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来读了很多很多诗,当年学堂上夫子费尽心思都没能灌输进她脑海里的那些隐藏在诗中的情绪,后来的她却像是无师贯通了一般。
所以经过这些年,她早已不再是当年不学无术的那个她了,要在这城破的一刻选一首诗应景的话,她应该能选出无数首,或者自己写一首,大概也比当初的那首艳诗强得多。
但是她坐在秋千上,一字一字地将当初那首诗唱了出来。
靡靡之音啊,在她冷淡而悲戚的面容映衬下却好像失去了所有那些促狭与淫靡之意,只剩下让人难过的哀戚。
这就是《谶言》这个剧本的全部内容了。
悲剧性实在过浓,浓到哪怕带了“陆青生封笔作”这个名头,也压根没人敢碰。
而且三个主角毫无交集,其实明明可以写出交集的,但陆青生就是不写,明明可以写书生与女官一致的志向与不同的理念的碰撞,但他就是不写。女官和宠妃同在后宫之中,但陆青生大笔一挥,让宠妃变得孤僻而冷淡,从不参与宫中的任何事务后,她俩就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交集了。
总之,是非常不商业化的一个剧本。
所有人都以为这剧本估计就会这么无人问津下去了,除非哪天突然冒出来个不信邪或者不差钱的冤大头,试图挑战自我的同时也挑战观众的接受程度。
但是,秦尤出价了。
“我去???真的假的??你没骗我吧?秦尤真要买陆青生这破……这个神秘的剧本??”
“那还有假!我表弟是陆青生经纪人的助理,这消息来源还能有假?据说,秦尤已经出了价,而且为了说动陆青生,今天的航班直飞的苏市,这什么速度?这什么执行力?这什么诚意?”
“我去!她到底看上这剧本什么了??”
还不到一天时间,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业界。
原本笃定陆青生这剧本拍了只能赔本的制作商们,纷纷重新审视起了这个剧本。
是,他们看着真觉得这剧本铁扑,但秦尤刚拍爆了一个他们同样觉得铁扑的剧本。
所以他们必须很努力思考――秦尤到底看上了这剧本什么?是他们对这个剧本的评估出了问题吗?以及他们到底要不要掺一脚?
大多数人还在犹豫最后这个问题的时候,最新战报又出现了。
“什么??顾天白也要买这个剧本??”
“可不是嘛!据说天白电影已经组建了一个团队,也已经在飞往苏市的路上了!”
接下来,越来越多的消息从苏市传来。
秦尤的眼光和她百战百胜的历史战绩,就像是为顾青生的这个剧本镀上了一层炫目的金光一般,越来越多的人试图加入到这场争夺中。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还是算了吧,因为秦尤和顾天白的出价都带着一股吓人劲。
“多少???”
“我没听错吧???多少???两千万??你确定没多听一个零?”
“我要怎么才能多听一个零呢我问问呢,都说了是听的,又不是用眼睛看的!”
他们的震惊太情有可原,在娱乐圈,编剧永远是最穷的那一环,哪怕出工出力,而且某种意义上决定了拍出来的剧或是电影观众到底能不能看下去,但是编剧的价值永远都是被投资者无限下压的。
这几年电影行业蓬勃发展,不少人都想来分一杯羹,他们花大价钱,大投资,请最贵最有流量的演员,请最知名的导演,甚至可能特效上也愿意花大价钱,但是剧本?那不是随便找人写两笔就好了吗?
这样的想法绝不在少数,甚至前段时间扑得惊天动地的一部电影的情况更是幽默,该投资商有一个电影梦,他一心要做出属于中国人的奇幻大片,他也确实很努力,找的所有班底都是顶级的,但是他却在最不该抠门的地方抠门了。
找个一线编剧写个剧本其实顶多也就两百多万的价格,还不够他找的主演的片酬的零头,但他可能就是觉得其他地方都花得太多了吧,这剧本钱得省下来,于是他自己写了剧本。
这电影实在难看得惊天动地,扑得也惊天动地,观众们甚至因为被难看得太困惑,而一致认为这大概是个洗钱片。
这个事儿很幽默,但也充分展现了编剧在业内的地位。
陆青生在业内应该算是一线编剧中的一线了,但是他一个剧本的价格也顶多在两三百万,事实上,同期好莱坞最顶级的编剧,一个电影剧本也就能卖五百万美元,考虑到美元和人民币的购买力差异,换过来大概是一千万左右的价格,这就足以被称为天价剧本了。
所以娱乐圈的众人们是真没见过这阵仗,很快纷拥而来凑热闹的投资商又再次纷拥着离开了。
只剩下秦尤和顾天白的团队仍在竞价。
围观群众们一边看得热血上涌,一边心里犯嘀咕――
顾天白这应该是纯粹置气才不停喊价吧。
天白电影在业内盘踞这么多年,霸道惯了,想封杀谁就封杀谁,前一天还如日中天的明星,只要得罪了天白电影,第二天就可能娱乐圈中再无踪迹,这么霸道惯了的公司与人,却偏偏撞上了秦尤这么号狠人,愣是冲破了他们的封锁,天白电影这次脸可是丢大了,和秦尤的仇也算是正式结下了――是的,之前那可不算结仇,顶多就是想碾死看不顺眼的小蚂蚁而已,现在才是真正地结下了梁子。
所以这两千万,从这个角度看倒也不算特别高的价格了,两千万买个剧本是绝对不值的,但是两千万为大小姐出个气,那就没什么不值的了。
但是秦尤是怎么想的呢?
她是真心想买这个剧本,然后遇上顾天白这位老仇人抬价,于是一掷千金,同样为了出气,还是说……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顾天白高价买下这个一看就会扑的剧本才做了这个请君入瓮的明局的呢?
他们怎么想都觉得应该是后者,主要是那上头的两天过去后,投资商们再次将陆青生这剧本来来回回省视了无数遍,还是觉得他们一开始的判断没错,所以秦尤果然是故意的吧?
仔细想来,她买《太空列车》这个剧本的时候可没有这么高调,那会儿她同样是万众瞩目的情况,《太空列车》却直到被她买下才进入众人视线,这次对陆青生,秦尤怎么看怎么都有些刻意的大张旗鼓了,简直就跟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对这个剧本有意向一般。
而这个推测在秦尤把价格抬到两千两百万后便悄然退场时便成为了所有人共识的“真相”。
果然就是故意想让顾天白出血买个怎么看都会大扑特扑的剧本吧?!
不过被看上的陆青生还真是幸运啊,原本卖不出去的剧本转眼间就卖出了天价,而且顾天白既然把这个剧本买了下来,还是这么大张声势地买了下来,那么肯定就会以最高的规格拍摄与宣传,谁都知道这年头电影一半的票房都来自宣传,而天白电影手握的宣传资源一向是圈内最顶级的。
没准陆青生这封笔作,到时候上映的时候,还能有个不错的票房呢?
第105章
围绕着陆青生的《谶言》争夺刚落下帷幕的时候, 又一个备受关注的剧本出现了。
――傅非曲出关了。
是的,傅非曲之前都在闭关,《欲壑难填》漫长的宣传期结束后,他再也受不了层出不穷冒出来的狗仔和粉丝, 连夜搬去了深山老林中, 方圆百里连个基站都难找的那种深山老林, 开始在连网都没有的环境里埋头写《欲壑难填》的续作。
续作不好写。
虽然续作很好赚钱,对投资商来说几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但对于编剧来说,写续作比重新起一个新点子要难得多, 尤其是前作太成功的情况下,编剧很容易承受不住过大的压力,觉得自己写的都是一坨屎, 根本满足不了观众的期待,而且更悲剧的是,他们的感受很大概率是对的, 他们就是写了一坨屎出来, 看看续作的烂片率有多高就知道了吧。
更痛苦的是, 不少续作都是前作红了才开的, 也就是说编剧压根就没有这个计划,他们本来就是一个剧本写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想好的剧情都用上了,甚至可能还是努力将他们脑子里各种自己觉得精妙绝伦舍不得删的剧情好不容易浓缩精简成了这一百二十分钟, 心疼地送走了不知道多少废稿,然后好不容易解脱了, 电影也红了,真是人生赢家的一瞬间, 结果投资方说要拍续作,他们得再在这个完整的故事上续一个狗尾出来,那可真叫一个折磨……
不过傅非曲倒还好,他不是被逼着写续作的,也没谁能逼他,《欲壑难填》之所以会有“2”,是因为他早在写《欲壑难填》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魏婧接下来的故事。
所以现在他要做的只是把故事落实到纸面上而已。
于是,算不上多轻松但也算不上多痛苦的两年过去后,傅非曲写完了《欲壑难填2》的剧本,然后走出了他那座没网的别墅,准备跟秦尤谈谈档期。
然后他就发现,好家伙,这两年里也发生了太多事吧。
他只是去写了一个剧本而已吧,秦尤身上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天哪,我住的地方没网,完全没看见你当初被泼脏水!怎么会这样?!真是岂有此理!”
“天哪都怪我没网啊!要不然我肯定是要骂这群人啊!这么明显的剪切都看不出来,都是猪吗?猪猪猪――简直就是猪!”
“算了,好像大多数人确实就是猪!得亏你脑子活络,居然还能想到去好莱坞曲线救国……至少结果是好的……吧?”
“不对,就算结果是好的这也太辛苦了,但是《复仇》看起来真的好棒,我还没来得及看,我待会儿就去看,这个电影的镜头看起来好有意思,你说你能介绍我认识一下李平导演吗?我好好奇他拍摄一些镜头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哦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当时真的真的没网qaq,不然我绝对不可能这样什么都没说的,你相信我,我绝对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呜呜,天哪,我甚至都没给你发个消息问问你的情况,我真该死啊……”
秦尤看着手机上一串串冒出来的来自傅非曲的消息,忍不住有些被逗乐了。
她一时间不知道这是傅非曲的社恐治好了,还是他两年没和人说话憋久了,还是因为这完全没交流的两年时光让傅非曲觉得自己和她是好朋友了,才会这么自在地给她发这么多语气随意的消息。
毕竟社恐如傅非曲,就算当初他是导演,她是他手底下的演员,他给她发消息都是小心翼翼一句话恨不得带八百个敬语的,陡然这么热情,秦尤甚至忍不住怀疑起了对方是不是进山里这两年被掉包了。
当然,当她看完傅非曲发来的《欲壑难填》续作的剧本后,这个念头就会迅速从她脑海中消失了。
秦尤等傅非曲长段长段的话发完后,给他发了个笑脸,然后说:
“没事啊,我知道小傅导你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当时其实也不需要别人为我说话,我很感激那些冒着风险为我辩白的人,但其实就算没人替我说话也没什么的,本来也就是无关紧要的人的看法而已。”
傅非曲立刻回:“是的!会什么都不质疑地相信别人喂给他们的讯息的人都是猪啊!猪的看法是没必要在乎的!”
秦尤笑了,傅非曲此时此刻给人的印象与从前相差极大,不过也可能这才是傅非曲的本性不是吗?会写出《欲壑难填》这样的剧本的人,会写出魏婧这样的主角的人,真的会表里都是那样的温和有礼羞怯吗?
《欲壑难填》尖刻的笔调,从来都不是冲着魏婧一个人去的。
“真的问题不大,而且能演到《复仇》真的是我赚了,大赚特赚,你去看《复仇》吧,我正好看一下剧本。”
然后秦尤看着傅非曲毫不犹豫地发来了一个“好”,中间几乎没有任何时间间隔,于是她就知道傅非曲是真心觉得她这句话有道理了。
秦尤不禁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其实她这句话对很多人说过,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开始变本加厉地安慰她,她很清楚,这代表着他们并不真的觉得她的这段经历是幸运,或者说,他们觉得拿痛苦的经历换一部很好的电影并没有那么值得,起码没值得到可以彻底消弭这段痛苦的程度。
傅非曲接受得却如此之快,这说明他确实真心实意地觉得,用一段痛苦的经历换取一部好电影是绝对值得的,傅非曲看似羞怯礼貌,温和得像是一个典型的富养出来的中产阶级小孩,但此时此刻看来,他比他叔叔傅三山要结果主义与冷漠得多。
他义愤填膺地想要帮秦尤说话是真心的,但与此同时,他也确实不觉得拿痛苦换艺术上的成就有任何不值――值得,太值得。
秦尤不禁想到了陆青生,在她接触过的编导中,陆青生是市场化程度最高但也最拧巴的一位。
在秦尤接触过的编剧中,他是少数会非常刻意地去满足观众喜好的编剧,但与此同时,他又是与观众对抗程度最高的一位。
他的封笔,秦尤丝毫不惊讶。
虽然上辈子陆青生并没有留下这样一个几乎有点自传性质的剧本然后宣布退隐,但秦尤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有种“果然来了”的感觉。
陆青生写得太痛苦了。
傅非曲和王导从未对观众有过陆青生那样的高姿态,陆青生早年的时候,大概就是他年少成名又连拍了两部曲高和寡的剧之后吧,怒斥过观众的品味,如果放到现在,大概要被网民翻来覆去地好骂一番,好在陆青生成名的时候,是文艺创作者还有资格摆谱,还有资格摆姿态的年代。
然后他开始写爽剧,但爽剧也写得不情不愿,是个稍微有点鉴赏水平的人都能看出来陆青生一边在满足观众的需求,一边却又忍不住要折腾一下那些只想看爽剧的观众。
王导和傅非曲从来没有过这种高姿态,甚至王导偶尔还会在访谈中吹捧一下观众,肯定一下观众对爽剧的需求是多么正当。
但就像他们的剧本中流露出来的那样,这两人才是冷漠的精英主义者。
王导面对各种各样质疑的回答永远只有一句――“我只想写一个有趣的故事,我什么都不想表达”。
但难道他没有在《不眠城》里表达自己的想法与价值观吗?
怎么可能?
当然有。
《不眠城》整部剧就是他的大脑的具现,但是他不屑于与旁人解释,爱看不看――看得懂就看,看不懂就是你们自己有问题――他一句“我只想写一个有趣的故事”,就彻底将自己的内心世界对观众封闭了起来,他一开始就没指望过有多少人能看懂他。
而至于傅非曲,《欲壑难填》遭到的误解何其之多,如果真有人去统计的话,《欲壑难填》受到的误解肯定比陆青生所有作品加起来遭到的误解都多,因为他把讽刺题材的电影拍得跟爽片一样,但大部分人都没有读懂讽刺的能力,而大部分人都有看爽片的爱好。
但傅非曲连说都懒得说一句,不是因为他社恐不想和记者说话,而是因为就像他刚刚说的那样――他觉得理解不了这些的人就是猪,而猪的想法是没有必要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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