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未婚妻,那个撒谎精,那个不负责任,始乱终弃的坏婆娘。
而显然,燕景认不出他。姬无虞想到这里,就怒火中烧。
他掰开燕山景抱着他的手指,他的力度太强硬,她的手指都被拧红了,可燕山景不肯放手,她在他背后咳嗽着:“你的气味……很好闻。”
姬无虞又僵住了,他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串叽里咕噜的话,全是南理骂人的话。
臭流氓、色女、坏婆娘,居然敢说这种话。他对她来说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男人而已,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看上他了?好笑!
背后的燕山景把他抱得很紧,不断地呓语着。她确实很冷,她的手摸到他薄绷带下的肌肤,冰得他浑身颤栗。她方才还喊着热,现在又这么冷。所以她本来就坏蛋的脑子,现在是不正常的。
他没有再掰她的手。姬无虞在想这些事的关联,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燕山景伏在她尚且不知道是谁的青年背上,专心致志地、一心一意地亲近她怀里的男子。他安静下来了,开始不再反抗,姬无虞沉默地拨了拨篝火,任由她嗅闻。
可她突然张开嘴,咬了他的脖子,且那力度,就是要咬出血才罢休。
燕山景昏昏沉沉中,她感到她已经抱住了冬天的炉火了,不冷了,一点也不冷了。
她鼻子里一直有奇异的香气,又甘甜如孰桃,又略刺鼻如朱砂,那香气好像是有颜色的,金鱼的尾巴、火狐的皮毛、还有摇摇欲坠的成熟杏李……气味上她得到了满足,可嘴巴还是很干,她不知道被什么驱使了,她想喝一口他的血。他血会和他的皮肤一样热吗,会和他的气味一样甘甜中微微地麻嘴吗?
姬无虞猛地回头,他的嘴唇撞上了她的颧骨,嗑得他牙齿都痛。
他刚刚想明白了一切,他抹了抹嘴唇,现在他脖子上有她的牙印,她的脸颊上有他的牙印,似乎扯平了。但他和燕景之间不会扯平,永远有不平的账,除非她和他道歉。
他想明白了,可燕景还糊涂着。
姬无虞叹了口气,划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到她嘴里。燕山景立刻放开了他。
那滴血的滋味,回味无穷。那滴血的效用,药到病除。
燕山景松开他后,靠着山洞的石壁,闭目养神。她不是眼睛痛,也不是困,她是不想睁开眼睛。刚刚……刚刚……她好像做了不得了的事。
她一点都想不到这青年就是她的未婚夫。姬无虞现在应该快抵达葫芦州了,到了葫芦州,就能到净山门。他接亲要跑一趟空,她留下了婚书。婚书后,她写了很多字,表达她对幼年时任性的歉意。
除了那个原因,还因为……燕白和她说过,雪廊姬氏的少主不受父母喜爱,也没有太多的追随者,他大概其貌不扬。但,眼前这个青年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燕山景想不到,和她靠在一起的青年,对她怒目而视的男子就是姬无虞。
那个缠人精,那个她不敢见的债主。
燕山景舔了舔嘴唇,她的嘴唇上还残留着青年血液的味道,她身边的青年呼吸着,他方才还是她抱着不肯撒手的热源,现在却是个烫手山芋。他是不是误解她精神有问题,所以才那么无奈放血喂她一口?
……无论如何,还是该谢谢他。他救了她好几次了。
燕山景扶额,尚未有勇气开口。好些年没这么尴尬了,她在净山门不说是呼风唤雨,也是一堂之主,长歌剑下,小辈服服帖帖,她也习惯了同僚都是些老头子,和老头们一样,她也守成持重,宽容小辈。
现在,她脱下了净山门的衣裳,她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姑娘,被来自南理的俊俏青年救下,在毒素的驱使下,她干了好些不清不楚的事。她必须要说清楚。
于是燕山景开口:“这位……这位壮士。多谢你救我。说几次感谢都不为过。我方才实在冒犯,可我前几日受人暗算,身中奇毒,很多事干出来都身不由己,实在对不起,说几次对不起都不为过……”
姬无虞打断她:“大声点,听不清。”
燕山景于是更大声地复述了一遍她刚刚的话,声音大到山洞里都有回音。她每说一句,山洞的回音都断断续续放大了她的声音:“壮士……!身不由己……!对不起……!”
姬无虞单挑半边眉毛:“壮士?我吗?”他听起来不敢置信。
燕山景也不想这么叫他,眼前的青年眉眼浓丽,脸且不提。他身量虽高,而绷带下缠着的腰身不仅精干,还很细……被宽肩一衬,被绷带一裹,更显细。
但为了划清界限,清肃她之前的愚蠢行为并不是她突发奇想要勾引人家,只能叫他壮士了。
这青年很不满意壮士这称呼,他歪了歪嘴,仰躺在石板上:“想想好,叫我什么吧。”
燕山景琢磨后,小心翼翼开口道:“那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她有了经验,声音放得很大,青年果然听见了,他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你管我呢?你又谁?”
燕山景一字一句道:“我姓乔,名仙鹤。”
姬无虞坐起来,又单挑眉毛了,他美丽的面孔因为这个表情微微有些变形扭曲。他眯着眼睛:“再说一遍呢,听不清。”
“我叫乔仙鹤。”
她是因为联想到之前找上门比武的吴名刀,便意识到她此时处境颇为危险。她轻易还是不要暴露真实姓名。一方面是不知道这青年来历,另一方面也是保护他。他最好不要知道她是长歌长老燕山景。
这青年终于听清了,他不可思议道:“什么破名字,你怎么不叫乔喜鹊?”
燕山景认真道:“我弟弟叫乔喜鹊。”
姬无虞看她这么一本正经,若不是因为他早就通过她的怪异举止确认了她的身份,恐怕还真被忽悠过去了。
他龇了下牙:“给你起名仙鹤的人,一定脑子有问题。”
燕山景想,幸好她这名字是随口胡编的,不然他岂不是骂到了她爹娘?南理青年,脾气不怎么好啊,张嘴就骂人。
他朝她扬了扬她的发带,发带上的仙鹤苍松无辜地被他捆在手腕上,人质似的被扣押了。
姬无虞顺着她的谎话编:“你叫乔仙鹤啊,那好巧,我叫司青松。”他母亲姓司。
燕山景没有怀疑,她点了点头:“好的,小司。”
接下来,她看到了她人生中见到的最完整的白眼,小司果然脾气很臭。
姬无虞翻完白眼,彻底失去和她说话的欲望,他翻了个身:“没事的话,到那边去睡。别搂搂抱抱的,你这个女流氓,黑心眼的坏婆娘。”
坏婆娘一头雾水,想到她先前确实搂搂抱抱小司了,便愧疚地缩回了屏风的另一边。她现在不冷也不热,确实可以睡了。
第4章 胳膊上的守宫砂
燕山景醒来时,除了昨日被狼挠伤的疮口有些发炎,其他地方并无不适。她每次醒来,都会确认她的内力还在不在,这次也一样,她一确认,就心安了,内力一直在,只是被毒素锁住了,且内功似乎有冲破毒素的迹象。
她运功调息时,小司就在她身边,一夜过去,他的头发散开了,他的头发留得很长,比西南郡的男子更爱护头发,浓密乌黑,柔软而蓬松,裹着他的身体,燕山景看了他一眼,大约是被他救了,他那张本就艳丽的脸,更加入眼了。
这不是个好现象,燕山景心知,多少美人爱上救命英雄,不是因为英雄的人,而是因为英雄的气概。她对小司的好感与隐隐约约的依赖,也来自于绝境。她最好立刻停下对小司的异样情愫。燕山景爬了起来,她心里还记挂着燕白。如果小白也能这么幸运,遇到一个救命恩人就好了……
她裹好衣服,走出山洞。
一走出去,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无法说话。她以为她掉落山崖,是爹娘在阴司保佑,否则她怎么会没摔断骨头,就到了地面。
可原来她昨日神志不清,稀里糊涂,她现在哪里是在地面,她还是在山峰上,她往下看,深不可测的云雾像随时要涌上来,将她吞噬。她往上看时,昨日让她一度陷入绝望心情的鹰巢就在几丈高的不远处。距离地面,大概还有十万八千里。昨日她和燕白翻山越岭,她以为的谷底,却是一座山的峰头。
好在崖路不算太险峻,甚至够好几人通行,燕山景摸索着,想去看看这崖路上有没有溪水,又或者有无可以充饥的果子。盛夏时分,山中草木茂盛,她有信心可以弄到食物。
等她采了一兜子瓜果回来时,小司早已醒来,他在洞口不知道在做什么。
燕山景喊了他一声,他中毒了,耳朵不好,所以她亲切地呼唤他:“小司!”
居然知道回来,还以为丢下他跑了。姬无虞一醒来找不到人,气得五脏六腑都打架,正收拾东西准备上路,就听到燕景的声音。
燕山景奇怪,他明明回头看了她,是听见了的,但是他扭过头,根本不理她。燕山景将果子分给他一个,他接了,不客气地吃着,却还是不理她。
脾气真的很大啊……那没办法,确实是被人家救了好几次。
见她居然直勾勾地盯着他,姬无虞别过头,相当不满道:“你看什么看?”
其实直勾勾盯人是燕山景一个无意识的习惯,她做长老时,也要监堂弟子,看着弟子们练功,盯人却大脑放空,弟子们害怕得集中精力,而她本人却谁都没在看,什么都没想。
她不好意思地歉疚笑笑:“没什么,等等……你眼睛好啦!你知道我在看你?”
“时好时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瞎了聋了。”小司还是没好气。也难怪,换成是她,无法预料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会很恼怒的。燕山景又原谅了他。
小司的绷带下缘渗出了血的颜色,他的伤口必须要重新包扎了。燕山景主动问道:“你的伤口……看起来很严重,需要处理一下吗?我去采了点止血的药材,一会捣烂了敷上去?昨天的布匹我只拿来乔装过,还是干净的,我帮你?”
燕山景是好意,语气也相当温柔,可小司还是不领情。
他单挑半边眉毛:“你的衣裳,我拿来裹身体,太亲密了。我不要。”
燕山景愣了,她想开个玩笑缓解尴尬:“真的是干净的,是新布。你嫌我脏吗?”
小司冷笑一声:“就嫌弃你,怎么样?你昨天出了一身汗,早就脏了。我不要。”
燕山景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这个救命恩人,脾气很古怪……也怪她昨天三番两次得罪了他,对他搂搂抱抱……燕山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他昨天把布匹当屏风用,又那么注重男女大防,被她抱着后就不怎么爱理她,莫非……莫非,他有心上人?
姬无虞见她闭嘴了,便十分后悔。他就是咽不下那口气。他就是对他的未婚妻有怨气,有怒气,有放不下的自尊心。
但是……燕景的脸高贵不可攀似的,原来尴尬难堪时,也会露出那种窘迫的神情。
姬无虞的心软了软,他轻声开口道:“我……我……以为你早上丢下我跑了,所以……”怎么说呢,他刚刚把话说得太难听了,现在收不回去了。啧……嘴比脑子快。
燕山景叹了口气:“我懂你的。”
懂他?什么意思?
“真是对不起,我为昨天抱你取暖的事向你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时我神志不清,包括咬你,也是身不由己。半个月前,我身中奇毒,自从中毒开始,身不由己的事变得太多了。大概昨天受伤太重,毒又蔓延了。不过那也不是理由,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所以真的该再次和你道歉。你,你要是有心上人,或者妻子,解释不清的话,我向她道歉。”
姬无虞听她如此诚恳的道歉,却想起他多年前不被回应的心意。过去了九年,她就没想过来一封信,和他道歉?她还在胡乱猜测,他的心上人,他的妻子?她在说什么啊!
一不做二不休,就跟她摊牌!他就是姬无虞,你要道歉,就把当年的事一并说清楚!
姬无虞解开护腕,袖子旋开,他露出一段雪白的胳膊,燕山景意外,她正低着头解释呢,她好些年都没遇到这么麻烦的境况了,所以心里颇为忐忑,突然看到他的胳膊,她意外地睁大眼睛。他皮肤好白,这么白的胳膊上,有一点红痣鲜艳如朱砂。
燕山景有点茫然,但很快,她又明白了。
她迟疑道:“守宫砂?”
话音刚落,小司就站了起来,他又被激怒了:“你……你简直匪夷所思!你这个乱七八糟的坏婆娘!”
胳膊上的红痣,是他们婚约最重要的凭证啊,她居然这也不知道?难道她不是燕景?这不可能!发带、她的异常表现、他的感官失灵……桩桩件件,都表明她是燕景。还有他房间里可是挂了她的画像挂了三年,日日夜夜他都在看。他绝无可能弄错。
“你,没有长辈教你这是什么吗?”
燕山景无辜地眨眨眼睛:“不好意思啊……说得太直白了。真的不好意思。我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很老的先生收养我,他很早就糊涂了。没人教我,这个,不可以直接说出来。”
无父无母,很老的先生,对得上。所以她是真不知道。乔信苍没告诉过她?
姬无虞认命地坐下了:“嗯,就是守宫砂。”
“我没有妻子,没有情人,也没有心上人。但是你轻薄我,我很不高兴,我看你不顺眼。”姬无虞又斜了她一眼,“我还有个很讨厌的未婚妻,所以看你更不顺眼了。”
燕山景讷讷地坐在他对面,不懂他为何突然提起那个她不认识的姑娘。果然,没经过他同意抱他,被他视为轻薄了呢。哎……想她堂堂长歌长老燕山景,十八年顺风顺水,中间有些烦恼,但也都过去了。近两年,她都过上退休生活了,每天招猫逗狗,好不自在。她怎么就答应了师兄当这个代掌门呢,而且到底是谁要害她,她中了这么深的毒。现在只能在山洞里,和坏脾气的小司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不过,原来小司真有未婚妻,他生大气,也是为了保持对未婚妻的忠贞?
燕山景想到这里,便保证道:“不会再有下次了!真的很对不起,也对你的未婚妻说声抱歉。”
“不用对她抱歉,她很讨厌我,从来都不理我……”姬无虞说到这里,忽然喉头发哽,他轻声道:“我给她送了很多礼物,写了很多信。她隔很久才回一次,也从来没回过我礼物。她只是对我这样而已,我听说,她对别人都很好。我……大哥跟我说,她独独对你一个人这样,就是厌恶你透顶。”
燕山景完全不能对号入座,因为当初姬无虞的信她虽然没法一封封地回复,他太能写了。但是她还是会回礼物的。回过净山门的鲜花、嫩瓜、山笋、嫩豆芽,还有黄花鱼……她那时年纪太小,净山门给她的银钱不多,山川风物是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只是后来她长大了,想起小时候的那些回礼,都不太合适,因为到了南理,很难不变质腐烂。只是她根本想不到,驿站的人会扔掉已经坏了的礼物,所以到姬无虞手里时,就是什么都没有。
姬无虞的试探,燕山景阴差阳错没被绕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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