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里有微风。裂口女将太宰治和国木田独步从教学楼的天台载到了地面。咒灵在偷看我,可它恐惧于被当前的我所注意到。它无声地隐去身形没入夏油杰的身躯内。
而不知为何,四个活人皆是静默不言,就好似他们相信我绝对不接受被打断似的。
咒力化成的蓝萤火虫雨闪烁着快消失殆尽了,我在雨中柔声哼着小调令长裙又回旋了两圈。仿若芭蕾的主舞谢幕时一般轻灵而有力地扬手,手指擒住一枚蓝光点。冷冽如冰粒。我将其捻碎。
“长岛久美没有死,失踪案是她的艺术品。”
“而她目前,正在实施着自杀哦。”
第19章
“而她目前,正在实施着自杀哦。”
在四道注视下,我如是说。
月光好似冻结,质感若冰。
“………”
一切多余的情绪都从国木田独步的身上褪去了。
青年人的面孔认真到肃穆,他势必追问到底的眼神着锁定我。
“有监控录像作为物证,一周前的深夜,长岛久美离家,搭乘的士,抵达旧校区,她从偏门入校,最后走进了寝室楼。摄像头没有拍摄到她离开。如我们所见,这个咒灵横行的旧校区危险至极。两位咒术师也在寝室楼找到了属于她的衣物碎片。她恐怕早已经尸骨无存……”
“不论如何……四月一日小姐,倘若你所言属实……请立即告诉我,长岛久美身在何处?我要去救她。”
他不在乎我是如此强大,不在乎他或将被我置入危险,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与付出,去实现他的使命。
秩序,理想,无畏,这三个词能极好地将他诠释。
“国木田先生,有一个词很适合你……”
我嘴角微勾,食指轻叩着太阳穴。
“从各异的土壤生长出的文明们孕育了各异的语言……当一个人讲话,也是其所属的文明的魂魄在低语。唯独敢于出海的人才能有所收获,大洋文化的语言也因此出现了许多形容勇气的词汇……”
“譬如,‘Gallant’,意指那种‘并未多想直接冲锋’的勇气。可我更喜欢‘Courageous’,其全面含义是……‘一个深思熟虑者,清楚自己的局限性,但仍选择对抗危险,并控制恐惧’的勇气。”
“这个词非常适合国木田先生你。你很有意思……我喜欢好玩的玩具,就像你这种。”
听见这种言论,国木田独步看我的眼神,愈发像看“病人”了。
而太宰治赫然对于今晚接连不断的精彩戏剧甚为满意,那始终翘着的唇角再度加深了笑意。
“啊,不小心扯远了。”我扬了扬眉头,毫无歉意地道歉,“一直改不掉思维乱窜的毛病,让你们见笑了。”
而后我耸肩摊手:“急什么?又不是来不及。长岛久美需要尽可能多的独处。她正在思考人生呢。你太早过去是打搅她。”
“这家伙真是疯子……不如切开这颗有病的脑袋,看看里头究竟是什么——”
五条悟说着就冲我走来,才迈了一步,就被夏油杰用力按住了肩膀。
“四月一日小姐,”夏油杰不带表情地看着我,语调平和却发冷,“愚弄戏耍其他人的游戏,想必你也已经玩尽兴了吧?请你别为难我们,说明真相吧。”
确实非常、非常、非常愉悦呢……
但要收手了,否则得打架了。
“滨边高中,是一座公立普高。”我笑着说,“从廉直女学院旧校区,驾车到滨边高中,仅需10分钟。”
“……什么意思?”国木田独步质问,“滨边高中和长岛久美有何干系?”
举高双手瞄准天空,两根食指和两根大拇指构成“取景器”,我一边为充满魔力的饱满月轮“照相片”,一边自顾自地说。
“10天前,滨边高中的一个高中生,跳楼自杀了。”
咒灵造成的瘴气散净,空气中盈满青草的清香,我的鼻尖动了动,嗅着气味。
“啊……真好闻……普鲁斯特效应像是桥梁,连接气味与记忆……”我呢喃着,“而维特效应呢,则像是诱发致命隐疾的有毒气体,能在人群中迅速扩散。”①
五条悟微皱的眉头加剧了,“……什么维特效应?”
“1774年,歌德所撰的中篇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在德国出版。”
“故事的主角,维特,深感生命疼痛苦闷,他杀死了自己。”
风声中轻轻荡开太宰治的柔和嗓音,他徐徐地从容道:
“这本名著面世之后,德国各地发生了许多起青少年寻死事件。自杀潮像瘟疫一样蔓延,全世界都出现了维特的模仿者。许多心存死念、但尚未行动的厌世者们,共情了维特,被维特所鼓舞,也选择了终结人生。该书也因此曾一度被许多国家列为禁书。”
“后世的心理学家研究了该现象,将其命名为……‘维特效应’。”
“太宰……”国木田独步稍稍瞪大了眼,“你也已经想到真相了?”
“嗯。”太宰治笑了笑,“不过我对此案的推理,是不如小霁的详尽的。别看她这样子,她可是完美兼顾全局与细节的大师哦。她不亚于乱步先生呢。”
国木田独步:“……!”
如我所料,太宰治差不多已全然推理出了案件真相,他也很能理解我的逻辑思维与做事节奏。
其余三人只看见表象,这个人却洞察了真实……看似疯疯癫癫、愉快玩乐的我,实则对于一切是全盘掌控,胜券在握。因此,他悠然自得,笑看好戏。
双方确实是……同类啊。
尽管太宰治是金牌嘴替,我却也不愿意让他把话都讲完。
——本人可是E人指数100%的宇宙大爆炸级E人!最爱讲废话惹!
“在某一时期的某一地区,第一个自杀者是‘维特’,其逝世后的一周内,‘维特效应’是最强烈的。”
看腻了月亮的我,打着哈欠说:
“在‘致命7天’内,深深共情了‘维特’的厌世者们,有极高可能性也会自杀。当然,有时候,‘维特’影响力的持续期,会超出一周,能长达数月。”
“滨边高中的学生在10天前出事,长岛久美则在7天前失踪。”夏油杰思考着,“看过高中生的相关新闻后,她思考了3天,决定也那样做……于是,在那个深夜,她离家出走。”
“为什么想寻死?她的人生并不差。”五条悟不解,“她家境优渥,父亲是政府议员,母亲是主妇,她本人品学兼优,人际关系也良好。”
“五条君你可真甜啊,眼见并不总是为实,就算你拥有六眼,也看不透许多存在,尤其是人心,不是么。”
我将自己的手机屏幕转向四人,屏上播放着视频,正是长岛久美失踪之前的最后影像。
“这视频有什么问题?!”五条悟追问。
“还没看出来嘛?这是伪造的。”我说,“横滨虽小,卧虎藏龙,除了异能力者,还有不少高级黑客。久美既聪明又不差钱,能找到黑客帮她制作假录像。”
全神贯注观察视频、但仍觉得没毛病的DK二人组和国木田独步:“……”
“你们也不算太傻啦。”太宰治难得善良,宽慰他们,“这视频出品自一流黑客。正常人根本不可能仅凭双眼看出端倪。即使是专业人员,也要用计算机分析视频,才能发现这是假的。”
“啊啦啦~呀嘞嘞~不是吧不是吧?难道有人接任务后,不调查委托人吗?好一群天真单纯的甜美小绵羊呢~too young,too naive~”
我对三人怪腔怪调地发起嘲讽,成功让他们无语至极,额头愤怒地跳动着十字与黑线。
“永远别太相信任何人,这是常识。要对金主留个心眼。”
我说着,手指点触屏幕,调出我收集整理好的新情报,给他们看。
“这是长岛太太的住院记录。”
“她平均每过两月必会住院一次,在一家极偏僻的郊区医院。医生写她的病例是含糊其辞,只看记录完全不懂她在治什么病。长岛太太一结婚就当了全职主妇,但她家有钟点工,累不垮她。她婚前体质一流,大学时代是校队最强的撑杆跳运动员。”
“你们觉得她为何婚后身体变差,频繁住院?”
“还有一个Fact——长岛议员是这家郊区医院的大股东。”
三人:“…………”
国木田独步讲出了五条悟和夏油杰的心音:“……请你说。”
“我入侵了长岛家的私人监控,看到了特别的画面。——喂!你们仨干嘛那样看我?!我又不是不法分子,是为了解决事件,才这样做!”
三人都用“你可真刑”的复杂眼神看着我。
唯独太宰治像海豹鼓掌一样为我鼓掌,茶鸢色眸子kirakira闪着小星星,“哇,小霁好棒。”
——不知不觉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松弛许多。很明显,我好整以暇的、轻松玩味的姿态,令三人相信了我完全掌控着整个事件,不会将一切毁了。
直觉告诉他们我值得信赖,而事实的确如此。
“出于对长岛太太和久美的尊重和保护,我就不让你们看影像了。”
清爽的晚风吹凉了发烧似的面颊,平息了愉快到过火的情绪,我恢复了常态,无表情,死鱼眼。
“长岛议员,多年以来一直家暴妻子。久美要上学见人,身上不能有伤痕,于是长岛议员对她实施严重的精神虐待。”
“………该死的人渣。”
国木田独步低声咒骂了一句,他脸色相当差,摘下眼镜,手掐眉心。他也分析着说。
“长岛太太是常见不见外人的家庭主妇,她被打到住院,也只被允许去长岛议员控股的医院……她丈夫的罪行也因此一直没有被外界发现。”
“我在书上看过相关法律……”五条悟回忆着说,“家庭暴力是亲告罪。长岛太太不主动对警方提交‘被害申告’,并要求‘人身保护’的话,其他人都拿那个渣滓没办法。”
“确实。”夏油杰面色微微沉重,点了点头,“我也记得是这样。”
“长岛太太是那一类最虔诚的信教者,这也是久美被送入宗教性质的廉直女学院读书的原因。宗教不赞许离婚。守旧传统的她,选择了容忍悲剧。”
我望着运动场上的化为废墟的天使雕塑。
“更何况,一旦妻子告发丈夫,丈夫必将入狱。届时,久美将不再是地方议员家的千金,而是犯罪者的女儿。”
“为了信仰,也为了女儿的人生不沾染污点,自己绝不能告发丈夫。——这就是长岛太太的想法。”
“母亲的懦弱,父亲的暴力,令长岛久美无比痛苦。”
太宰治蹲下,从地面上拾起一小把碎石,源自倒塌的天使像。他承接我的话语,为其余三人解释着。
“可她感到自己对于一切都无能为力,日渐产生了轻生的念头。附近高中的学生跳楼令她备受震撼与鼓舞,她下定决心,自己也要行动。”
“宗教禁止自裁。自杀之人被视为有罪,不配入天堂,将堕入地狱。长岛久美想自我了断,却不希望虔诚的母亲为此伤心欲绝。”
我伸手从太宰治手掌心捻走了三颗碎石,像杂技演员那样,边抛石头边说。
“她通过某些途径,得知旧校舍里游荡着一种名为咒灵的怪物。”
“如果自己去寝室楼,被咒灵吃掉,这属于是意外死亡。母亲对于意外死亡的接受度比较高。——这样想着的久美,打造了一起假失踪案。”
夏油杰对我发问:“可她恐惧着怪物,并不真想被生吞活剥……对吗?”
“黑客用造假的监控录像取缔了真货,蒙蔽了我们的双眼。她那晚离家后,实际上没去旧校舍,而是走摄像头为零的小路,去了其它地方。”五条悟盯着我,“这几天,她一直躲在某处筹备自杀……对吗?”
“你俩说对啦!”
我双手开工,拍了拍一黑一白的两颗脑袋。
突如其来的“偷袭”是防不胜防,他们都懵了,眨巴眼睛看我。
“长岛久美还向某个咒术师定制了自燃的符纸。当她从高处坠亡,身体温度降低至28度以下,符纸将自燃,将她烧得荡然无存。这样一来,就不必担忧被发现尸体。”我补充道,“这孩子真的很不错。她的计划,充满创意,缜密灵巧,我愿称之为艺术品。”
主要是他俩眼里是掩不住的求知欲,跟小孩儿似的,有一种尚未被人生摧残过的清澈而傻气的萌感。
就算是我也无法拒绝!Rua小白猫和小黑狐狸!
“我奖励五条君和夏油君由空气制作的小奖状!已经贴在你们头顶啦!”
我打了一个脆亮的响指,视线扫过四人。
“OK!我们现在该出发了。”
“去救人吗?!”国木田独步说,“她真的还活着吗?她都出走好多天了……”
“当然。”
我说。
“久美本人也是信教者,只是不像她母亲那般虔诚。现在是周一凌晨。周日才结束。每个周日的下午,信徒们前往教堂做祷告。昨天的下午,久美就去了母亲最常拜访的教堂,她在暗处看见母亲哭泣,向主哀求她早日平安归来。”
“母亲的眼泪让久美极度纠结,轻生的念头在剧烈摇摆。此刻,她正在高处思考人生。不过我认为她最终会在天亮前行动。”
“具体位置是?!”国木田独步急切地问。
“她会在这两个地方二选一。教堂OR山顶。从山顶能眺望见她家的灯火。”
我从衣兜里抽出两张写着不同地址的便利贴,分别交给DK二人组和侦探二人组。
“你们,刚好兵分两路。”
“不一起来吗?”安静良久的太宰治发言了,含笑的鸢眸看着我,“小霁想加入哪个队伍呢。”
我端着下巴思忖三秒。
“你们都有四个人了。”
“那么……第五人的我,当然是选择……”
福至心灵!感到召唤!我掏出手机!
“——吊五人格!!!Diao嗷嗷!Giao嗷嗷!”
我对天长啸——啊呸,是长Giao!
“众爱卿,平身吧,去救人。”
我原地躺下,开启游戏。
“朕,要去排位赛里一带三了。”
“桀桀桀桀桀……”
“监管者,朕来宠幸你惹!今晚你我要在狂欢之椅上,狠狠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②
“最尖端的工厂是兵工厂!最暖心的医院是圣医院!最秀丽的公园是月亮河公园!最静美的村落是湖景村!emmm……剩下的,太长了,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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