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完以后,女孩没表情地抹掉眼泪,让祁亦扬带她进去。
庚野那会刚买完手串回来,正和那群直男兄弟们商量怎么布置基地,好给别枝一个惊喜。
结果一扭头,就看见她来了。
林哲他们觉得,庚野那天应该是他一辈子最没出息的时候,早上才死里逃生,换回来的宝贝,说好了要藏住,要憋一个大惊喜,但一看见小姑娘忽然水灵灵地站在眼前,他就什么都压不下藏不住了。
跟松了链的狗似的,一撒手,眨眨眼工夫,他就已经跑到那小姑娘面前。
“你看,好看吗?”像野狗叼着他抢回来的最引以为傲的狗骨头。
那串翡翠手链被庚野拉起别枝的手,要给她戴到手腕上:“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成人礼——”
林哲在后面跟众人一起,听旁边男生笑:“哎,庚哥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这不得给她感动哭了?”
话声刚落。
不远处“啪”的一声,清脆至极的响。
那是一巴掌,别枝甩的,庚野挨的。
但这一巴掌就跟抽到了所有人脸上一样。
整个车库基地里死寂无声。
所有人全傻了。
庚野停在那儿。
他顶了顶发麻的腮,将脸转回。
少年捏紧了还没送出去的翡翠手串,将它抄进裤袋,眯着黑眸,居高临下地望了别枝几秒钟,他懒洋洋笑了:“轻点。它比我贵。”
一仓库男生还呆得跟木头一样,唯独别枝没停,她像没听见庚野的话,转身,走去旁边替换车零件那儿,弯腰,拎起来一根铁管,转向不远处。
庚野那辆宝石蓝机车就停在墙根。
她头都没回地走过去。
小姑娘明明那么纤细,风吹就折似的,蒲公英细竿一样脆弱的胳膊,那铁管好像比她手腕都粗一样。
她停住,双手并握,抬起,落下。
“砰!”
“砰!!”
“砰!!!”
两三下,给庚野那辆宝石蓝机车报废了。
铁管刚抬起来那会,后面兄弟们就已经反应过来,要疯了,拦是来不及了,一个个急赤白脸地要往前冲,但最多跑几步,就死死给自己摁住了——
因为,插兜停在原地的少年一动没动。
庚野就那么看着,冷白侧脸上印着干净刺眼的手指痕。
直等到别枝一下、两下、三下……
把他最爱的那辆机车,在他面前生生砸废了。
别枝站在那堆废铁旁边,很慢地转回身,精致又淡漠的脸蛋上没有一丝情绪:“要分手是吗,好,那就分吧。”她一边特平静地说,一边特平静地掉眼泪。
像止不住,那双琥珀色眸子里下起一场能将整个基地淹没的暴雨。
林哲他们全都僵在那场雨里。
直到庚野走过去。
他们猛地回神,怕他气急了要动手碰她,有几个懵了的扑上去想拦,被庚野戾声甩开。
“——滚。”
庚野一直走到别枝面前才停住,他折腰,俯身,从裤袋里抽出的手拿走了她手里砸弯了的铁管。
然后他抬手,往旁边地上一松。
铁管摔在地上,“当啷”一声,回音响彻刺耳。
女孩眼睫跟着一颤,眼泪簌簌地落。
庚野哑着声,像是气笑了:“打完我就砸车,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
“不怕。”他终于还是放软了声,顶着冷峻侧颜上微微肿了的巴掌印,庚野勾起她手腕,从裤袋里拿出刚刚妥帖收好的翡翠手串,给她握着纤细白皙的指尖,缓慢推上去,“老子拿命换的,这辈子都不许摘。”
然后他轻轻揉她红透的掌心,“疼吗。”
别枝终于哭出了声音。
她往前一步,近乎撞进他怀里,用力死死抱住了少年的腰:“你发誓、发誓你这辈子都不准再碰机车!”
庚野心疼又好笑,安抚地摸着女孩后脑勺哄她:“好,我发誓。”
“再碰怎么办?”
“嗯……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庚野擦掉别枝脸上的眼泪,声音低低压着,但还是一副张扬不驯的语气。少年桀骜惯了,从来不信这些东西。
别枝任他给她擦干眼泪,认真仰眸看他:“你再碰一次,我不得好死。”
“——”
庚野一下就没了笑,脸色不好看,漆眸也沉下去,“收回去。”
“你碰不碰?”
“……”
“不碰我就收回。”
“……行。”
带着沉哑的恼怒和笑意,少年人认栽似的应了下去。
——
“我后来每每想起来,就觉得,一定就是那一刻。”林哲靠在墙根,沧桑地说。
乔别嘉听得震撼,回神:“什么那一刻?”
“就是那一刻起,庚野就像一条被拴上链子、挂了铭牌的野犬。”
林哲抬手,在空中虚点了几下。
“牌上写了,别·枝·的·狗。”
乔别嘉笑出了声,跟着连忙拿咳嗽掩下:“可惜喽,链子如今被人松手放开了。野犬难驯,生性就散漫骀荡,可能注定是要回归大自然的?”
林哲没回答。
庚野从后场的拍摄区回来了,似乎是拍摄结束,就要进更衣室。
“你几点的航班?”林哲问。
“七点,”庚野顿了下,不知道想什么,“二十九。”
林哲听完,愣了两秒,气声笑了。
“庚野,你信不信,你还是会回来。”
“……不信。”
庚野拉住了更衣室的门,懒眉冷眼地回眸,“我不会让自己在一个悬崖边跳两回。”
林哲正想反驳。
店内,墙上挂着的电视机里。
晚间新闻作背景音,主持人的锐声忽划破了寂静:
“插播一则新闻,山海大学理学院大一女生跳楼。据现场消息,另有一位今年刚入职的女辅导员,别某,因救援故,随之坠楼……”
“——”
店内骤然死寂。
几秒后。
“砰!”
林哲手里的水杯跌落在地。
而庚野踏过摔得粉碎的瓷片,已经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第30章
在乔别嘉还反应不及的时候,他身旁,林哲已经惨败了脸色。
“……”
林哲嘴唇嗫嚅了下,却没说出话来。
他扭头就要跟着往外跑。
“不是,等等,怎么了这是?”乔别嘉连忙问,“新闻里说的那个,难道是——”
没问完,也不用问完。
回头的林哲近乎铁青的脸色已经回答了他。
“我得去给庚野开车,你去联系,联系所有能打听到这件事的人,”林哲指着电视,一把拂开乔别嘉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跑。“……他现在绝对不能自己开车去!”
车门在拉上前被林哲伸手拉住。
“——”
驾驶座里的人逆光抬眸,冷白眼睑下沁开了薄厉逼人的血色,眼神骇人可怖。
“庚野,我开车,我来,”林哲双手下压,“你是去见她的,对吧?你这样不能走,路上会出事……”
庚野顺着林哲的视线低头。
他发现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抖。
“……好。”
那人嗓音哑得难以成声。
“你来。”
长腿跨过轿车扶手箱,庚野起身硬拉,直接将自己摔进了副驾驶座里。
轿车上路,朝山海大学飞速驶去。
庚野僵在副驾驶座里,低着头,漆黑的发从他额前垂下,他屈膝搭着手肘,散焦的视线里垂落的双手指骨在抑不住地颤栗。
几秒后,他想起什么,从机车服口袋里摸出手机。
林哲一边压着限速顶线飞车,一边绷着弦儿用余光时刻紧盯着副驾驶座的庚野。
他看见庚野解锁屏幕,点进通讯录。
别枝的号码应该被删了。
想到庚野联系不上别枝会有的情况,林哲就觉得头皮发麻:“你别急,我让人查她手机号,她……”
话没说完。
像是一种肌肉记忆,庚野指骨颤栗却没有一丝迟疑地,一键一键按在了手机屏幕上。
11个数字在三秒内按下。
林哲噤声,反应过来。
别枝的手机号,庚野早就背过了。
删不删都没区别。
如果是放在平时,那林哲肯定是要嘲笑庚野几句,但此刻,拨出去的号码后,那句在死寂车内回响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空调开到地狱模式的车厢里,汗却从林哲额头渗出来。
他下意识捏紧了方向盘,强声笑:“没事,新闻都没说,那肯定、肯定没什么大问题哈。”
“……”
手机在修长指骨间被缓缓捏紧,就算下一秒屏幕被捏碎,林哲都不会觉得意外。
庚野声线沉哑地重复。
“她不会有事。”
焦点松散的视线扫过手机屏幕,庚野身影忽地僵停——在他无意识点开的拦截名单里,最上面就是来自别枝手机号的电话。
两天前的下午,未接来电2通,以及……
庚野死死盯着最后一通未接来电。
那是她半小时前打来的,被黑名单拦截住了,识别成骚扰电话,没有在他手机里响过一声。
他没有接到。
那会不会是她最后的求救。
“……”喉结在青年颈线上剧烈地抽动,咬肌战栗,像是有血腥气从喉咙里溢出。
“对,你信我,别枝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的。”
林哲一遍一遍念经似的,好像这样就能给新闻里那个不知情况的人带去护佑。
可是……
如果出事了呢。死寂里林哲不敢问出声。
副驾驶座里却仿佛听见了。
庚野后仰。
叫情绪逼得血红的眼尾,被他遮住眉骨的修长指节颤栗着覆过。
许久后,那道声音里覆压了一切情绪,它寂黯下去,像黑暗荒原上最后一颗将熄的火星。
“那我就去死。”
-
别枝睁开眼。
眼前最先是白花花的,叫她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的光晕,大圈套着小圈,像万花筒似的散开。
别枝第一反应是,人死了以后,难道竟然真的会上天堂吗?
她觉得她二十多年的无神论有点崩塌的前兆。
跟着,全身各处的闷疼,像是被一个巨大浪头拍进水里之后的那种窒息感回到意识。
那是她“死”前——
呸,那是她昏迷过去前的最后一种感觉。
别枝想起来了,她和乌楚从五楼坠下,然后摔进了救生气垫里。
至今还记得那五层楼下去世界崩塌似的濒死感。
这辈子没这么刺激过。
劫后余生的庆幸笼罩住全部意识,连跟着痛觉涌出的生理性泪水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姐!你醒了!”
廖叶的声音,夹杂在细微噪声的背景音里,重新涌入了别枝的耳中。
别枝深吸气,终于回过神。
她在医院。
“……我昏过去了?”
“是啊!你可吓死我了!我才刚落地,还没到家呢,先收到的就是医院的电话,吓得我屁滚尿流就来了!!”廖叶红着眼圈跟她哭诉。
别枝歪过脸。
她看见悬在了她左手边的输液瓶。
……没打完的那瓶退烧点滴,看来到底是给她续上了。
到此刻意识全然回笼,别枝已经记起来自己昏过去前的情况了。
跌落后,消防员们身影晃入视线。
别枝从窒息里艰难地呼吸,顾不得痛意和泪意,她支起身,看向乌楚的方向。
“她没事吗……”
女孩不知道自己那时已经声如蚊蚋。
在乌楚起身带着惊慌又歉疚的“别老师!”扑过来时,别枝在两秒钟内确定了,乌楚确实没什么大事,跟着就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坠楼之后送进医院急诊,结果是高烧脱力才晕的,姐你都能破医院纪录了!”
廖叶还在病床边,故作控诉,但语气神情里满是庆幸。
别枝抬手,确定腕上的红绳还在,这才松了口气,将手背靠贴到微热的额头上。
“头晕,”她轻叹,“有水吗?”
“有,有有。”廖叶赶忙将自己准备的插着吸管的水瓶递到别枝身旁。
“我现在能动么。”
“拍过片了,医生说没什么问题,轻微脑震荡,再就是有几处软组织挫伤。”廖叶说。
“那干嘛用这个。”
别枝玩笑着,将插了吸管的水瓶轻轻拨开,自己慢慢挪动起身:“乌楚没事吧?”
“乌楚?”
廖叶一愣,跟着反应过来:“就那个跟你一块下来了的小姑娘是吧?”
“嗯,她的检查没事吗?”
“没事。听说你只是发烧脱力后,你那个叫毛毛的同事就给她送回学校去了。还说那边有她照管着,绝对没问题,让你这次一定打完点滴再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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