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逍遥错
作者:老石芭蕉/决明子明目
简介:
刀对剑,春对夏,樱桃对芭蕉,仙鹤对青松,真心对实意。
但要是都对不上呢?
闲云野鹤对上的是离经叛道,偏安一隅对上的是会武天下。
什么都没对上,连身份和名字都没对上。
对不上,那也不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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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山门的长歌长老燕山景十八岁时,想要她的小情人先委曲求全再明媒正娶,拜堂前,她要去退个婚。
芭蕉雪廊的世子姬无虞十九岁时,他从小恨到大的未婚妻大言不惭又指天发誓,不仅让他做情人,还要退他的婚。
小时候的事,我还没原谅你呢。
排雷:男女主角都并非完人,少年故事,意气用事。
第1章 内力全失
西南郡盛产高山、高山上的云雾、云雾间的门派传说。西南郡第一大剑派净山门的剑道历史长如江河湖海。
燕山景十八岁拿到净山门掌门印的这一天,正从一场血战中脱身出来。她坐在汉白玉的净山门正殿前,揉了揉太阳穴,她的剑柄上全是鲜血,滑腻得她几乎拿不住了。她白色的衣裳斑斑血迹,一朵朵年轻又肮脏的血花开在她的衣襟上。
她杀的全是净山门自己的弟子,全是她的晚辈。
净山门的沧海馆内人声鼎沸,打杀声让净山门成为不夜天,馆前的门槛上滴着血,血液浓稠而腥臭,顺着净山门的悬崖峭壁一路向下。
这里正爆发着一场叛乱。
野心膨胀到极致时,几十个弟子狂妄地怒吼着——“师父,你老了,让贤吧!”
沧海长老与其下属死死地护着沧海馆的印鉴:“你尚未老,可你的心已经烂了!你是个救不回来的烂人!”
沧海长老的斥责虽振聋发聩,他体力不济,又被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好徒弟们围攻,他伏在印鉴上奄奄一息。
其他长老冷眼旁观之际,燕山景拎着剑长驱直入,纵然那些年轻男人们个个面带讥讽,她都没有理睬,剑会替她说话的。
这些弟子们原本料定他们出身颇高,有些本身就是长老的儿子孙子,或是西南郡的富家公子哥,其他门派送来参学的苗子,小小燕山景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她不过是长歌馆的长老罢了,长歌馆平时在八剑支里根本排不上号,且她只有十八岁,就算十二岁继承长歌剑又怎么样?
这六年,她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了吗?她师父乔信苍九十二岁,老得糊涂,不认人了!她师兄姜岭一蹶不振,躲去闭关前居然把净山门托付给她,简直是狗急跳墙,病急乱投医!
她顶多是个挺漂亮的女的,瘦得像个细麻杆,说话声音又小,没人把她当回事。
然后就是这个不成气候,看起来是乱选出来的代理掌门,用她的剑给他们所有人上了一课,也是最后一课。
长歌剑法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剑法?人能发出什么样的声音,燕山景的剑就能做出什么样的剑招。不论是低沉浑厚,还是宛转悠扬,长歌剑可以是一笔天下第一直书法的舍我其谁,也可以是小桥流水伞下女子低眉含羞峨眉蹙。
伤害沧海长老者,斩;不尊师重道者,摔下山崖。
而侮辱她本人的鼠辈……燕山景的剑指着他的喉咙,可那人到死不知悔改,他笑道:“你不敢动我,我爹是桃源坞的掌门副手。我不明白,我们只是睡了些不值钱的妓女,打了些天资低微的小弟子,为什么掌门要和我们拚命?还有你美人,你没有父母吧?你只有一个弟弟,我见过他,去年他来找你,穿得像个乞丐。”
他看着她秀美无双的面容,他色心又起,主动朝燕山景的剑刃上凑了凑,只为她蹙一蹙眉。众人皆说,长歌长老,他们的小师姑奶,十八岁的小师姑奶,琉璃为骨白雪为裳,纵然江湖上没有她的名声,但她冷淡的模样不会输给欲女心经传人。
燕山景没有皱眉,她打了个哈欠。一个困顿之极的哈欠,不错,血战一整夜,燕山景对他的挑衅毫无感觉,她只是觉得很困。
往常她早就睡了。她戌时睡,午时起,她每天都要睡七个时辰,现在对她来说真的太晚了。
她困得晃了个神,这个桃源坞副手的儿子苟延残喘了一个哈欠的时间。燕山景又打了个哈欠,这次血涌出了副手儿子的喉咙。
燕山景抹了抹脸,她捡起她脚边掉落的一封信,是她身上掉出来了。她不记得这封信写了些什么,凑近一看,这次她美丽的眉毛终于皱了皱。
未婚夫姬无虞即将前往西南郡净山门接亲。她看过这封信,但是置之不理。那个缠人精……现在怎么样了呢?燕山景又皱眉了。
副手儿子张着嘴巴,他死去的眼睛无法看到燕山景皱眉时的神态,如他所愿,那确实是净山门的风景。
燕山景能当山字辈的最后一人,岂会浪得虚名?
燕山景扶起沧海长老,她真的很困,但她还要去师兄的书房里拿掌门印。沧海馆要招新人,还得要掌门印才行。沧海长老涕泪横流,她沉稳地安慰了几句,便脱身而去。
此时天亮了,掌门书房里寂静得诡异,燕山景脱了沾满血的衣袍,她正要写,突然发现她的胳膊上多了一颗从来没见过的红痣。一个恰巧的血印吧?洗了就好。
她不再理睬,写完代理掌门该写的一切,将信笺交给小弟子。
她思来想去,又写了一封信,是对未婚夫姬无虞的拒绝和歉意,密密麻麻一大篇。写完拒婚书,她就再也扛不住睡意,她伏在案几上,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内力全失。对,全失去了。
这显然是一个不该被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燕山景在总督学的女儿乔观棋的关照下,刺破了手指,她发现她的血,居然泛着斑斓的光泽。而她的亲弟弟燕白,被骂作乞丐的那个,则是拿了一只小小的瓢虫试验,瓢虫刚沾到血就不再动弹,彻底死去。
此种情景,不需要任何解释,谁都知道,这是身中奇毒。出于某种原因,也许是这是蛰伏的慢性毒药,或者这种毒药只是为了锁住她的内力,又或者她经脉奇特,她就是还没有毒发身亡,而无论是什么原因,毒药不可能自己跑到她身上,有人恨她,且是非常恨她。
她想破了头,也不知道是谁要害她。那些弟子不是都死了吗,难道他们有人悄悄用生命的代价害得她的内力全部如溪水蒸发在酷暑的骄阳下?
内力全失,显然她不能在长歌馆继续装蒜。更可怕的是,她试图重头开始积蓄内力,但那些内力顺着灵犀心法,没有去到该去的丹田,而是失散在血液里。
燕山景知道,她的身体出了大问题。一个没有用的长老,看来只好嫁人喽。
姬无虞正好要来接她,带着他苗疆的蛊师和祭司们,还有弯刀侍卫,来接新娘。
燕山景不打算做没用的人,更不想嫁人。
燕山景一筹莫展之际,弟弟燕白放飞了他做的偃甲木鸟,那鸟不能飞,只能走地鸡似的弹出去几丈远,他拍拍姐姐的肩膀:“咱们回家吧,去春拿山看看祖坟,你一次也没去祭拜过爹娘呢。春拿山有很多本事很大的祭司,还有神秘的蛊师,说不定能治好你,肯定比在西南郡等死强。”
其实姬无虞也会带来祭司和蛊师,但是燕山景莫名不想和他产生更深的联结,他们之间的羁绊可以说深,也可以说浅……总之不要麻烦他。
燕白长得和眼眸中总有薄云花雾似的燕山景不同,他的好看是云淡风轻的疏朗。他笑了,云开雾散:“再说,你要是死在春拿山,我正好可以把你和爹娘一起埋了。以后我也死那,我们一家人就团聚了呗。”
燕山景拎起那只走地鸡偃甲鸟:“爹要是当年只会做这种东西,娘才不会喜欢他。”
燕白和门外的背剑少女对视,他轻声道:“我只会做这种东西……观棋也喜欢我。”
咦……牙酸。
燕山景接纳了燕白的建议,去春拿山看看也好。
但是离开净山门之前,掌门印怎么办?她的婚约又怎么办?
夕阳晚钟,没有内力的燕山景,无法调动轻功,她徒步走完了三万阶山道,来到师父乔信苍的门前。她要见师父。
九十二岁的乔信苍垂着头坐在藤椅上,他看到燕山景,茫然地看着她:“你是谁哇,你又找谁啊?”
燕山景坐在他腿边的石阶上,她等他把她想起来。一天之中,他还是有清醒的时候的。
天地阴阳被山峰割成一块又一块的颜色,晚霞彩云浮动到苍山道的第一颗松树时,乔信苍从迷梦中醒了过来。他倾听燕山景的烦恼,给燕山景把脉,还见了燕白和他的孙女观棋。
乔信苍的建议是:“把装死的姜岭揪出来,他没那么脆弱。他只是怕老又怕面对失败。”
净山门事变,而掌门姜岭,却在装死。
燕山景觉得,她那么爱逃避,可能也是因为师兄的言传身教。她逃避的是婚约,师兄逃避的却是他整个人生的失败。
长歌馆由于特殊原因,多年来只有长歌长老燕山景独自一人。门庭冷落,唯有洗衣娘和洒扫大叔会上门。其他武堂和长歌馆的情状截然不同。他们的考核按月进行,选拔也是出一进一。
燕山景的师兄姜岭掌门,向来都很自豪他的安排。他刚直要强,他上任掌门的时间并不长,但作为代理掌门却有几十年时间,多年来兢兢业业打理净山门,他最自豪的就是净山门的武学一代一代有条不紊地传递下去,且每个武堂的弟子都很有上进心。
然而,沧海长老垂垂老矣,争夺长老之位一触即发后,沧海馆弟子们便剑拔弩张,同门之谊近期荡然无存。此后门派里的污垢再也藏不住,蜣螂般从缝隙中倾泻而出。原来有那么多的弟子寻花问柳成风,私下拉帮结派,欺凌弱小,对上则是欺瞒、谄媚、贿赂。
在审理弟子的阶段,大师兄就扛不住压力,彻底病倒。他这一病,危急攻心,经脉倒流,需要紧急闭关。
他不放心任何人,只放心燕山景,小他五十岁的小师妹,山字辈的最后一人。后来那些人才自恃出身,纠集叛乱,也才有了燕山景在沧海堂大开杀戒的一幕。
燕山景替他料理完了,他可以不用装死了。
燕山景敲响姜岭的石门:“师兄,没事了。”
石门应声而开,颓废了半个月的姜岭走出来,看到活蹦乱跳的燕山景,干涸的嘴唇震惊地抖了一下,他摸了摸她的眉心:“你杀过人了。”
杀过人的眉心和没沾过血的眉心不一样?
燕山景坐在师兄旁边,她直白道:“我的未婚夫马上要找上门来,他一定恨我。而我和小白打算去春拿山看看父母的坟茔。净山门的事,师兄你另寻他人。”
姜岭喝着她带来的春日桃花酿,他点了点头:“辛苦你了。我多年经营,一夜成空。一叶障目,我不过是树叶下可悲的鸣虫。”
他一把年纪伤春悲秋,燕山景不懂,她干脆利落道:“你是虫子而已,我可是要死了。”
桃花酿从手中跌落,姜岭抬头看她。
姜岭不得不从石窟里爬出来,消瘦枯萎,他尚未重振旗鼓,但是燕山景拒绝管这个烂摊子,他没办法了,爬也得爬出来面对他前半生的一塌糊涂。
三天后,寡言少语的少女乔观棋在山道外送别燕家姐弟,她挥着手,左挥一下,给师姑奶,右挥一下,给燕白。她的腰间就别着那只小偃甲鸟,小走地鸡。
燕山景将婚书以及拒婚和道歉的信笺交给师兄:“掌门,这次姬无虞要是来找我,就说我死了。这次,是真死了。”
第2章 出剑出箭初见
燕山景握着剑,闭目养神。她心里烦,对此去南下春拿山预感不详。春拿山就在西南郡的南部,春拿群山重岩叠嶂,异人怪人频出。
燕白本来就是从南理城,穿过众多城镇,流浪过春拿山才找到了姐姐,他相当适应,熟门熟路雇了马车马夫,十六岁的少年谈话相当老成。
燕山景时常想问,他们没见过面的十五年里,他都在哪里漂泊,他靠什么过活。燕白轻功相当好,但是刀剑上本领缺缺,他也没有提升的意思。且他对他的过去要么讳莫如深,要么只说无关轻重的事。燕山景侧过脸看他,他们的侧脸如出一辙。
燕白此时正靠在马车上折腾他的偃甲鸟,他很执着地左手制造偃甲,他的目标是制造出能打打杀杀的偃甲,燕山景对此相当不看好,因为他是右撇子。他使用左手的理由,第一是因为爹当年就是左撇子,爹行他也行,第二是他觉得右手又要拿筷子又要拿毛笔,太辛苦,多累累左手对右手更公平。
燕山景借了他的肩膀:“睡了。”
江湖纷纷扰扰,内功全部溃散,练也练不好,不如睡觉。
燕白叫醒他的时候,他们到了一家驿站。从这开始,马车车夫就要赶回西南郡,燕白请车夫喝了杯酒,车夫笑容满面道:“小哥,前面就是岔道,你们要是图快可以从幽阳谷走,幽阳谷里有个清水村,村长见多识广,你们若要求医,可以去问他!”
燕白将消息告诉姐姐,燕山景却在愣神,她指了指驿站里角落中坐着喝酒的一行人,都是南理人的装束——深色的衣着、雪亮的银饰、锋利的弯刀。
燕白扫了一眼:“不会是雪廊姬氏门人,他们的银饰还不够多不够亮。你太小瞧雪廊啦。”
燕山景放下心,她最怕就是她往南走,他向北走,两个人正好撞上。
燕白抱着胳膊,不大理解:“你和姬无虞到底怎么了?你之前和我说,你们通过信,通了好几年,你们又有娃娃亲,还那么小就认识,不算两小无猜吗?”
燕山景不回话,她羞于启齿,这件事可以称得上她人生中最后悔的一桩事。她生怕见到姬无虞,他问她要个说法,或者他浑不在意,一笑泯恩仇,只留她一个人尴尬。
“小白,你以前在南理待过,你知道姬无虞长得怎么样吗?”鬼使神差,燕山景问了这个问题。
燕白摇头:“世子在内城,我见不到他。据说……世子不太受父母亲喜爱,也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倾慕者。应该长得不是很……出彩。”
姓姬的小子,大概面目平凡。燕山景嗯了一声,其实他长什么样,也跟她关系不大。
燕山景和燕白入住驿站二楼,还能写信,燕白当然要给观棋写信,燕山景无人可写,让燕白全帮她代写。马车劳顿,她决心能睡一会是一会,进了幽阳谷就要到处找医生,想想都觉得好辛苦。
然而天不让她好睡,夜里电闪雷鸣,大雨倾盆。驿站简陋,不光人被雷吵醒了,老鼠也被吵醒了,在房梁上吱吱乱窜。燕山景摸着脸上的雨痕,天花板漏水,她坐了起来。窗外的雨水到了地面上,卷成一个个的浪球,她眺望远方,怀念她在长歌馆的床。
这么大的雨,楼下也是兵荒马乱。为表漏雨歉意,老板送了两盘熏香,点了能驱蚊,燕山景刚接了熏香,就觉得屋子里不大对劲,她随手操起一柄挠背的木棍,便朝窗边刺去,痒痒抓承担了剑势,新笋破竹,而不速之客丝毫不恋战,那黑衣人走得迅猛,眨眼就消失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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