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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江湖白——纪出矣【完结】

时间:2024-10-09 23:03:56  作者:纪出矣【完结】
  “门主疯了,我们都在等她醒。”
  当初五傻就这么对他说过,好在那时他没轻举妄动,而是将消息传给了更多人。
  而这一消息又骗过了多少人?多少心怀不轨的人拿着刀冲进去,喂饱了她的鬼刃剑。
  如今这次是否是故技重施,亦或是故意引他怀疑,遮盖真相。
  顾念成不知道,上次的姜梨也是真疯,只不过那些人来得不巧,刚好赶上姜梨“睁眼”。
  “老顾,过来搭把手。”其忍叫他。
  “啊?哦。”
  顾念成蹲在后院跟五傻做了大半天棺材,姜梨才腾出空见他,张进卿已经回去了,说是要给家里报平安,姜染没留他,数着雇主的定金锁到荷包里,从月亮门里探出半个头。
  她那双眼睛天然有种绝情绝义的凉薄,尤其挑着眼皮看人时,更是谁也不在眼里。
  “聊聊?”
  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很姜梨。顾念成硬着头皮点头,随五傻一同进了正堂。
  天色渐晚,已经有寒凉的北风从大敞的门页里吹了进来,顾念成后背发凉,抖索了一下,姜梨已在圈椅里开了口,“说说吧,打的什么主意。”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说的人不见得心里有数,听的人可彻底心虚起来。
  他张嘴,不知该以“属下”,还是“老夫”开头。
  她到底什么意思,他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来之前也确定这里是五傻子一个疯子,为什么到这儿反倒闹不清了,甚至怀疑自己干不过他们呢?
  姜染没给他太多犯愁的时间,继续道,“年前订货年后拿,价钱可不能按年后走。你年纪虽大,咱们也得在商言商,少于五两银子,这生意就免谈。”
  生意,五两银子。这些话又把顾念成“活着”捞出来了,她真认为他是买货的?真不认识他?
  焦与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嘴型尽量保持不动,咬着声儿提醒。
  “她现在财迷,你就说你按年前的价买。”
  什么叫现在财迷,她之前在嚣奇门里也贪得要命啊!要不然门里能有那么多人恨她吗?一桩生意不管谁接她都抽七成,他要不是在她这儿劳心劳力还赚不上钱,也不能造反。
  顾念成说:“五两没问题,一百只木雕就是五十两,年前翻两倍就是一百两您看成吗?”
  顾念成也是让姜染唬住了,姜染的意思是一百只木雕五两银子,他脑子浑噩,明明知道行价却瞎了嘴。
  “上座!”
  这是哪儿来的冤大头,姜染激动地让出主位,吓得顾念成脸都白了,她不死,她的位置谁敢坐?顾念成怕她是在试探他,说什么也不肯坐,姜染一看人家腼腆,也没再谦让,坐回去道,“这次我给你用好木头,张进卿他爹的黄梨木还剩些边角料,我单独做一个白送给你。”
  顾念成惊诧道,“张进卿他爹不是死了吗?”
  “不死哪儿来的边角料。不过不多,他那棺材本来就是现成的,张家要做弓形棺才砍去一些。”
  她是不是在点我?她用棺材板给我做木雕,是不是要“送”走我?
  顾念成又陷入到某种怀疑里。
第38章 太欺负人了
  “看你的面相,应是有六十了吧?有孙女了吗?没带过来玩玩?”姜染压腿似的将两只腿打直,动着脚趾跟他唠家常。
  “我才四十九。”顾念成的错愕与当年如出一辙,他在岁数上一直都很较真,一直认为自己即便老了,也有着一副风流倜傥的底子。
  “我才四十来岁。”话语重叠,这话有人对她说过。
  姜染弹指敲了敲扶手,“女儿总有吧,我听张进卿说,最早买木雕的是个小姑娘,那是你闺女吗?”
  顾念成严阵以待,没料到她会去盘问张进卿,谨慎道,“那是我一个远房侄女,叫六一,之前焦与他们都见过的。”
  顾念成确实有个侄女叫六一,这个人的存在就是为柳玄灵打掩护的。柳玄灵身份特殊,若是让姜梨知道他与她是师徒关系,第一个被拍碎天灵盖的就是他顾念成。
  姜染也没问焦与是不是见过,因为她主要目的是,“六加一就是七,你这侄女名字起得不错,定金就给七十两吧,年后拿到货再付剩下那三十两。”
  她兜这么大圈子就是为这事儿?
  “其实刚才她说你六十就是想给定金打铺垫,没成想你送她个六加一。”看出顾念成心事的焦与小声说。
  “我没有六十!”顾念成反驳。
  “我知道。”焦与瞥他,“你就是长得老。”
  焦与是最喜欢顾念成的,之前就跟他说过,他长得特别像他故去的姥爷,看他的眼神总比旁人多几分亲切。
  顾念成觉得腔子里沤进半斤血,话都不想说了,哆嗦着手从前襟里拿钱。没成想这话到这儿不算完,姜染收了钱以后,话更多了。
  她问他,“娶妻了吗?”
  顾念成说,“没有。”
  “是你太挑了,还是没人看上你,其实找个老实人挺好的,你生得面善。”
  她试图把银票揣到小荷包里,发现折不进,又揣回胸口,掖着手坐着,仿佛是把银子抱在了怀里。
  这往后就是过日子的本钱了,难得啊!难得遇上这么个冤大头,多难!
  “我不喜欢太老实的。”冤大头说。
  “我是说人姑娘。”姜染道。
  “您不会聊天不用强聊。”
  “我挺会聊的,你知道你穿紫色不好看吗?”
  太欺负人了!这人到底疯没疯?
  顾念成都想回江宿了。
  过去姜梨就总说他穿紫色不好看,一看见就说,一看见就说,像怀疑他聋似的!
  “我喜欢紫色,愿意穿紫色。”大长老难得大着胆子顶撞一次。
  “不好看知道吗?四十多岁还娶不上亲,不想想为什么?”姜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连说带比划,“你脸上那个褶子,再配这身紫,葡萄干吃过吗?就像一颗老葡萄干。”
  你才葡萄干!
  顾念成是被姜染亲自送出来的,酆记好长时间没遇到这种大主顾了,她心里快乐,尤其揣着七十两银子,简直有了暴发户的心态,甚至想把房子翻新一遍。
  顾念成则是茫然,非常茫然!胜券在握的来,稀里糊涂的走,最关键的是,他没想明白为什么要花七十两银子买木雕,就因为他侄女叫六一?要叫归零是不是就省了。
  焦与认为自己能看懂他的纠结,门主刚疯的时候他比他的反应还大,安抚似的指着前面的路道,“顺着这条街直走,转个弯就有一家风来客栈,地方不错,布置的也干净,我跟那里的小二认识,他来咱们这儿买过香烛,你要是找地儿歇脚就去那儿住。”
  说完迟疑了一下,“你是住客栈吗,还是直接找船回江宿?”
  顾念成挺倔强,说我当然是住客栈,“门主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在这儿陪着你们。”
  他钱都花了,人也见了,没闹明白要攻还是要守,能回去吗?
  焦与挺佩服他,一把年纪还敢给自己找不痛快。
  “能忍得了就行。”他们都是经历过折磨的人,姜梨之前比现在还不会说人话呢。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这么破罐子破摔的活着也没什么不好。”
  他一开始不习惯,如今渐渐也喜欢上了乐安的生活,这里没有要出的任务,更没有要杀的人。摊子里有烟火气,吆喝声卖力,顺着街巷飘出去,能传得很远,是挺干净一番滋味。
  姜染跟在他们身后揣着手说,“你们两个说什么呢,什么破罐?”
  两人一起摇头,顾念成生怕她又说出什么不中听的气他,起手辞行,背着行李和焦与送给他的锅碗瓢盆往客栈走,因为客栈的没有自己家的干净。
  姜染翘着脚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逐渐从微笑转为平静。
  焦与认识这人,说明他们都认识他,可她暂时没能搜出具体的记忆。
  天暗下来,乐安街的店铺开始掌灯,她站在熙攘人群的中央朝付记看,没亮,看不清店里有没有人,于是从门的位置倒退到窗户处,往斜刺里看。后背没长眼睛,刚好退进一个人怀里,那人下意识搭住她肩膀,免她摔倒。她嗅进一口松木香,还没转头就先笑了。
  “从哪儿回来的?”
  转回头,果然看见付锦衾清俊精致的脸,锻白长衣像夜色里泻下的清辉,只有他能穿出清净又冷冽的味道,离得太近,他微微偏头看她,狭长的眼里有笑意。
  “花脸掌柜,惦记谁呢。”
  她脸上伤没好,他说她是花脸她认了,至于惦记谁。
  她对着他笑,“这不是来了吗?”
  付锦衾勾了勾唇角,心情似乎不错,也可能是被她这张脸逗笑的。五彩斑斓一只小狼崽子,比平日看着还要鲜活。
  “上药了吗?”他问。
  姜染动了点儿鬼心思,说,“晚上没上。”
  “正好换换。”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药瓶递给她,边走边说,“我刚从老冯那儿回来,他给付瑶开的就是这个药,我见好得挺快,就给你带了一瓶。”
  两人走到各自门前就要左右分开,姜染跟着他往右边走,他在门口停下来。像玉龙山口一颗栏路的雪松,轻而易举的点住她昂首阔步的脑门。
  “回你那边儿去。”
  “来者是客,我买你的点心。”她攥他的手,抄起一个空就蹿了进去。折玉听风都没在店里,她倒挂在他柜台上,轻车熟路地踮着脚取了只火折子,吹亮了两盏灯。
  “你说怪不怪,我自己有家,脚和心却总长在这边,你帮我上药吧。”
  他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喝,“找你丫鬟伺候去。”
  总拿他使唤伙计,请得起么?欠得太多是要还的。他是生意人,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丫鬟昨儿夜里从床上摔下来了,抬不起手。”
  童换正好在门口挑灯笼,两家门面本来离得就不远,那话就跟当面说得似的,你说童换这活儿还干不干了?
  照旧还是两只手挑灯笼,反正她们掌柜的睁着眼说瞎话不是头一次了。
  付锦衾慢呷了一口茶,没给她带,“伙计呢?”
  “伙计更不成了,男女授受不亲。”她坐到他对面。
  “跟我就不算男女?”
  “跟你是闺房之乐。”
  付锦衾放下茶,出眼看她,撩他么?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他知道她有贼心没贼胆,但这话说出来了,就别凉在地上。
  “那该去你那儿,关上门才得趣儿。”语气神态都不轻浮,视线落在她身上,又意味深长,像在心尖儿上蹭了一下。
  付阁主不是位内敛、被动的主儿,撩人的本事与生俱来,跟姜染一样,都是看人下菜碟,她想逗他还欠点儿火候。
  姜染搓手,心说怪了,遇见他就怂!可怂又有怂的意思,这世上总得有这么个人治她,不然她能觉得自己会上天。
  “这个可以等过了门儿再说。”
  她自顾自的谋划,没什么胆子,小孩儿似的,不好意思又不肯认,反倒称了他的心了。
  “喝茶吗?”终于问她。
  她摇摇头,“我刚赚了七十两银子,你要是娶我,我就存五十两。”
  付锦衾被她逗笑了,这人的脑子时好时坏,要是大愈了还总是这个样,就得找老冯开两副药了。
  “我娶就存五十,旁人娶呢?”
  “旁人娶我一分不留,他们哪儿配我的嫁妆。”
  付锦衾一笑,小小一盏茶杯在他手里转了两圈,“还真想过嫁旁人?”
  他两头堵!姜染脑子里好像跳出一个暴躁的小人,一脚把墙踢飞了,墙倒屋塌,小人却在原地傻笑。
  所以你真想过娶?
  两人对视,谁也没非要论个究竟。有时候人心里总会跳出一些想法,能不能实现不重要,毕竟在现在这个阶段,敢动这个念头就足够大胆,毕竟这东西,真动了,就是一生。
  付锦衾看向姜染塞得鼓鼓囊囊的前襟,“哪儿来的金主,一来就这么大手笔。”
  “张进卿从宿州带过来的,人还不错,就是有点憨。”
  “特意来的?”付锦衾随口问。
  姜染说“嗯,走了好几天水路到的。”
  他点了点头,起身向后院走,说坐一会儿,“我洗个手回来给你擦药。”
  院子里迎着几盏灯笼,风一大就摇成了一串“醉汉”,晃晃悠悠地落下漫不经心的光亮。院里今日是听风当值,随后跟进,端来一盆热水,他这人寡言,从头到尾都没发出一点声音。
  房内只有落进盆里的水声滴能听出些“活”的迹象。
  付锦衾嫌弃太静,擦着手说听风,“你娘当年教你少说话,不是不说话。”
  他爹曾是上京第一讼师,大启第一快嘴,有官不做,偏好给人打官司做讼,他娘从小就教育他,长大以后别活成你爹那种碎嘴,堂堂七尺男儿嘴皮子比女人还溜,忒是招人厌烦!其实那话的主要原因是吵不赢他爹。
  听风冥思苦想,“要聊天吗?”
  付锦衾一脸莫名地看看他。
  姜染还在外面呢,他跟他聊什么,而他进来也不是洗手这一样事。
  “乐安来了张生面孔,带几个人去看看。”
  帕子落进盆里,溅出一片水渍,水光逐渐扩大,映出四、五双在瓦上疾驰的皂色短靴,月亮都抓不住他们的影儿。
  付锦衾重新走回前屋,姜染刚把他柜上那只大点心匣子抱下来,他略显错愕地看她,隐约不解。
  “饿了?”
  “没饿,我听刘大头说,他最近做了新花糕,槐花,赤芍,棠梨花,想装回去熏床。”
  付锦衾哦了一声,撩袍坐到对面,“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要吃呢。”
  姜染说,“这可奇了,点心做了不就是让人吃的,你要当着客人的面这么说,谁还敢买你的点心。”
  “不买我也一样活着。”他傲慢的脾气跟天边的风一样,不知什么时候时候会发作,倒比不露情绪时更显亲近。
  “那是,你是有大把家产的人。”姜染附和他。
  他掀开盖子,挑了点药膏说过来。
  她舍不得撒匣子,挪过去还抱在膝上,仰着头把脸伸过去,眼皮子向下,盲人摸像似的挑选。
  脸上的伤,眉角一块最重,伤口破得外翻,付锦衾尽量放轻力度,因为知道姜染不懂叫疼,多杀伤口的药都能忍。
  付锦衾将药膏一点一点沾上去。
  不时看看她。
  眼皮子底下这人没心没肺,正拿着一块点心使劲闻,眼睛微微上挑,说付锦衾,“棠梨花的味儿最好闻。”
  她把点心举高,想要送到他鼻子前,又因为眼前挡着他的胳膊,总找不准位置。
  “别乱动。”付锦衾说她,手挪到她额角处,肿得发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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