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野嗤笑:“说了不是。”
论资历,吴队大概算是这群教官或队员里,唯一一个勉强能和庚野平起平坐的了。
故而也只有他脸不红气不喘地接话:“那你去干吗?”
庚野眼神微晃了下。
即便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但毕竟是和别枝有关,不去看一眼,他今晚肯定睡不着的。
但庚野自然不会这样说。
于是夜风里安静了几秒钟,就听青年声线懒散又松弛地开了口:“消食,别管。”
吴队满脸正气:“嗯,我也吃多了,一块消食。”
跟着这句话,后面的队员们顿时得了免死金牌似的,应和声起哄声连绵。
“行,随便你们。”
庚野也懒得和他们浪费时间,索性任由他们跟着,他侧回身,长腿一拔,朝基地北门的方向走去。
CN飞行基地北门外,保安室。
外面太冷,别枝原本是躲在保安室里,和两位一直在偷眼打量她的保安待在一起的。
不过等着等着,她就有点忍不住,视线往窗外探。
可惜夜里的飞行基地为了不影响跑道的引航灯,基本熄了基地内其余多数会有干扰的灯火,隔很远才有一盏的路灯,像是星点的萤火,在昏黑的夜里几乎可以忽略。
而保安室里灯火明亮,窗玻璃上也只有倒影,看不清外面。
别枝翘首了没两分钟,就见窗外竟然飘起了零碎的雪花。
北城的雪是那种绒球状的,细碎松散的,很小很小的一朵,看不出半点“花”的纹路。别枝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雪花叫“花”,不叫雪球。
在这种扑簌的碎雪下,本就模糊的视野更看不清什么了。
别枝终于忍不住,从椅子里起身,她看向另外两个保安:“我到外面等他吧。”
“哎?可外面已经下雪了——”
保安来不及说完,就见女孩已经转身出了保安室的门。
没了阻碍的视线终于清晰起来。
浓墨似的夜色里,门口的台阶下,地面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白,向着无限远处的黑暗里弥漫。被雪色与夜色衬作了澄黄,路灯星星点点地铺向了基地里的来路。
别枝站在保安室前的屋檐下,伸出手去接从空中飘落的雪花。
在第五颗融化在她掌心时,她听见寂静的雪夜里,从那条通向基地的长道的方向,响起了靴底踩过雪地发出的咯吱咯吱的低响。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某人的脚步声惯有的韵律。
别枝抑不住心头烟花迸开似的欣喜,她回过身,看向那片昏暗里一
也正撞上庚野穿着修身利落的纯黑飞行制服,从阴影里漫不经心地踏出来的那一刻。
四目相对。
像是一个刹那里天地俱寂,风雪消停。
别枝弯下来眼眸,踩过地上积起一层的雪,朝着一个抬眼就怔在了原地的青年跑去。“庚野!!!”
不过跑出去没几步,别枝就慢了下来,然后停住了。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庚野身后——
乌泱泱的一队人跟着,而且全都不说话,眼睛贼亮地盯着她,快亮过头顶的路灯了。
别枝:“……?”
别枝倒是看得出来,他们应该都是庚野的同事,因为全都穿着和庚野相近、又并不完全一样的训练服。
这还是别枝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飞行员在一起。
CN的飞行制服流线感非常强,乍一看有点像那种制式感明显的连体作战服,尤其被为首的庚野那清拔凌冽的气质一衬,迎面过来的小方阵像是刚从战场凯旋的飞行部队。
而庚野身上的那套要更冷硬些,纯黑束裹,线条凛冽,如一柄清绝未出的剑,锋芒内藏。
这样的庚野竟然叫别枝都觉着有些陌生了。
……但很帅。
别枝正悄然晃神,视线中,怔愣在原地的庚野终于反应过来,他大步向前,最后干脆是跑起来,几秒后青年就停在了别枝面前。
和别枝意想中的惊喜不太相同,庚野眉眼间情绪有几分沉凝:“出什么事了?”
“?”别枝茫然了下。
庚野无意识地皱起眉,他俯下身来和她平视,语气都不自觉紧了些:“不然你怎么会突然来这边,我给你发的消息你也没有回,我以为你在——”
别枝没忍住,上前半步,抬手给他捂住了。
“嘘。”
庚野长而乌黑的睫缓慢地眨了下。
别枝心里就像被两页小小的羽毛扇子挠过似的,微微泛开痒意,消散的笑再次勾回她弯下的眼角。
“你能不能不要胡思乱想,什么事都没有。”
说完,别枝就要垂下手。
只是刚落到半空,就被庚野抬手捞住了,拉了回去——
女孩双手冰凉,显然站在这雪里不是一时半刻。
庚野刚松开的眉再次紧皱起来,他一边将她另一只手也拉起,合拢了放在唇前呵气,一边问:“那为什么突然来北城,不是不喜欢这里么?”
别枝不假思索:“因为你在这里呀。”
庚野怔怔地望着别枝的眼睛。
女孩的眼底像是有一汪温润融融的泉,在这样的凛冬里蒸蔚着模糊他视线的暖意,包裹着他的五感和气息。
庚野忽然想起林哲曾经问过他很多次的,值得吗。为了等一个人,那么多年的固守,孑然与绝望。
值得。
只要你见过一个在雪夜里不顾一切奔向你的爱人,下意识伸手将她接入怀里,她仰头而你低头去看,你会落入那双真正爱你的人的眼睛。
在她眼底那汪爱意融注的温泉里,能够为他驱散世间一切伤痛与寒意,叫他溺毙其中也心甘情愿。
这样的一夜、一刻,就已值得他用漫长的一生去赌。
人的一生本也只是为了这样几个瞬间。
在庚野的怔神里,飞舞的雪花飘过两人身周,其中一粒格外不听话,落在别枝的眼睫尖。
女孩茫然地眨了下眼,却没叫它落下或者融化。
庚野被唤回了神,但可能也没完全回神,听从着本能的驱使,他俯身,想去吻化掉女孩眼睫上的雪粒。
雪夜,路灯,长街,相拥的爱人。
本该是非常唯美的一幅画面。
如果没有后面煞风景的那群人的话。
事实上,队员们早在这之前就已经亢奋起来了,只是还努力压低着声音,兴奋地讨论——
“这个就是庚队女朋友吗?”
“废话,如果不是,你见庚队什么时候跟异性的眼神这么拉拉扯扯黏黏糊糊——哎呦卧槽,抱上了!!!”
“她喊庚队名字的声音好甜啊。”
“靠,我以为庚队吹的,近看真的好漂亮啊?”
“好像小仙女,气质也仙仙的。”
“我酸了……”
而这点原本尚能压得住的兴奋讨论,随着那边小情侣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亲昵地轻了下去、距离越来越近,很快就摁都摁不住了。
“庚队要干嘛?他是不是要对人家小仙女耍流氓?”
“喔!!!要亲了!!!”
“要亲了要亲了要亲了——”
“喔喔喔喔——!!!”
可惜这边“喔”到最高点的时候,背对着他们的青年也停下了。
庚野忍了两秒,眼神冷漠而酷烈地回过身:“喔个屁,你们是喔喔鸡吗?”
“哎诶……”
没见到亲亲场面,队员们顿时遗憾地群体吁气:“怎么没亲上呢?”
庚野:“?”
“你、们、想、死、吗?”
最后一根弦即将崩断,青年的神情都危险起来,感受到危机预警的队员们顿时警觉,在他们庚队快要杀人似的眼神下,纷纷作鸟兽散。
没半分钟,两人身后通向基地内的长道,就已经只剩凌乱的脚步和空旷的雪地了。
庚野用眼神威赫到最后一个离开的,这才转了回来。
青年的眉眼间尚有些薄怒,就好像一只被冒犯了领地边界的凶兽咆哮着跑出去,吓退了不知死活的小动物们,但由于一心护食为主,没顾得去跟哪一个计较,所以回来的时候还不满地刨着爪子,喷着粗气。
别枝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
于是庚野刚回过身,低了眸,就见身前的女孩一副眼角弯弯的模样。
他停了两秒,无意地跟着她轻勾了唇。
那点不满也跟着烟消云散。
“行,”但庚野故意懒洋洋地拖慢了腔,“看我吃瘪,你就这么开心。”
因为难得一见,还特别可爱。
别枝心里想,但面子还是要给庚野留的,她没提,只笑吟吟地抬眸:“你不是来集训的吗?”
被破坏了接吻的前奏,庚野满心都是怎么找回来,神思不属,就懒懒应了声。
“那为什么我好像听见他们都是叫你,庚队?”
即便知道别枝是在转移话题,但庚野还是顺势跟着走了:“我没说吗?”
“说什么?”
“是我集训他们。”
“?”
别枝怔了两秒,接受了这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原因:“难怪,你们穿的飞行制服好像都不太一样。”
庚野轻一挑眉:“谁的更帅?”
“你……”别枝本能就要脱口而出,好在及时咬住,女孩坏心眼地改了措辞,“他们的。”
“哦,你喜欢那一套,”庚野牵起别枝的手,“那就好。”
“?”
别枝本来是想故意逗庚野。
没想到,看他神情反应,怎么倒像是正中下怀了。
别枝正迷惑,被庚野牵着,往基地里面的方向走了两步。
她回过神:“你要带我去哪儿?”
“教官的单人宿舍。”
庚野停顿,似笑非笑地回眸,“他们那个制式款的,我宿舍里也有一套,回去还给你看——让你选一下,到底哪一套试起来更好?”
别枝:“……?”
等等。
不是看起来吗,为什么是试起来?
很快别枝就知道了问题的答案,以一种她并不十分能接受的方式。
不过那晚庚野还是很克制的,制服换了两套就作罢。虽然是单人宿舍,但隔音效果实在一般,绝大多数时间庚野都扣着别枝的下颌和她接吻,堵住她的声音。
但还是有细碎的呜咽流淌进雪夜里来。
混着那些将女孩眼睫弄得湿潮,又划过她眼角的小泪珠,砸得庚野一边心软一边发狠。
再继续下去必然是两败俱伤,庚野只能早早把别枝抱进浴室里。
基地的单人宿舍条件很好,卫生间里还配了浴缸,庚野提前十分钟放好了水,抱着半昏半睡的女孩进了浴缸里。
她困倦地坐在他腰前,这副对他放心至极的模样,颇不顾他死活。
但庚野确实也什么都没做。
青年只是一边托抱着她,一边拿冷白修长的指骨蘸水,滑过女孩从肩头披落在水面上的长发,将它们像海藻一样绕在指间,偶尔勾起其中一绺,放到唇间或吻或咬。
好像什么都不做,只是这样抱着她,他就很安心。
庚野被那种人生里极少有的幸福感包裹着,软化着,也禁锢着,却有种如在云端的感觉。
像是得到了某种灵感,庚野眼眸微熠起来。
他俯身,轻托近怀里的女孩:“过几天我生日,送你个礼物。”
“我……记得,已经准备好……”
别枝抬了抬有些沉的眼皮,有些混沌的意识终于慢半拍反应过来,她睁开涩然的眼,困得有点迷茫:“你生日,为什么是,你送我礼物?”
庚野低声笑得哑然:“你忘了,当时不是答应过你?”
“……”
大概是因为太困,思绪反应都要慢半拍。
在庚野的话音后,别枝又眨巴了两下眼睛,才慢慢地想起来了。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庚野的生日,在他们遇见那年,庚野生日当天,因为知道得太仓促,人还在学
校里,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记不清是林哲还是谁,或真心或假意地起哄,说她怎么这么不在乎某人。
彼时庚野大概看穿了她的羞窘,笑着一抬长腿,把开口的人踹开了,然后还回过头跟她立规矩,说以后在他们之间的规则,就是他的生日,他送礼物给她。
想起那已经很久远很久远的七年前,想起少年彼时耀眼的笑意和眉眼,别枝恍惚觉着,连那一天穿过教室窗户,拓落在他身上的光,好像都被镌刻下来。
在记忆里闪闪发光,永不褪色,也不被忘怀。
“想起来了,可是,不好吧,”别枝轻环住庚野的肩,声音困得有些难得地发软,“那时候你不是给我解围吗……”
“当然不是。”
庚野轻捏了下女孩后颈,低眸和她对视,“我很认真的。”
被庚野那个语气撩得眉眼都弯下来,别枝轻吻了下他薄唇,轻飘飘地问:“为什么啊?”
庚野指骨覆过女孩的长发,将她压向自己,加深了那个吻。而他沉身向水底,将她拱起。
“因为那时候我就觉着……”
“你的存在,已经是这个世界给我最大的善意和礼物。”
水漫过青年漆黑的发,冷白的轮廓,清隽的眉眼。
别枝一个恍神间,仿佛隔着水面,望见的是七年前那个金发的少年。
她忽然觉着,庚野的一部分好像停在了七年前,她离开的时候。从那天起,他心里的那个房间关上了门,里面与她相关的他的一切尘封在时间长河之外,任凭时光如洪流冲刷,再也没有改变。
直到再次见面,那扇门被她亲手打开,那一部分的他从里面走出来,和现在的他融为一体。于是他在潜意识里,依然偶尔会把她当作七年前那个刚成年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呵护在心间。
原来真的有一个人,会为你留在原地,无论七年,十年,还是更漫长无垠。
别枝眼角轻弯,藏起了睫间的水光。
她俯身下去,也遁入水里,与庚野接起一个漫长的,跨过了时间的吻。
第70章
庚野的生日在年末,十二月最底,紧挨着新年的前一天。
按林哲的说法,就是庚野这生日跟他人一样极限。
在别枝的家乡有个说法,生日那天发生的事,会在接下来一年里重复发生。
别枝笃信于此。
庚野早就听她说过,所以他比谁都清楚——生日这天就是他全年唯一的特赦日。只要不触犯原则问题,什么无理要求都能被别枝允许。
所以提前一个多月,庚野就开始列他的愿望清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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