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能想到那狗皇帝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着急的样子了,”沈明月轻笑,“也大概擦到弘晋哥哥会在什么时候回来了。”
从无情那里得知最近的大事后,沈明月想着远道而来的花满楼,邀请他出门逛逛。
“我知道你定是来过京城很多次的,但我的记忆却停留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了,你就当是陪我一起回顾下过去好了。”沈明月眉眼弯弯。
“这样很好。”花满楼轻轻说。
“什么?”沈明月不解。
“这样我也可以参与你的过去。”
京城还是这样热闹,饶是对如今的皇帝怨声载道,可自己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一朝天子一朝臣,管老百姓什么事情呢?只要能安居乐业,谁在意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姓赵还是姓钱?
只是如今的皇帝过分暴戾了些。
“我看呐,既然严老将军是冤案,前太子那件事也未必就是板上钉钉。以那狗皇帝的心胸和邪恶,诬告后除掉对手有非常大的可能。”小摊旁,一个人这样说着。
“王老兄慎言!谁不知道东厂神出鬼没的,要是被人听到可就坏了。”
“哎,东厂哪里还有时间管我们这些老百姓的事,”那人摇摇头,“从上个月皇帝重启旧案为严老将军家平反,证据确凿下加封追爵后,各地的起义军就如星星之火蔓延开了。这些事都够那狗皇帝忙的了。况且……”
“况且什么,别卖关子,快说呀老兄!”旁边的人急切催促。
“你还不知道吧,有香客在灵隐寺的佛像后面发现一条箴言,说是‘国将不国,更新交迭’呢!”
“啊!”
“嘘,小声点,”这次换成了王老兄拽住那人的袖子,“我猜就是说这狗皇帝的位置,坐不长喽!”
“那你还这么悠闲?还不快些收拾细软跑路去!”
“我们可是在京城,在最后一道防线,你现在跑又往哪儿跑,指不定跑过去刚好打到那儿呢。还是老实呆着吧,多攒点吃的喝的,不行就往山里跑吧。”
沈明月同花满楼对视一眼,压低声音道:“这箴言是殿下命人悄悄放的,不光灵隐寺,各地有名的寺庙道观都有殿下的手笔。”
“届时殿下将更加名正言顺。”花满楼点点头。
“武力、财力、民心,缺一不可嘛。”沈明月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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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周围干硬的土地,新翻的泥土透着湿润的气息,周边的花草树木也因为新移栽过来的缘故而格外生机勃勃。
古承泽拾级而上,将手中的酒恭恭敬敬地放到墓碑前,保证:“父王,我一定会把属于我们的东西都拿回来的,真正为你和母妃报仇。”
“陛下,南方的反贼愈发猖狂了,”殿内,一个大臣弯腰拱手,举着笏板语气急切,“还请陛下召回严小将军,令其南下除贼啊!”
“如今塞北战事吃紧,哪里能随意撤兵,若因此延误战机谁来负责?”旁边的武官站出来激烈地反驳,“陛下,撤军万万不可,我朝中不是只有一位武将,臣请领命,南下除贼。”
龙椅上的皇帝同身旁的公公交换了眼神,在得到其摇头示意后微微握紧扶手。眼下的情形讨论是否召回严弘晋已经无甚意义,因为自打他出了玉门关后,就失去了通信,若不是时不时还有战报传来,皇帝都怀疑他是不是背着自己反了。
视线不耐烦地扫过堂下站着的众人,又在一个同自己有着五分相似的人的脸上顿了一瞬,皇帝只觉得头疼。最近那些猖獗的反贼的旗号听得他耳朵都要起茧子——“太子无辜,太孙当立”——偏偏事件的主角云淡风轻,事不关己一样的淡然。
转眼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不单是古礼加封王位,古承泽也被先太子旧部带到皇帝面前言明身份,在皇帝“好在皇兄还留了个独苗”的感慨中分了个不大不却没什么实权的官职。那日皇帝假惺惺的关心和惋惜至今都在古承泽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带着附骨的恶心。
古承泽背着手老神在在地听着,好像他只是个旁观者,也好像……那些旗号不是他授意部下打出去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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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的气息催着人换上薄衫。凉亭里,古承泽对无情道:“陛下生辰设宴,我准备送他一份大礼。”
无情立刻反应过来:“弘晋要回来了?”
随意丢下一把鱼食,古承泽看着张大嘴巴拼命争抢的鱼儿,淡淡说:“辽人后退五百里,他若再不回来,那块地就该成为我们舆图的一部分了。”
“那就先祝殿下得偿所愿了。”无情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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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之上,各怀鬼胎。
祝寿的声音此起彼伏,好像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
只是龙椅上的人眉宇间却带着些不安张望着殿外,在期待着什么人的到来,直到——
“报——严将军到——”
如果说在这之前皇帝的心里还有些不安,等到太监通报严弘晋班师回朝后,便成了不可抑制的欣喜若狂。
“快,快把严小将军请进来!”皇帝只觉得所有的祝寿声都嘈杂至极,远不如这句通报悦耳。
大殿之上,严弘晋缓缓踏入。待到他站定的那一刻,觥筹交错声霎时噤声,所有人眼睛不敢眨地盯着严弘晋,和他怀中抱着的那个染血的盒子。
“这是陛下生辰,将军这身装扮……是否略有不妥?”坐在殿内下首位置的小官首先反应过来,犹疑着小声提醒道。
严弘晋只是抬了抬眼皮,不冷不淡地朝他投去一个眼神。
那个眼神分明不包含任何感情,小官却觉得一股嗜血的煞气扑面而来,让他剩下的话全都憋回腹中。
“多谢提醒,御前失仪是我之过,”严弘晋冲他微微颔首,又转向高台之上坐着的皇帝致歉,“还请陛下恕罪,弘晋匆忙赶路,想把最宝贵的礼物献给陛下,因此顾不上回去沐浴更衣。”
尽管说着抱歉的话,严弘晋的语气却没有多少歉意,身子也挺得笔直,因此倒不像是道歉,更像是一种挑衅。
他的话让大殿更加安静,无他,语气中的火药味配合严弘晋的样子实在是太让人害怕了。
严弘晋立在那里,身上的痕迹昭示着同敌人厮杀的艰难。只是若是尘土还能轻飘飘揭过,上面点点的血迹凝结暗沉也勉强可以因为路途劳累匆忙来不及擦拭更换解释,可入殿却不卸甲不丢剑,手上还捧着个带血的盒子,怎么都不像是祝寿,更像是来掀桌子的。
殿内的人大气不敢喘,还是古承泽先朗声问道:“不知道严小将军说的最宝贵的礼物是什么?”
严弘晋双手将手中的盒子捧到面前,对着一侧的太监道:“还请公公呈给陛下,礼物当然要亲手拆才有意思。”
太监一脸为难,却不敢将嫌弃摆在脸上,生怕这位煞神抽出剑来让他血溅当场。离近了太监才知道那血迹根本不是溅上去的,而是从盒子里渗出来又凝固在盒子表层的,因此透着恶心的腥臭。
“陛下不打开看看吗?”严弘晋目光灼灼注视着龙椅上的皇帝。
“爱卿这是送了什么宝物,这么神秘?”皇帝硬着头皮,手往盒子的方向伸去,触碰到了盒子的盖子。
严弘晋笑笑:“辽人皇帝的项上人头而已,有些血腥,陛下不会介意吧?”
皇帝的手微微一颤,强撑着笑道:“大将军辛苦了,只是这份礼物还是等宴席结束了再看吧。来人,大将军退敌有功,赐酒!”
旁边的人赶忙将酒杯斟满,恭恭敬敬地端给严弘晋。
看着严弘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皇帝内心的慌乱渐渐缓解,刚刚差点见到人头的不适和指尖上的血腥气似乎也散去,脸上重新带上笑意,夸赞道:“不愧是严将军的儿子,越来越有乃父的样子了!”
本有些漫不经心的严弘晋立刻换上冰冷的眼神,凝视着皇帝,问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真的不知道吗?”
皇帝脸上的痛心疾首满得要溢出来:“当初诬告严将军的人均已打入大牢,只待秋后问斩。只是可惜严将军我朝英才,就这么被害死,这些人真是再死一万次也不为过。”
“我以为,看到那颗人头,说不定陛下会想起家父被斩首的样子,内心会有些不安呢。”严弘晋轻飘飘的话重重敲在在座的所有官员的耳边,惹来一阵哗然。
“严将军慎言!”一旁的大臣呵斥道。
皇帝勉强笑笑:“严小将军是不是醉了,想来这一路奔波也过于辛劳了些,不如就先回去休息吧。”
说罢,皇帝没等严弘晋回复就喊道:“小远子,送严小将军回府。”
接着,他又补充道:“朕也有些累了,各位爱卿自便。”
古承泽冷眼旁观着一切,突然殿外火光四起,马蹄声如雨点一般打在地上——
“陛下,城门破了——”
皇帝的脚步一顿,转身厉声道:“严将军,还不去平定反贼吗?!”
殿内顷刻乱作一团,有人护着皇帝往殿后走,有人大声呼喊护卫,殿外厮杀声不绝于耳。
“严将军,快来保护陛下!”“严将军,快调兵消灭反贼!”“严将军!”
在周围人鸟兽一般慌乱逃散中,严弘晋只是自顾自地坐下,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酒。
同他一样气定神闲的还有古承泽。
这位太孙殿下缓步走到严弘晋面前,轻笑问道:“还不平定叛乱吗?严家可是忠义之军啊。”
严弘晋仍旧坐在那儿,低着头自顾自地斟酒,淡淡道:“这个应该由殿下出面才是,毕竟你的人只认你,认我可是件麻烦大事。”
古承泽哈哈一笑,抄起一旁的长剑,大步迈出去。
殿内只有严弘晋还坐在席上,身影透着寂寥,仿佛周围的喧嚣都与他无关。他再次将酒杯斟满,端起白玉做的美盏冲着天上举了举,然后覆手将杯中醇香的美酒洒在地上。
沉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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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后花园的小路上,沈明月难得悠闲地走着,正对上迎面而来的古承泽,“哦不,陛下。”
距离古承泽登基已有两旬。这二十天内,前皇帝下了罪己诏说明自己的种种罪行,并禅位古承泽,叛军迅速平息,古承泽成了救国救邦的英雄皇帝。
“不必这么拘谨,我小的时候或许也曾喊过你姐姐。”古承泽带着淡淡笑意。
面前的人黄袍加身,尽管他比沈明月还小四岁,可通身的气度已经有了睥睨的意味。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一步步从平反到站在朝堂再到收获民心再到成为帝王,这位新帝王的手段能力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也因此,沈明月有意忽略了他的随和:“陛下说笑了。”
古承泽没有执着于这个话题,说起接下来的打算:“我有意封你做郡主,以告慰沈教头的在天之灵。”
古承泽眼下还会自称“我”,还会在封赏前提前告知,可未来呢,等到权力在手浸淫帝王之术后,又会怎样?
沈明月注视他,心里闪过许多念头,最终化成一句叹息,摇摇头万分诚恳:“多谢陛下,只是武林中人还是不要牵扯朝堂了,我爹的前车之鉴大家都看得明白。”
“我只想守着我的明月楼做个普通人”。
古承泽盯着沈明月的脸好一会儿,将“这样你也不必担忧同萧瑟的约定,他不会拿你怎样”的考虑咽下,半晌,才回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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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的路上多了许多轻松惬意,沈明月悠悠地坐在船头,注视着奔流不息的水面。
身后脚步声响起,沈明月没有回头,也无须回头:“上次从京城离开,是师父带着我从西疆逃避东厂的人。师父在水中推着船,我牢牢扒着船舷,什么忙也帮不上,恨自己的无能也恨那个皇帝。没想到再次坐上船,师父的仇我父母的仇得报,我也有了悠闲看景的心情。”
“我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坐过船了。”
花满楼走到沈明月的身边,俯下身掬起水,又任由水从自己的指缝中流走。
“是温热的吗?”沈明月笑语盈盈,“已经是春天了呢。”
沈明月也将手伸进水里,自在地拨弄着。有鱼儿在她细长白皙的手指处绕来绕去,时不时亲吻她一下,带来细微的痒意。
“等会儿船靠岸休整的时候,陪我去码头逛逛吧?出来这么久,回去的时候不带些礼物该被念叨好久了,何况我可是去了阿风心心念念的京城呢。”
沈明月的话语里的期待让花满楼的心也柔软起来,那些对未来的担忧化作轻柔的叹息飘散在风中。
最终,花满楼的声音轻轻响起:“好。”
船只停靠在不知名的小镇。
许是因为这里来往游人繁多,天南海北不同地域的船只都会在这里停靠,因此商贩也熙熙攘攘,不同风情的特色物什都在这里汇集。
沈明月兴致勃勃拽着花满楼下了船。
“这支短剑不错,好适合给阿风拿来练手,省得他总把那把扫帚舞到生风,几天便掉没枝条成了杆子,害我明月楼每个月在洒扫工具上的支出都要好大一笔。”沈明月拿起摊子上的短剑,语气欢快。
这边花满楼将钱付给老板,还没来得及道谢,沈明月便拿着短剑转身到另一个摊位去了,还不忘招呼他:“快来,这里竟然有个金镶玉的算盘!”
花满楼冲短剑老板笑笑,快步走到沈明月的身边,在她的牵引下抚上算盘,感受到一阵温润——却不是那算盘,是从沈明月的指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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