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慰他:“你的未婚妻,确实有些过分。不过也许你们之前有误会,找个机会,和她解除误会吧,或者解除婚约?”
燕山景是诚心诚意的,而小司的表情也好像是听进去了。
燕山景很欣慰,果然她的长老没有白当。只是猝不及防,他凑近了她,鼻息都拂到了她的脸上。
燕山景啊了一声,司青松微微拉开距离,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她讨厌我,你讨厌我吗?”
“不,”下意识地,燕山景否认道,“你有时说话不太客气,但是我一直记得你的恩情。你明明也重伤在身,但还是愿意拖着我到这里,可见你是个多么好的人。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我没有理由讨厌你。”
她今天说了好多好话,半辈子的好话都在这个山洞里说完了。这实在反常,燕山景叹了口气。
小司微微蹙眉:“那我也不讨厌你了。”
哦?原来他以为她讨厌他?他怎么会这么想呢?是因为担心他的坏脾气赶走了她?原来是个发完脾气就会反省的人啊。
“我是因为未婚妻先烦我,先不喜欢我,我才不喜欢她的。”姬无虞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些什么,但是他就是这么说了。
姬无虞语无伦次道:“她……真的,只有发自内心地厌恶我,才会对我说那些话。她不想和我有一点点关系,所以……大哥说,不准那样,不要再犯傻了,不要和不珍惜你的人说话,不要再和她来往了。大哥对我说,你长大了,是有自尊心的男子汉了。”
眼前的燕景和他记恨了很久的未婚妻,不是一个人似的。他有些茫然。可是又有些生气。对着陌生人,她就这么贴心温柔,对他,就那么狠心无情。但是司青松是他,姬无虞是他,被燕景柔声安慰的人是他,被未婚妻一封信打入无底深渊的人也是他。
姬无虞想法混乱,说的话也很混乱。
燕山景听出他语气里无比的低落,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司闭上眼睛,皱着眉毛:“我有时候不知道该相信谁。”
他指了指他的伤口,差点就刺中了心脏的伤口。他痛苦道:“大哥刺的,他毫不留情,真的想要我的命。”
燕山景大吃一惊,她不知道是兄弟相残带给她的震惊大,还是小司的坦诚让她的心神摇荡?既然对方这么诚恳,她不由得对他更亲近了。
“所以,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了。他比我大十几岁,曾经对我那么好,是我最崇拜的人……”姬无虞的话里还有另外一层,他曾经那么记恨的燕景,居然在真心真意地安慰他,为他的遭遇而心痛。他有些迷茫。
燕山景摇了摇头:“小司,不要再为不值得的人纠结了。你的未婚妻也罢,你的大哥也好,都不值得你纠结。人的一生很短,只想着让自己快乐的事都来不及,怎么还有时间忧愁呢?我们两个人,受伤聚在一起,就是缘分。所以……暂时,先相信我吧。”
这是她的人生准则。
姬无虞抬起眼睛,收敛起所有的脆弱。他笑了笑,自嘲似的,又像在嘲笑别人。
“那,乔仙鹤,我信任你。在这座山里,我们是暂时的盟友,彼此信任。出了这座山,你是谁,我是谁,就另当别论。”
司青松站起身,扯下木杆上的布匹,他转身向山洞深处走去。他去包扎伤口了……
燕山景被扔在原地,孤零零地琢磨“你是谁,我是谁,另当别论”这句话的意思。她自认二人已经交了心,但似乎司青松还是没有全然对她信任。也罢,她都用着假名字,如何能要求别人全心全意信任她?只是这句话,说得真是怪无情的。
她没事做,继续打坐试探丹田内力。这次她胆子大了一些,加速了内力冲破毒素的速度。虽然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但是内力活跃的越多,她的武功恢复得越快。没有内力的剑客,就像没有利齿的老虎,虚有其表。
她刚加速了一点,就听到山洞内部有人重重倒下的声音。燕山景大惊,连忙赶去。小司包好了伤口,但还没来得及穿衣服,他摸着潮湿的地面,无措道:“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眼睛又失灵了?
“你还听得见我吗?”燕山景扶起他。
小司挣扎着推开她,摇摇晃晃站起来,他喘了一口气:“乔仙鹤,是你吗?是你,就在我的手掌心写下我的姓氏。”
燕山景照做,小司稍微松了一口气,他咳嗽着:“我现在听不见,也看不见。嗅觉、味觉……通通都不在了。”
燕山景想扶他,可是他又推开她,这次燕山景牢牢抓住了他的胳膊:“不要犯倔了!你现在又聋又瞎,只能依靠我了!我带你去找医生,你那么处理伤口太简陋了。我带你去!”
燕山景看着他的侧脸,说完才想到他根本就听不见。她不知道他心中此时在想什么,但他平静得很快,他强硬地掰开她的手:“不准碰我!男女有别。我们是盟友,不是情人。”
姬无虞拉了下手腕上的发带,燕山景终于看到了她的发带。这发带很长,她解开几圈,也缠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一头一尾,牵住了两个人的手,中间隔了一段距离。燕山景就这么往前走,而后面的人跌跌撞撞摸着黑,被她牵着走。
燕山景想,他就是再警惕,现在却也不得不全心全意信任她了。能拿捏住这坏脾气的傲孔雀,她不由得微微露出了笑容。而这个笑,一点也不老成持重,清冷镇定,很不长歌长老。
第5章 背着他跑
燕山景记得昨天还有匹马,他骑着来救了她,怎么不见了?
像是看破她在想什么似的,姬无虞道:“这山道上哪里能骑马,它自己逃了。畜生的命也是命,它不愿意跟我,我也没办法。我放它走了。”
那只能两个人步行。
燕山景拉着小司出了山洞,凭借经验,她辨别出哪个方向是下山的方向。她又看了眼山下的云雾,不由得犯怵。
她又想起小白,她咬了咬嘴唇,下巴抖个不停,小白摔下山之后,她第一次被这种悲伤集中,再也无法遏制。如果小白死在这山里,她就真的一个亲人都不剩。师父他九十二岁了,他还能陪她到几何。
小司听不见,也看不见,可是他轻声道:“你哭了。”
燕山景摇头,想到他根本看不见,便笑了。她擦干眼泪,不经过他同意,拉着他的手摸她的嘴唇,嘴唇四周的皮肤是干燥的,眼泪还没有流到那里。她尽可能把口型做得夸张一些,她在说:“我没有。”
小司没什么表情:“撒谎。你哭了,我看不见,听不见,但是我心里感觉得到。你很伤心。别伤心,路上遇到跨不过去的难关,就别管我了。你没有断骨头,身上也没有血窟窿,可以自己走出去。记得带人回来救我更好,不行也就算了。”
燕山景又让他摸她的口型:“少废话!跟我走!”
她愤怒地重复了两遍:“跟我走!”
小司美丽又空洞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笑意:“乔仙鹤,原来你有情有义……”他轻笑一声,“我跟你走,都这么说了,就不准把我丢下。”
燕山景拽着他往前,她也不知道这座山要走到何时才是尽头。苍鹰低旋,深邃的树林里时常传出野兽的咆哮。燕山景右手拿剑,左手拴着一个人的性命,她现在肩膀上是两条人命,她走的每一步,都万分当心。
她不时回头看小司,两个人之间纵然有发带牵着,她还是没法照管到他走出的每一步。他走得很慢,摸着悬崖峭壁,一步一步地往前挪。他很小心了,但是他的脸上还是被荆棘勾出了一道道的血痕,手上也如此。
燕山景不知道该怎么才能保护他,活到今天,无论是净山门叛乱,还是身中奇毒,都没有现在难。她身为姐姐没保护好弟弟,反而牵连了弟弟,现在她也没法保护她的救命恩人。燕山景心里格外不是滋味,她只能一步三回头。短短一截路,两个人走了许久许久。
燕山景的内力在丹田里比之前活跃多了,虽然还不是能用的程度,但是有好转迹象就是好事。她想,她也许很快就能带着小司用轻功离开?
她的内力之所以在缓慢恢复,她只想到了她昨天放血毒狼又冷热煎熬,却没有想到更多……她和姬无虞初见就身体交叠在一起倒下,两人鲜血交融;她喝了姬无虞的一滴血;他胳膊上有守宫砂似的痣;她在净山门书房里发现自己胳膊上长出的那颗小小红痣……
她以为这些都是单独的事,她想不到其中的牵连。因为她不知道司青松就是姬无虞,也不知道他们的婚约建立在了什么基础之上。没人告诉她,师父乔信苍是唯一的知情人,偏偏他又老糊涂。
全然不知的燕山景一心扑在小司的安危上,她一定带他去找大夫。他不仅又聋又瞎,还步履蹒跚。他好像越来越虚弱了……下山的路越来越窄,一不小心就会踏空跌入万丈深渊。好在小司的轻功不错,他虽然脸颊上血痕道道,步子却走得没之前摇摆了。
燕山景欣慰地一笑。
就在此时,燕山景闻到了一阵橘花的香气。
吴名刀!
燕山景警铃大作,她将司青松拉回身边,她几乎是把他搂在怀里,怀中人剧烈挣扎着,他不喜欢这种距离,但是燕山景由不得他挣扎。小司终于会意,他摸她的嘴唇开合,她在说:“有危险!”
姬无虞警觉道,哥哥的追兵找到他了?!大哥……大哥怎么会知道他的行踪?但是无论如何,要是有追兵,绝对是来找他的!他不能拖累燕景。想到这里,姬无虞就不肯走了。他开始解手腕上的发带,
燕山景正要告诉他,我们现在得快跑,但是他居然在解带子?燕山景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吴名刀杀她弟弟,又对她穷追不舍,看到他们在一起,不会放过小司的。她说什么也要带着他一起跑!
燕山景抠开他的手指,她打了个死结。他可是个瞎子,他解不开这个扣。
姬无虞大怒:“你不要逞英雄!他们是冲我来的!”
燕山景也怒了,是冲谁来的,她还不清楚吗?她又钻到了他怀里,两个人贴得很近,不用她说,小司也摸着她的嘴唇,他迷茫的盲眼里写满不解和焦急,可是她告诉他:“冲我来的!快走啊!”
说完这句话,燕山景就不理他了,她拽着他疯跑起来。就在这时,林中他人的脚步声也近了。她大惊,吴名刀不是一个人,他带了很多很多人。难道她中毒也是有预谋的?她真的得罪了什么人,他们不计手段来要她的命?
或者,这些人就跟小司说的一样,是冲他来的?不管是什么,橘花的味道不是假的。两个人的生命命悬一线,两个人现在一个废物,一个残疾,除了发带扯着性命,其他都不可以多想!!!
这座山实在奇怪得让人恶心!不仅岔道多,还时不时山道突然变窄!她跑得心脏都要呕出来了,但树林中的声音有增无减,且都在加速,就是为了追上他们!
燕山景拉着姬无虞,姬无虞看不清脚下的路,也听不清敌人的位置,就连山木也躲不开。伤口剧痛,姬无虞的心头血震荡,他咬紧牙关,不让血溢出嘴角。
该死的山,可恨的石头!燕山景一个急转弯,姬无虞被她甩了出去,他重重地被摔在岩石上,他发出难以忍受的痛苦悲鸣。
燕山景的下巴又开始发抖,真的很对不起……发带也摔裂了,两个人之间空空荡荡。
敌人的脚步声……燕山景惊恐地四处听着,他们似乎离得很近了。甚至燕山景还能听到他们商量他们在哪里的声音。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被抓到!
小司靠在石头上急促地低喘着,他不仅伤口开裂汩汩流血,连心头血也压制不住,沿着嘴角缓缓流出。燕山景大惊,她慌乱地从身上乱掏,她身上什么都没有。
小司呻吟着,他示意她:“我的腰上,有个小口袋。里面有药丸,拿出来,全倒我嘴里。然后你就走吧……大哥既然来找我,我就和他有话说。”
燕山景对他那个捅伤他的大哥毫无好感,她大吼:“那个人那么害你,你还想他干什么!你跟他无话可说!不许废话!”她失态了,又忘了他彻底聋了的事实。
燕山景把丹药全倒在他嘴里,趁他不备,就牵住他的手,强硬地把他抓起来。她在强行催动内力,否则凭借她个人的力量,就算她的身高和寻常男子差不多,她也拉不动这么高的小司。
不准他说废话了,燕山景直接拉着他的手疯跑起来。哪里没有追兵,她就带他往哪里逃。他的手比她的手还要大,上面有很多茧子,他的武器是刀,他还会射箭,他是个很优秀的青年,他不该死在这里!她也不该!
燕山景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她甚至不管毒素灌到经脉里的危险,强行催动丹田,解锁内力。她必须要有内力,才能施展轻功。但是她的努力成果不多,毕竟那毒素不是好惹的。不过,还是可以试一试?她试着发动轻功,她发现她真的可以?
千钧一发之际,燕山景刹住脚。小司没有防备,迳直地倒了下去。燕山景又当了他的垫子,她被他压在身下,小司艰难地爬起来,重重甩开她的手,原来他已经七窍流血……怎么会!怎么会?
姬无虞自嘲似的笑着。燕景……害死了他,也不知道真相吧?罢了,她是好心。他说出来,又有什么用?他自从三岁那年,被祖母挑中给她当夫婿,就该想到会有今天。只是他们相安无事的那些年,给了他错觉。江湖这么危险,两个人都在江湖之中,只要他们相遇,他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局面。
姬无虞摇摇晃晃站起来,他没有力气发怒了,他走了两步,又支撑不住倒下来,燕山景立刻抱住他,让他枕着自己的膝盖。
她将耳朵凑到他嘴边,他要说什么?
姬无虞的肺腑之言涌出喉咙,好像真的是生死诀别了似的,他问她:“你有没有……收到过喜欢的礼物?”
……什么?这是什么问题?
燕山景绞尽脑汁也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喜欢的礼物?太多了。但是印象深刻的有一个,她收到过一个装着少量水的空瓶子,来自未婚夫。她当时就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就像现在她也不知道小司在说什么。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是他对别人的心结夙愿吧?他的大哥?还是他的未婚妻?
燕山景不能容忍他废话下去,脚步声又来了。小司在摸她的嘴唇,可燕山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能摸出来的答案,越短越好。她在说:“我背你!”
她的内力足够她背起比她高一些的小司,拉着跑太慢了,她背着他,才能发挥出轻功。
小姬茫然地看着她。
没摸出来什么意思吗?燕山景又说了几次:“我背你!”
小司还是不动弹,情况实在太危机了,而且背这个动作,还是需要对方配合的,他必须要明白她的意思。
她俯下身,用嘴唇贴住他的嘴唇,身下的人僵住了,她覆着他的嘴唇轻声道:“我背你。”
一个不算吻的吻。燕山景第一次吻人,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小司终于懂了,他紧紧地揪住她的衣襟,他咬牙切齿要说些什么似的,最后他的手松了下来:“你慢点……你的速度越快,我的血就越流越多。我扛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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