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木田独步决定不纠结“自己没有被邀请”这个令他略感心酸的小细节,他直奔另一个与他的命运密切相关的主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侦探社从来不随便招新……”
“就算招新,也要集齐社员们对新人进行面试,还要为其制定严苛的入社测试。四月一日小姐怎么说来就来?这是空降吧?!太不合理了!”
“这件事的具体情况,只有社长和她本人清楚吧……”谷崎润一郎老实巴交地说,“不过呢……我刚刚问了太宰先生是否知晓内幕,据太宰先生透露……四月一日小姐是带着一封推荐信而来,社长读过信就无条件录用她了。但我认为,哪怕没有推荐信,社长也不会拒绝她那样的奇才。”
——侦探社的全员都看过“长岛久美案”的卷宗,对于那个人是既倾佩不已又好奇至极。
然而……卷宗里省略了许多与案件无关的细节……
国木田独步为了自己的脸面,绝口不提自己被迫害的经历。而太宰治是看似开朗,实则与全世界保持距离,他不曾与任何人谈起那个破案之夜。因此,社员们都不清楚四月一日霁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基于此……手机这一端的国木田独步都快犯心脏病了,另一端的谷崎润一郎却是乐呵呵。
“派对已经开始了20分钟,我也见到四月一日小姐啦!”谷崎润一郎笑着说,“对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超级惊艳的冰山系女生,也像那种书香名门的大小姐,让人都不敢与她对视……”
“但令我意外的是,对方是一个性格非常棒的人,阳光、快活、随和,明显是双商都很高……她一进门就向每个人打招呼问好,还基于每个人的喜好,准备了不同的精美礼物……她送了社长一副山水字画,连一向严肃的社长都露出了微笑。她很外向,很自来熟,她一个人就把整个派对的气氛变得特别赞。”
“与谢野小姐对她一见如故,两人聊得很投机。女事务员们也喜欢她,都围绕着她坐。”
“最让我吃惊的是……我的妹妹直美,竟然放过了我,她正坐在四月一日小姐身边,专注又陶醉地听她讲趣话呢……”
“我感觉四月一日小姐是一个特别特别特别好的人!”
“………”
久久的沉默,国木田独步用疲惫而嘶哑的声音缓缓道。
“谷崎,记住你现在说的这句话……你很快将亲身领悟,‘金玉在外,败絮其中’这句话的真正含义,那将是无比惨痛的感受……”
被那个抖S鬼畜变态神经病所狠狠玩弄的回忆,令国木田独步的面庞浮现痛苦之色。
他抬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嘴巴突然不受控制迸发了支离破碎的笑声:“哈哈哈哈哈……没事的,接受吧……反正会死的,又不是只有我……要死大家一起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谷崎润一郎:“???”
……国木田先生听起来好像是疯魔了!是被工作累的?还是被太宰先生气的?
国木田独步挂断了电话。
疯了之后,他宁静了。
——既然非死不可,为何不平静赴死?
国木田独步抓起椅背上的马甲穿在衬衫外面,重整衣冠,锁门下楼。
然而,这个青年所不自知的是……
他的眼神很是呆滞,看起来就好像被玩坏了,甚至还穿反了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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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店内。
带金鱼池的假山占据着大半个大厅。店长满面苦思地端着下巴,思忖着该如何放置这东西。
那名黑长发莓子眼的顾客告诉她,她原本打算把景观拿去拍卖,再把拍卖款捐给有需要的人。
然而当她走入咖啡店,听见他在追着太宰先生催债的时候,她就走向他,询问他是否愿意收下这座假山。
这一套人工景观十分秀雅,造价可不便宜,店长看了觉得喜欢极了。
不过太宰先生欠下的咖啡钱不值这么多钱,他便谢绝了那个少女。
可她非要送他,他最后不得不接受。
店长悄然望向黑发鸢眼的青年的眼神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小伙子没浪费那一张脸,运气也是一流,找了一个好金主。
假山边,除了店主,还有别人。
一身真朱红的和服的女孩蹲在池边,深湖水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池中的金鱼。
她身旁,还蹲着一个白发少年。他看起来苦恼到快哭了,想与她聊天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焦急地用手薅头发。
店长将这一幕看在眼底,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派对准备了各式各样的食物与饮品,每个人都在享用,女孩却独自待着,少年想劝说她,却无从开口。
他听见,两人都称呼那个莓子眼的少女为“姐姐”,忍不住想……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家庭?而她又是一个怎样的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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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座。
我端起一杯果汁,对着满座的女孩们举杯,然后我将果汁一饮而尽,向她们展示空杯,同时wink了右眼。
这副拼酒的做派将她们逗得咯咯笑,我也微笑着放下了空杯。
“哎……如果小霁是成年人该多好,那样我们就能一起喝酒啦。”
与谢野晶子用手揉着我的脑袋,笑道。
那一根柔韧有弹性的呆毛,从她的食指和中指的缝隙中冒出去,她更乐了,玩起了呆毛。
请你不必担心,小十八是焊死在我脑壳之上,除非我允许,否则无人能拆卸它。
上一次呆毛被阿治拔下来,是我准许他,因为我想显摆自己的新器官。
“小霁不是成年人,这真是太好啦。”谷崎直美把下巴搁在我的肩头,她正在研究我耳朵上的数枚耳钉,“这样我和小霁就能手挽着手去逛街,买我们JK最爱的品牌。”
“不论是大人版的小霁,还是JK版的小霁,我都觉得特别好,特别喜欢。”
一位女事务员说。其余几个女性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气氛有那么一丢丢紧绷,我决定机智地闪人。
“甜心们,请允许我失陪一分钟。我需要去关爱一下自家的孩子们。”
说完,我就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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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鱼池边。
我走到白发少年和红衣少女身后,两人对于我的到来毫无知觉,直到我在两人之间蹲下。
“姐姐!”中岛敦惊喜地说,“你怎么来啦?不跟新朋友们聊天了嘛?”
泉镜花不作声地侧首看我。
“朋友和家人对我来说都重要。”我说着,两只手摸了摸两人的小脑瓜,“镜花喜欢鱼吗?那就在咱家庭院的池子里养一池。”
“并不是特别喜欢……”她垂下眼帘说,“只是这些鱼游得很自在,让人看了很开心……”
“……说话了!原来你能说话啊!”中岛敦惊愕地瞪大双眼,“从我见到你开始,我就没听过你吭声,还以为你是……”
我握拳敲了敲他的头顶,“你镜花妹妹哪儿哪儿都好,她只是懒得搭理你罢了。”
——中岛敦并不清楚泉镜花的经历,只知道我从PortMafia手中救了她,并且要收养她。我准备之后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向他说明真相。
他并非她的悲剧的知情者,没有出于善意小心翼翼地特别对待她,也没有向她施舍不必要的怜悯与关爱,他只把她当成一般的同龄人,这样反倒让她感到轻松。
万幸的是,系统对泉镜花进行心理评估后得出的结果是,这孩子心性强大坚韧,即使崩溃过许多次,整体精神仍处于正常范围,并未扭曲或崩坏。
这结果令我安心不少,故此愿意让她接触外界。
“社长先生晚上还有公务要处理,派对很快要结束了,我们也马上能回家了。”我对弟弟和妹妹说,“你们稍微吃点什么吧。这家咖啡店的轻食和甜品非常美味哦。姐姐我大力推荐烟熏肉小三明治和草莓可丽饼。”
泉镜花安静地盯住中岛敦,后者满头问号地歪脑袋,我用食指戳他眉心,“妹妹让你带她去拿吃的,别傻楞着啦。你是当哥的,要对妹妹好。”
派对是自助餐式。俩孩子去吃东西了。我向店员小姐要了两杯热可可,走到前厅处,倚着柱子,望向门口。
女士们仍在待在那个卡座。与谢野晶子和事务员们喝起了鸡尾酒。直美去找她哥哥了,兄妹俩腻歪在另一个卡座里。
其余人坐一桌。
与任何人都能相处良好的天然系少年——宫泽贤治,正在灿笑着向社长手舞足蹈地讲述,他在宿舍天台上种植的那一片向日葵的近况。
福泽社长是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器宇不凡。但他专注地倾听着宫泽贤治,正如一个严肃但可亲的长者。
江户川乱步仍在外地。
国木田独步尚未抵达。
至于这最后一个人……
背倚着石柱,我听到侧边传来熟悉的嗓音。
“小霁怎么端着两份热可可?一定有一份是给我的吧。”
“阿治你想太多了。”
循声转首。一双寂静而深不见底的鸢色眼睛,仿若一面魔镜般盛放着我的面孔。
“是给国木田先生的。他见到我之后极可能会激动到头晕目眩,所以我为他准备了高糖饮品以缓解压力。”
“好偏心啊。小霁对国木田君比对我上心多了。”
太宰治轻悠悠地抱怨着,在我的肩侧站定,他手里原本就有一杯咖啡,举杯抿了一口。
“嗯……感觉小霁对所有人都相当上心呢,除了我。”
“我确实很喜欢国木田先生。如果他愿意的话,我想让他成为我的宠物。谁能拒绝把一个老实人戴上项圈绑在家里呢。”
“这可真是激烈的想法啊。国木田君听到了,会羞愤到崩溃吧。”
在太宰治饶有兴趣的注视中,我面无表情地喝着热可可。
“阿治,这儿只有你和我,就没必要演戏了吧。互演确实有趣,可如果一个旁观者也没有,就变得无趣了。”
“你不需要我或是任何人对你上心。即使我对你上心,你也不会对我上心。你在自己周围设立了隔绝一切的真空地带。”
“倘若谁想接触你,会感觉好像徒手捕捞一条最滑溜溜的鱼。一切皆为徒劳,鱼会逃走,游回暗处。鱼先生,孤寂对你而言是甜蜜的毒物,你希望全世界都不要烦扰你。”
“虽然我很中意你,也非常乐意跟你一起玩,但让我犹如海绵宝宝对待派大星那样,热情而有爱地对待你,然后很快被你所厌烦,被你当作打发时间的劣等玩具,那我可就不开心了。 ”
“小霁也太直接了,果然是直球系呢。”太宰治扬起笑,轻声低语道,“隐秘的恶劣的心理被这样讲出来,就算是我也感觉心慌呢。”
“我不是直球系,是更强烈更激进的狼牙棒系。请问我对于你的揭穿,哪里不对吗?”
“那倒是没有。是全对。”
这个人是那种最恶劣的猫。我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没人理他,就喵喵叫个没完。
谁接近他,就一溜烟跑没影。
你对猫太好,猫就觉得你索然无味,还会操控并耍弄你。
不过……自己仍是十分愿意与这只坏猫一起玩,因为他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既然小霁对我这般直言不讳,”他转眸看我,“那么我向你单刀直入地提一个问题也可以吧。”
“你随便发问,我敞开回答。”我回看他,语调平淡地如实说,“我这人的性格是百分百直爽的,从不介意将自己的内心想法与精神状况展示给所有人。”
咖啡厅的这一座装饰性的石质廊柱之下,只有我和他,其他人在数米外。
软而蓬松的黑色浏海微微压住青年的眉目,那似笑非笑的鸢色眼瞳愈发莫测,犹如深秋凋敝的褐色枯叶,静谧的,死寂的,引发哲思的。
彼此难以看穿彼此,却持续双向观察。
这是一场恶质的异类,碰见更恶质的异类,进行相互研究的有趣游戏。
对方静静地端详着我,那两丛纤长的睫毛像慢镜头所捕捉到的蝴蝶振翅一般,缓缓地颤了一下。
“小霁实际上不在乎这世界的任何人和物吧。 ”
“为何你却做了如此之多的事情呢。”
“甚至比我更多。”
第30章
其他人在喧闹之中, 而我与这个人却陷入了静默之中。
青年所提出的简单却难解的问题令我不由得笑了起来。
“很棒的笑容。这好像是我所看见的小霁笑得最自然的一次呢。”
“是吗?果然被发现了。我的确不太擅长做表情。”
不知不觉间,傍晚已静悄悄降落,透过咖啡厅的玻璃门, 我望见夕阳犹如绚彩的浓雾盈满了天与地之间, 被落日所包裹的横滨仿若一枚精巧的琥珀。
这是一座在虚构却真实的时空里,尤为充满魅力的城市。
天色已暗, 街灯尚未亮起, 我注目着外面在余晖里车灯闪烁的黯淡街道, 这种半明半暗的、城市微微合上眼帘收敛喧杂的时刻,正如热可可一样柔和细腻。
“原因是非常简单的。”我说。
“是什么呢。”他再次问。
“你听说过, 以和谐为中心的价值观吗?”
青年仍在注视着我,只是他看起来似乎有一点儿不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我妈妈告诉我, 做人要做好人。虽说我天生脑子就有问题, 但在妈妈和社会的正向价值观的引导之下,我像掌握了一种知识一样,懂得了哪种活法较为正确,我也决定最终成为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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