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逐步慢下脚步,调转过身,她没他那么平淡,她是真正有血有肉的人,记得他每一桩罪,有着入骨的恨,看到他就会情绪激昂,每一条流动的血脉都在叫嚣着:冲上去。
她说,“我对杀你,更感兴趣。”
“老祖!嚣奇门和天下令的人打起来了!”盗门这边一直有人目送姜梨下山。
消息一路从山门处传回来,惊得盗门老祖又是一跳,“在这儿打起来了?不应该啊,鬼市里有树障,不熟悉的人轻易走不出去,陆祁阳是生手,姜梨是熟路,再怎么都应该是她先一步离开啊。”
“难道是鬼刃没打算走?”刘弃弦想到一个可能。
“不是,原本是要走的,但陆祁阳追上来了,好像还有人引路。咱们的人看到一个小女孩儿给他们指了下山的方向,中途他们还遇到几个,为他们带了好长一程。”
“指路?难道还有旁的势力在?”刘弃弦头痛欲裂,心说这事怎么这么乱呢?
当初他开市竞卖,就是打着他们无暇注意鬼市动向的主意,谁承想大战之前这两位祖宗全来了长明山。
他追问传信弟子,“现在什么战况?”
弟子道,“山中浩浪翻涌,树草缭乱,嚣奇门五刺客俱在,严辞唳并江北三侍及叶家袖手都在其列,还有一名女子,用的不知是什么门派的功法,目前看来不分上下。陆祁阳那边反倒没有帮手,未见天下令三护法踪影。不过两派都是有备而来,山内山外悉数布有人手,此刻正在混战。”
“早就布了人手?”刘弃弦踱步,“这么多人手你们之前就没发现吗??”
弟子说老祖恕罪。
老祖没心思理会他,背着手在暗室内绕了两圈,有个问题想不懂。
“姜梨布置人手,是早就知道陆祁阳在鬼市。那陆祁阳布置人手是在等谁?他也一早就知道姜梨会来夺图?”
骨成仙也在梳理这段前因后果,“属下觉得不像。而且他这次也不像是专为地图来的。”
刘弃弦问,“什么意思。”
骨成仙说,“陆祁阳若是一心为了地图,大可在收到消息当日到您这里来取,可他非但没来,反而规规矩矩地装成买主混进鬼市。”
“你是说,他不声不响地进来,是想看天机阁的人会不会来夺图?”
“地图不过是个死物,就算找到上渊,也不见得寻进真正的并将书阁。更有传闻,多年之前,并将书阁就被现任阁主一把火烧没了,琼驽鼎究竟放在何处,只有天机阁的人知晓。”
“可他没想到,天机阁的人没来,姜梨却来了,还先他一步拿走了地图。”刘弃弦顺着骨成仙的思路说完,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叫大可在收到消息当日来我这里取,这图在我手里就这么不值钱吗?谁想拿都能拿得走?”
“也不是不值钱。”骨成仙掏了掏震聋的耳朵,小声嘀咕,“不是还赚了三十两吗?”
刘弃弦连他都不想要了。
山门处,陆祁阳内力浑厚,实难硬拚,姜梨渐落下势,招式用得却巧,招招不迟,步步留有后招。陆祁阳略感意外,武道并非全看境界,若将身法招式攀于鼎盛,也是棘手至极的强敌。她的耐性比之前好了,不似之前交手那般心浮气躁,恨意是把双刃剑,破釜沉舟的同时,也将自己的短板留给了对方。武道之最其实是心境,她似乎是懂了,而且没有拚命只是周旋。
陆祁阳欣赏了片刻,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他对于她的进步还是有些欣慰的,仿佛此人的成长多赖于自己。可也仅止于此,他“培养”了她,却成了他的眼中钉,跟不懂感念“养女”之情的薛行意一样,都是忘恩负义的东西。
心念一动,攻向姜梨的便更加凌厉。这孩子却讲义气,九剑出了三剑,竟在这时还想着叫她的人逃出去。一招踏雪回身步,破开拦在山门前的天下令门主,杀出一条血路。
“带小七他们走!”
她下了死令,一掌将人推开,陆祁阳驰步上前,她合掌召回三剑,再生六影,九剑齐出!
陆祁阳被迫以大天云掌相接,再次感叹九影剑法之力。可惜她终究气海有损,最多抗下六成。九剑隐有碎裂之势,气涌如潮,那双赤红的狼目依然如当年那般顽强。
这孩子身上天然有股野性,不知道什么叫怕,不懂什么叫退,狠到尽头,几乎有种兽性的单纯。
“可惜了。”陆祁阳无情无欲的眼里生出一点笑意,震力一推。
一道凌风之影忽然在这时冲入战局,姜梨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带她错开掌风,陆祁阳一击未中再生一掌天威,付锦衾荒骨出鞘,横剑相抵,立时卷起千层气浪!
“那后来的公子不知是何门何派,竟以开剑之力接住了陆祁阳的天威掌,二人交手数十招,竟在陆祁阳掌下全身而退。不过对方离开时脸色不佳,看来也受了伤。”一直都未露面,又一直都在“观战”的刘弃弦再次接到弟子回禀。
“他接了他几掌?”
“三掌。”
“三掌都没死?”刘弃弦听得瞠目。
弟子说,“陆祁阳反而没追,一反常态楞了很久,眼中神色复杂,似惊又喜,属下听他自语了一句,上渊荒骨,天机阁?”
刘弃弦拄着桌子差点没站稳,弟子不知他们为何都对天机阁三个字这般敬畏,天下令如此,他师尊也如此。
只是刘弃弦眼中只有震惊。
“竟连荒骨也现世了?”
“那来的定是上渊山天机阁主。”骨成仙道。
“我这才多大的庙啊,一息之间竟承下这些大佛?”
骨成仙面露忧思,“如此一来,陆祁阳就不是空手而归了。”他要找的是天机阁,天机阁偏在这时现了身。
可天机阁是何时与嚣奇门联手的,天机阁主为什么要救姜梨,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骨成仙一愕,“难道之前随姜梨进三十六派救人的,就是这位天机阁主?”
“你还是操自家的心吧!”刘弃弦追问小弟子,“外面现在形势如何,还有没有别的糟心事。”
弟子说有,“外面还有叫价的,喊到了一千万两黄金了,您卖吗?”
“我卖你娘个姥姥!”刘弃弦差点气跳起来。
“他刚卖了。”骨出仙说。
“多少钱卖的?”弟子问。
“三十两。”
“您是老糊涂了吗?”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找个人去外面喊价,喊两千万,不用再等,直接成交,让外头那些人都滚!!”
第136章 老大人与付阁主
付瑶等人一直守在山脚,待付锦衾姜梨下山后,便朝雁北一带而去。
身后追兵是稍缓一步追来的,看得出来下令者茫了片刻才回神。付锦衾他们跑得并不快,至少不是逃命的姿态。身后几队人马原本是并驾齐驱,后来进了密林便在眼前散开,有行大路,有走窄径,天下令的人看得眼花缭乱,只能分散追赶。
马蹄穿过白夜冲进零星星斗的夜里,天下令的人追不到踪迹,尤其进山以后,黑风浓草,很快就在林子里迷了路。
付锦衾寻了一处空置的猎户人家歇脚,翻身下马,第一次没等姜梨。
房内还算干净,应是前几日刚有人住过,折玉听风简单擦扫,姜梨等人随后进入。
“你没事吧?”她寻到坐在桌前的付锦衾,猎户家里只有豆豆灯,火苗太小,灯盏太低,付锦衾的脸大半隐在暗处,姜梨担心他的伤势,起手要去探脉。
陆祁阳的天威掌有震天动地之威,姜梨只迎了半掌已是内息大乱,付锦衾承了两掌,不可能没有受伤。
“姜门主若是还有力气,不如自我调息一番,付某身体无恙,用不着姜门主操心。”他搪开了姜梨的手。
姜梨因他的称呼怔忪了片刻,她知他对她有气,气她冲动,不该来鬼市。他为她部署谋划,一身风尘赶来救他,她是个明理的人,他有气可以撒,她也愿意承。
姜梨说,“我只是想救付瑶,没想到会惊动陆祁阳。长明山密林小径甚多,我自问比他熟悉,没想到他能追上我们。”
“你没想到的事可真多。”付锦衾冷笑,“既然想不到,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你不听,付瑶不听,就连薛行意也自作主张!”
“薛行意?”姜梨错愕。
“不然你以为今日布局从何而来,鬼市有图的消息由谁传出?”付锦衾很少这样发火,沉着脸冷着眼,一条一条捋顺给她们听。“三大派自作聪明,设局于长明山,引你我与陆祁阳一战,再在双方力竭之时群起合攻。他们不想出力,却想吃白捡的甜头。陆祁阳进鬼市,是为引天机阁的人入局,三大派以为他身边没有助力,是下手的最佳时机,不知从彭轻涤等人离开羽西开始,便中了他的计。”
“他是在用这个方法,测试身边护法是否存有异心?”付瑶反应过来。
“薛行意他们一直是陆祁阳的左膀右臂,剑宗一事后,薛行意将冯时蕴等人推了出去,藉以表示衷心。陆祁阳拿不准虚实,又没在薛琢身上看出端倪,自然不会放心。他故意空下无胜殿,就是要看他离开以后,薛行意他们会不会折回去救薛琢。”
“可若照此说来,三大派当时也在长明山,你既已经来了,为什么没见他们出手。”
“因为薛行意没来。”付锦衾眸色似冰。
也不会再来。
一旦证实他有反心,陆祁阳就会对薛琢严加看管。此刻的薛琢,想必已经被陆祁阳关押到其他地方去了。薛行意找不到女儿,定不敢反,他不敢,三大派敢吗?三大派没了胜算,大青龙寺那几人如何会动。
“所以你不让薛行意他们擅动,就是担心陆祁阳会对薛琢下手。若他老老实实的按照你的安排,本分等到大战之时里应外合,既能保住薛琢又能杀陆祁阳一个措手不及。而我们。”付瑶悔之不及,“如果我没去鬼市,姜梨就不会来救我,姜梨没有动作,三大派的计划就不会成形,薛行意也就不会冒险回天下令。”
付瑶这方知道付锦衾不让她离开乐安的原因,她说是我糊涂,“不该不顾你的叮嘱冒然夺图,姜梨是被我连累的。”
付锦衾这方将视线落在姜梨身上,“我正要问一问姜门主,鬼市一行,是为付瑶,还是琼鼎鼎。”
姜梨正在自悔这次行动,听到付锦衾的话后猛地抬起眼。
付锦衾说,“乐安无鼎,那鼎又在何处?天机阁旧址虽毁,以我的性子,有没有可能反其道行之,仍然置鼎于上渊。姜门主复仇心切,雾渺宗之仇素来不愿假他人之手。是我偏要管这闲事,弃简从繁,周旋在几派之间。姜门主想是看累了,觉得我这些法子不够聪明,不愿再在局中纠缠,不如自己取驽,利落干脆。”
“我没这么想。”姜梨摇头,“我之前确实一心取鼎,今次一遭只为付瑶。”
“若为付瑶,为何浪费时间去刘弃弦那里取图,若你早一步下山,怎会遇上陆祁阳。两方开战在即,此刻生出变故,必然是局。你当真不知道凶险吗?”他替姜梨说出答案,“不是不知,而是想冒一次险。”
“我是想过它或许在上渊!”姜梨被他逼得无法,“可我当时确实更担心的是付瑶,不放弃琼驽鼎,是因它确实是结束一切最简单的方式,不用调用人手,更不必你四处奔波。”她怕他们会死,之前她肯孤注一掷的拼,是因这世上没有让她愿意继续活下去的人,现在想留,留不住自己便保住他们。
“所以无论我做多少,你都不曾放弃这条捷径,无论我做什么都抵不上一尊琼弩鼎。你觉得相比这些计划,它才是更保险的选择。”
“我不全是这个意思。”
“不全,也不死心。”
两人针锋相对,姜梨觉得自己被付锦衾逼进了一条死胡同里,分明很多事情不是这么想的,他一逼问她就乱了方寸,便如琼驽鼎,她心里只有两分惦记,被他一激却仿佛真是一心扑在这上面。
她尽量平心静气,心里却是越加不平,“我知你心里有火,也知不该犯险,可我不是关心则乱?方才我便说了,我暂时没有夺鼎之心,你说的那些不过是从我脑子里闪过的一个念头。判案尚有轻重,割破点皮就判死刑,你问问天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话毕催促付瑶,“赶紧给你弟看看,是不是命不久矣失心疯了,满嘴都是糊话!”
“糊话?”付锦衾咬牙,“此局牵一发而动全身,到你这里就成了皮毛小事。我体谅你少时便有疯症,脑子不清,冲动蠢笨,可也不是时时事事都愿与你去收拾烂摊子。薛行意这条线断了,你可知会损失多少谋划?三大派不敢出手,拾荒山三人见风使舵,十把攻城之弩断了九把,你好大能耐!”
“我可曾说过我要用他们?!是你引我进三十六派,是你不肯把鼎我,我才退而求其次!”
争吵声一瞬间停滞了。
姜梨一急就会口不择言,重话一出自己便先楞住了。
“如此说来,倒是付某一厢情愿了。”他在她心里先是旁人后是其次,一直强调自己的仇自己报,他又何必掺和进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辩解的苍白,眉头攥到一处,她这一着急就什么都往外冒的坏性子一直改不了,她站近一些,语气尽量和缓,“这次是我不对。”
她想止歇,而他并不打算就此作罢。
这次他考虑的问题不再是两人之间,而是利益权衡。
姜梨看见他一手握拳,扣了扣眉心。
“姜门主既然一心在鼎,你我两派的合作就到此为止吧。你我有共同的敌人,本是最合适的盟友。可惜你戾气太重,仇恨太深。我长久收拾残局,疲累无比。今次一子棋错,我救不回来,不能再让天机阁与你犯险,必须提前撤身出来。”
“什么意思?”姜梨不可置信。
浓长深夜只有一盏昏黄烛火,叫人看不清,心绪烦,满心满眼都是压抑沉重。姜梨忽然觉得心慌,几乎不敢听他接下来的话。
可她无处可躲,他也不肯放她。
“你今日说出心中所想,我便也交你一句实话。你拆屋夺鼎,乐安被你闹得鸡飞狗跳,我不忍杀你,自然要想出应对之策。恰逢陆祁阳屠进三十六派,我便借雾宗一事顺水推舟,与你走了一趟江湖。天机阁原本就要陆祁阳性命,不完全为你,两派合盟,一能借你嚣奇门掩住天机阁踪迹,二能断去你夺鼎之心。可如今你不听使唤,惹动局面风向,再与你们纠缠下去,天机阁必损。”
他说姜梨,“我承认自己在你身上花费了不少心思,可是这些与天机阁和琼驽鼎比起来,不过是一时之念。商人重利,知道什么时期该做什么样的取舍。”
这是付锦衾第一次对姜梨说重话,他对她从来都是体谅,即便气极也没说过这样断情绝义的话。姜梨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付锦衾,若他此刻斩钉截铁,她反倒怀疑他是故意逼她,偏偏那双眼里并非全是果决,他有不舍,有惋惜,也有不得不做的取舍。
他不遮掩情绪,逐步向她走近,“你实在是很合我心意,我亦有过贪念,想过既定天下又得美人,终究是高估了自己。也许你之前就是对的,你我原本就该乔归各路,好在现在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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