以前，朝父亲母亲请安道过别之后，她来到了鹤断水练剑的院子里，鹤断水依旧在愁眉苦脸地练剑，他没能去给姐姐送行，是因为昨儿个父亲来看他学剑学得如何了，却被他磕磕绊绊的舞剑模样和有气无力的出剑动作气了个半死，于是命令平有道给他布置了第二天挥剑一千次的作业，说是要他扎实基本功，其实也就是惩罚。
此时此刻，顶着毒辣的日头已经挥了五百多次剑的鹤断水看见鹤截云，立刻便露出了委屈的神情。
平有道虽然觉得这个弟子资质驽钝，教起来实在有些折寿，但也知道那只是他天资有限，鹤断水倒也没在他面前偷奸耍滑过，只是实在学不会而已，所以平有道也并非真心想要惩罚他，无非就是按照鹤家老爷的吩咐办事，所以此刻见鹤断水可怜巴巴地看向他，自然也不会拦着他去和他姐姐说话。
鹤断水得了允许，立刻丢下手中的剑朝鹤截云飞扑而去。
“姐姐！”他可委屈了，见到鹤截云，便立刻跟倒豆子般讲起了爹有多过分，看一眼就说他平时只知道偷懒――他明明没有偷懒！然后也不管平先生帮他说的好话，就独断地给他定下了惩罚……
鹤截云带着笑意摸了摸他的头：“爹那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你别实实在在挥上那一千剑就是了，我们家也轮不上你来拔剑。”
她眼中的宠溺爱护之意是真，但这话隐隐透露出来的不屑也是真，她对这个弟弟近乎溺爱，但溺爱的本质就是她不相信对方能有任何成就，不如直接做一辈子的闲散少爷。
然后鹤截云就离开了，她不知道自己回来时，再想起这段话，会有多痛苦――如果她逼着鹤断水发疯一般练剑会更好些吗？或许他至少会有一丝反抗的机会。
她曾想过她会一直保护这个天真愚钝的弟弟，所以才毫无顾忌地折断了他的羽翼，但他需要她保护的时候，她却根本不在！
鹤截云的牙关咬得太紧，因此发出了“嗬嗬”的近乎野兽般的声音，她捡起散落在地的一把剑，那是鹤断水之前练剑的剑，没开锋，毕竟那是用来练习的剑，不过从今天起，这把剑就会成为一把真正的剑了，正如鹤截云，从今日起，便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剑客。
鹤截云踏上复仇之路的第一剑，是架在了鹤家的背叛者脖子上。
而在这里，她遇见了她的第二个师父。
――由冯晓饰演的骨未决。
冯晓站在屋顶上，飘扬的黑衣猎猎作响，嘴角噙着不屑的笑意。
围观者无不为她入戏后的气势震了一震。
尤其是冯晓平时完全没有影后架子，她性格一向随和，虽然作为电影行业从业者，剧组的许多工作人员都是从小看着冯晓的电影长大的，又听了那么多年关于她的传说，看她真和看女神差不多，但是和她相处了两个多月后，那种高冷的神一般的滤镜也稍微消减了点。
但是一旦看见她入戏。
一旦看见此时此刻的冯晓。
他们好像就彻底忘记了前两个月里见到那个平易近人又活泼友好的冯影后。
那个他们从小看到大的荧幕上的神又出现了。
有人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在场大多数人头一次亲眼看见冯晓演戏。
冯晓活跃在国内影坛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那之后她就基本一直国外拍电影，而在场的工作人员，一半是李平从国内请的，毕竟这是武侠片，会做武侠的班底，可能全世界也就国内有，他们大多与冯晓的活跃时间错开了，所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冯晓演戏的模样。
真是叫人屏息的体验。
冯晓一身黑衣站在屋檐，没有什么大表情，也没有什么浓妆，但就是叫人一看就知道她是独步天下的魔女。
有人轻轻叹了一声，怪不得与冯晓同时代的演员们提起她来俱是一副又是崇拜又是惧恨的模样，任谁不得不和冯晓一起演对手戏，都很难不涌起这两种情绪吧。
和冯晓演对手戏，她能把你压得就跟在镜头里不存在一般，但是面对这种强势的压制力，和她演对手戏的演员又很难升起任何嫉妒之心――因为差别实在太大了，明知追赶无望的前提下，这种天赋上的巨大差距只会让人感到绝望与惧怕，而非嫉妒。
所以他们提起冯晓，总是一副很复杂但又心服口服的模样。
怪不得和冯晓演过对手戏的演员里，有好几个原本发展得好好的，但演完那部戏就立刻隐退了的。
原本很多人觉得他们矫情，但此时此刻，真正面对演戏状态的冯晓之时，他们就突然觉得那些人的选择是可以理解的了。
直面过这样的天才与声势，很难不升起“自己到底适不适合这行”的疑问。
他们下意识地同情起了即将与冯晓对戏的演员，她可怎么办……
哦不对，即将与冯晓对戏的是秦尤。
是秦尤啊！！
屋檐下，正将剑架在背叛者脖颈上的鹤截云听见了一声嗤笑，于是她抬头。
那一抬头，实在叫人触目惊心。
她身上有一种要冲出这层皮囊的生命力，那双眼亮得惊人，亮得让人几乎有种自己被灼烧到了的感觉。
是的，她就像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火。
尽管她站在下方，气势也是下方，此时此刻的鹤截云，还只是个只会凭借着天赋与本能横冲直撞的新手剑客而已，她再天才，也需要时间成长起来，而她上方，是名动江湖，是早已剑术达大成的魔女。
但是她们俩却显出了一种势均力敌的感觉，看见这一幕的人，不会怀疑鹤截云有一天会成长到骨未决的高度，甚至会超过她，她是未经雕琢的天才，但她毕竟是天才。
真正的天才。
“嘶――”
有人轻轻倒吸了一口气，这一幕真是看得他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们好像真能看见空气中有有如实质的两种气场在互相碰撞，让人甚至忘记了自己需要呼吸。
这就是现场观看两位当世的顶级演员气场全开地对戏的感觉吗？？
简直太爽了！
第80章
《剑客》拍了快四个月, 终于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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