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旖旎的氛围还没有升起,沈明月笑道:“这个送给安歌,我明月楼的掌柜,当然要用高档的器具才能体现身份。”
沈明月的热情好像消耗不完,拽着花满楼从路头走到路尾,又从路尾回到路头,大包小包买了许多东西,给明月楼伙计的,给周边街坊邻居的,还买了一些小物件馈赠给老食客……最后的最后,她在一处卖扇子的铺子前停下了。
“姑娘可有喜欢的?这些团扇不说多么精巧,却也是我一笔一笔绘上去的,保管独一无二。”扇子摊的老板颇有些自豪。
沈明月摇摇头:“送人,我想挑把折扇。”
老板的视线在一旁花满楼身上转了一圈,更加殷切:“折扇好啊,这位公子气度不凡,我这儿几把扇子刚好衬公子气质。”
一边说着,那老板一边将扇子推到沈明月的面前,示意她:“牡丹孔雀高贵、秋景山水雅致、树荫垂钓闲适、沧浪濯足淡然……姑娘看看,这都是我的得意之作。”
老板的画工颇为了得,推荐的扇子能看出其功力,可沈明月却绕过所有,独独拿起了一旁画着流云繁花的扇子。扇子老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是我早年画的,远不及现在细致,姑娘还是……”
沈明月却怔怔摸着扇面上被云彩半遮的月亮,笑笑:“就这把吧。”
老板不好再劝,接过扇子研墨问道:“姑娘可有想题的字?不怕您笑话,只是这扇子有些单调,配上字会美观很多。”
“我能自己写吗?”沈明月问。
“当然可以,欢迎之至!自己写更有价值。”老板哈哈一笑。
写好字付过钱,沈明月状似不经意地塞进花满楼的手里:“最后一件礼物,送给你。”
花满楼没想过她还给自己准备了礼物,愣了一下才问道:“那这把扇子,写了什么?”
“等回去以后,若是阿风有什么习武上的问题,可能还需要你帮忙指点一下,他性子有些急躁,还得多磨磨才好放他出去闯荡;明月楼也拜托你多加照顾,不需要多么红火,至少保证店里的大家都能有活做,能好好生活下去;安歌我虽然不怎么担心,但还是希望你多看顾她一下,她不会武功,别让人欺负了去,”沈明月絮絮叨叨地说完,最后才补了句,“至于上面的字,待你的眼睛恢复了,自己去看吧。”
像是在托孤。
这个念头一旦在花满楼的脑海里形成便挥之不去。从踏上返回江南的船开始,沈明月的情绪一直都很高亢,让花满楼原本那些对萧瑟同她之间的恩怨的担心都暂时抛却了,他们的事他无法插手,他以为至少他可以同沈明月一起回到江南,再去想该怎么化解萧瑟的追缠,可是眼下。
“你不同我一起回去了吗?”花满楼的话语里带着苦涩。
沈明月指指天上盘旋的秃鹫,玩笑道:“不用招手,我都能猜到它脚踝上拴着的纸条的内容,一定是大师兄的语气‘别想逃’。”
“可是……”
“嘘——”沈明月的手指按住他的嘴唇,在他的唇角落下不带任何意味的、安慰的吻,“归根到底,这件事因我而起,合该由我去解决。”
沈明月注视着花满楼的眼睛,看着那双眸子里清晰印出自己的倒影,笑道:“这次不能跟你一起回江南了。江南已经是春天了,不知道是多美的景色呢。有机会的话,我们再一起看吧。”
花满楼站在原地,从沈明月翻身上马离开的那一刻,他便在这里站着,站成了一尊雕塑。
“你和明月,到底是什么关系?”萧乘风的话打断了花满楼的思绪。
“我心悦她。”
“你好像对我的出现一点都不惊讶。”任何人,对突然出现的人都该惊讶才对。尤其是他们这些行走江湖的人,不然就相当于将性命置于随时丢失的危险境地。
“或许因为我是个瞎子,所以其他感官总会格外敏锐一些。”花满楼道,“在扇子摊前,萧公子来的时候,我便已经听到了。”
“但你没有说。”
“或许是我的私心,总希望某一些时间,是独属于我和明月的。至少那一刻,她的心里是想着我的。”
花满楼从未像现在这一刻一般咄咄逼人,他素来是淡然的人,偏偏在沈明月的事情上像小孩子一样耀武扬威。明明知道对方是沈明月的师兄,明明知道他对沈明月的情谊,可花满楼还是这样略带些张狂地冲他宣示着两人的关系,说明着萧乘风的不可能。
花满楼觉得自己有些不像自己了。
可爱情本就是排他的。
“你倒是有些不一样了,”萧乘风又笑起来,只是笑容里多了苦涩与无可奈何,“以明月的经历,她能这样待你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檐下的燕子叽叽喳喳,伴着春风忙碌着筑巢的事宜。
花满楼笑笑:“如同靠近我们的燕子,当它选择将巢穴筑在屋檐下的时候,就意味着它们将性命安全也交到了人们的手里,给了人们伤害它的权力。明月愿意卸下心防,我又怎么敢辜负她。”
萧乘风若有所思,又问道:“不好奇扇子上写了什么吗?”
花满楼爱惜地抚摸着扇子上的纹路,却小心避开了新书写的墨痕:“墨水洇开的地方会比周围凹下去一点,我能摸出来是什么字。可是,等明月回来,她会告诉我的。”
萧乘风轻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瓶药丢给花满楼:“既然明月也说了等你眼睛恢复了自己去看,那就快些恢复吧。这药一日一粒,服用七日,辅以内力调整,你便能看见了。”
“这是……”
“你可莫要辜负明月,不然……”
萧乘风后面的威胁没有言明。他脚尖一点,腾地跳上房顶:“我会将明月平安带回来的。我保证。”
“我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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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新皇帝好像没有任何变化,百姓们只在意今天的太阳有没有照常升起,天气又适不适合播种或者走街串巷地叫卖。
明月楼内。
“这么多天,沈掌柜去哪儿了,我次次来次次见不到,差点以为明月楼换人了。”大步迈进明月楼的食客是个熟面孔,一见到沈明月先寒暄了几句。
沈明月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前段时间去探望了个远房亲戚。”
“掌柜的不在,都没人研究新菜品了,”那食客玩笑道,“掌柜的可要努力,把我的口味再养刁一些。”
沈明月笑着应好,扭头看到一个女子在门口张望踌躇。嘱咐阿风将人迎进去后,沈明月走到女子的面前,笑容收敛了一些,却变得更加温和而真挚,语气掺杂着复杂的怀念,轻轻道:“嫂嫂。”
崔嘉平看着沈明月,就这么流下泪来。
沈明月心疼地替她拭去眼泪,眼眶也跟着变红。还是崔嘉平含着泪先笑起来:“小蝶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总跟在我身后喊姐姐的小孩子了。这还是你第一次喊我嫂嫂,可惜今天没带红封,没法给你改口费。”
“反正日子还长着呢,”沈明月也哽咽道,“以后有的是我喊你的时候。”
“先进去吧。”一旁的严弘晋轻咳一声。
崔嘉平用手捣了捣严弘晋的胸口,略带埋怨地投去眼神:“都怪你……也不早点告诉我。”
并肩踏进明月楼,花满楼正帮阿风端着盘子,沈明月赶忙小跑过去,急切道:“我来!”
看着面前亲昵的二人,崔嘉平更加感慨:“小蝶是真的长大了。”
避开她伸过来的手,花满楼笑笑:“我的眼睛已经好了,你怎么总还拿我当个瞎子。”
沈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时间太短了,我还不太习惯健康的你。不过等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谢谢那位神医,这么卓绝的医术,竟然没收诊金,真的是医者仁心!只是不知道他云游到哪里去了……”
崔嘉平觑着高兴懵懂的沈明月,悄悄问着身旁搂着她的严弘晋:“小蝶的记忆……”
严弘晋微微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但没人察觉两人的交谈。
明月楼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
等到都酒足饭饱,送走严弘晋和崔嘉平,又催促着店里的伙计去休息,花满楼走到正在盘账的沈明月面前,掏出一个册子,示意她打开。
昏黄的烛光给夜色蒙上温暖的轻纱,照在两人的脸庞上。
“这是什么?”沈明月拿起册子,好奇问道。
“这是我名下的所有产业。我虽然不怎么参与家族的事务,却还是略有薄产,”花满楼注视着沈明月,那双眼睛在恢复光明后更加深情专注,“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成为明月楼名正言顺的副掌柜?”
沈明月后知后觉领会到他的意思,羞红了脸,手中翻开的册子啪一下合上,像烫手山芋一般丢回花满楼的怀里,不住将他往外推:“明月楼打烊了,公子明天再来吧——”
烛火将沈明月的身影清晰地印在面前紧闭的门上,花满楼站在门外,紧盯了很久后失笑摇头,朗声道:“我明天还会来的!”
待到脚步声渐远,夜晚重新归于寂静,沈明月噗通跳动的心才慢慢平静,脸上的燥热才渐渐褪去。拍拍脸颊,深吸一口气,沈明月重新打开门打扫着门前的灰尘,却敏锐地听到身后的一点声响,捕捉到了风中的衣衫摩擦的声音。
沈明月回身便看到柜台上多了一支簪子。
跑过去将那支簪子拿起,入手光滑温润,上面刻着的兔子栩栩如生憨态可掬,沈明月却来不及感慨,赶忙拿着玉兔簪子冲出去。
留下簪子的那人还没有走远,沈明月脚步轻点几下,追上他,微微喘息地喊道:“公子——”
年轻男人穿着华贵,唯有腰间悬着一块雕刻粗糙的玉佩,坏了他通身的优雅。而待到他转过身来,对上那双宝蓝色的眼睛,沈明月的呼吸一滞,喃喃道:“公子……”
“怎么了?”萧乘风歪头望着沈明月,又好像透过那双眼睛在探究着什么。
这双眼睛给沈明月一些微妙的熟悉感,只是这种熟悉感却没有缘由。
沈明月沉默思索一会儿,直到面前的男人有些微微皱眉,她才赶忙开口:“说来公子可能不信,我觉得公子很像我的哥哥。”
“沈掌柜有亲兄长?”萧乘风问道。
沈明月不好意思地笑道:“没有。”
“那表兄堂兄……”
“也没有。”沈明月打断他的话。
但不知怎的,沈明月不想同他这样陌生,好像他们本该是亲密熟稔的:“但是我总觉得,若我真的有位兄长,应该就是公子这个样子。”
萧乘风的眼睛溢出更加复杂的情绪,那双碧蓝的眸子澄澈宁静,好像能看透她的内心。
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沈明月觉得好像无论什么都可以同面前的人讲述,不论是困惑还是茫然,好像都可以被他包容体谅:“我生了场病,有些记忆不甚清楚了,不知道我们可见过?”
“不,我们从未见过。”
“公子,你的簪子——”看着逐渐变小的背影,沈明月举着簪子,远远喊道。
萧乘风没有转身,他只是摆摆手,缓步朝着明月楼相反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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