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言重了”柳文安好脾气地笑笑,亲自把雪化的水烧开作茶,递到各乡豪跟前,语气诚恳:“今日邀众乡亲来,是为了修水坝一事。”
几乡亲豪神情一动,这可是好事,忙追问柳文安:“柳大要想如何修水坝?”
见引起屋内人兴趣,柳文安起身将近日画成的省城舆图展开,将高帽一一给人戴上:“几位都是积年的老辈,见农事荒废定是寝室难安。”
大约摸准眼前白发人是个什么性子的乡豪,压根不接话,就这么看着他,看他要倒个什么坑人主意来。
见搭建好的舞台只有她一人表演,柳文安毫不尴尬地摸摸鼻子,指着舆图一点道:“这是城外圆湖,想毕诸位比安还熟。”
今年是灾年第三年,东南郡受灾影响最小,如今日子越暖,地上积雪却未冻化,开年后春耕在即,要如何保障百姓口粮?柳文安在查过田地后又丈量过雪块深度,试着提出建议:积雪化湖!
积雪化湖?刘老橘子脸皱起,咬着没牙的嘴道:“从未有过这般的举事,柳大人,你可有把握?”
没有,柳文安非常光棍地指了指自个:“安今还未及冠,于农事了解有限,但积雪化湖是目前安能想到最便捷、最轻松的法子。”
没有人能保证开年后灾情是否会延缓,但东南郡能下雪,说明天上是有云层所在,才能在冷气压下变水为雪,而城外圆湖早已干枯,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将路上多余的积雪堆到湖中?
环顾众人后,柳文安继续道:“安已请老农看过,土中并没有蝗虫卵,地里也没庄稼根子,不需要用雪厚覆,以待养肥土力。”
雪化成水成湖,若开年后老天要继续折磨人,湖干得比溪水要慢些,至少庄稼能多喝几日水不是?
看着室内若有所思的乡豪,柳文安轻叹,她哪懂农事,生活在洪屯十几年也只得农家皮毛,思来想去,聚个湖泊总比让积雪融化蒸发了强吧?
正胡乱想着,就听到外头传来急报:“柳主事,秦王大人请你回申城,有天使城需你接旨。”
茫然的柳文安:“啊”
第60章 你可听过
柳文安也顾不得刘老等乡豪,道了声抱歉起身步出问报事军卒:“回申城?”
报信的军卒笑得十分喜庆,稍稍给柳文安透了个底:“京城圣上有旨意发下,是好呢,秦王殿下要主事尽快回申城,以免天使久等。”
天使?好事?柳文安神情一动,立马想在小村庄时交给秦王的血谏,难道说......柳文安垂下眼帘掩住心底的若有所思,招手让屋外差事进来,让他带报信军卒下去歇歇脚,她尽快将省城事务安排一下再行出发。
刚转身就到以刘老为首的乡豪,笑容满脸地道喜:“柳君不愧是至孝之人,盛誉已传圣耳”
“柳君有德君子,为当今楷模也”
待称赞声渐顿,刘老又接上之前商议话题:“柳君所言积雪化湖一事,是为利我省城大业,敢问柳君这积雪化湖具体章程如何?”
先前都犹豫推辞,如今赶着问的反差态度让柳文安一愣,随即心底挑眉,不愧是积年老人,闻风而动,迅速表态的作法难怪能世代立足省城。
刚报信人言要她接旨,又透出底是好事,就意示她入了圣上眼,前途可期,既然如此刘老等乡豪不愿得罪她,反而想要交好于她,积雪化湖不是刮身收财的大事,他们同意既能保证开年后不耽误春耕,又能表出省城乡豪对她的善意。
柳文安眼眸微闪,重回室内落座后,悠悠叹道:“诸位也听到了,秦王崔安回申城,这积雪化湖一事暂且作罢吧,待往后朝廷派出的接任者定能所为。”
一番推托下刘老等人也急了,乡豪也要有朝廷联系人,否则他们怎么世世辈辈立足而不被其它大族吞噬?如今眼前正有一未来之星,就这么白白放过,刘老等人愿意?
当下刘老等人纷纷表示:“柳君对百姓一片赤忱,我等半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子,说什么也把这事要办好了”一个个的,脸色奋涨,似乎她不答应就看不起省城父老。
看着他们表演,柳文安心底冷笑,面上去露出为难:“积雪化湖需找人用工,可......”
桌上人观她神情微动,眼色互视几凡,由刘老出面一口定音:“出工者一日一碗粥,无需柳君费神,我等自会安排”见他还是沉默不语,几人蹙眉,暗道这人架子忒大了些,前途未定就如此傲气,真当他们省城乡豪在京无人乎?
唉,柳文安缓缓长叹:“没想到几位乡豪如此重乡,这等善举当传至百姓耳里才是啊!”感叹完毕后立马定音道:“后续章程便由莫家郎君与诸位商议了,他是京城莫郡公府出身,申城亦是祖家。”
几人一愣,没想到省城里居然还有个京城郡公府的郎君,早知如此.....于是在一番商业互吹后,柳文安笑盈盈地将几人送出衙门口。
刚转身就见莫姚春一身灰色长袄立在她身后:“你找我?”
或许是娘亲在身旁,莫姚春整个人焕发出积极向上的生命力,以前深邃高眉的五官仿佛添加了层层滤镜,柔和又吸人,看着柳文安一愣轻笑道:“看来这几日你过得不错。”
莫姚春下意识地摸摸脸,矜持地点点头,小心地瞄了他几眼,毕竟她不想要太甚的名声,没有与柳文安商议便让他名声更扬,虽是件好事,可心底倒有些过意不去。
柳文安将积雪化湖一事交给她,未了道:“积雪化湖的具体章程,我会让人把初步骤交于你,顾副将会配合你。”
见满脸写着我是谁我在那的样子,柳文安好笑地拍拍她头,轻笑着叮嘱:“记得善用你身后莫府名头,俗世间都是敬人先敬罗,与那些乡豪打交道你自己得立住了,否则一旦被他们察觉到你退让,就会化身为狼步步逼近,占取好处还会坑你一番。”
感受到柳文安的举动,莫姚春腾的下脸红了,忐忑地两指绞紧,咬住唇皮不安道:“怎么那么突然,我...我”
“就交给你了”柳文安看看日头,知道不能再耽搁,拍拍菲姚春肩,一脸信任道:“别担心,按你先前做的就好,乡豪既然出面安排招工及具体事宜,你只需要把宣传做好,让百姓知晓做日工有一餐粥可食。”
也不得莫姚春消化具体总则,柳文安匆匆越过她见顾副将,交代省城安全事宜,徒留莫姚春看着他背影瞪眼。
我要做什么?
要怎么做?
接下来我该找谁?
头上三问号的莫姚春急急赶出门,只看见柳文安带着三五军卒骑马离去的身影.......
顾不得路上打滑,柳文安一路急行,想到圣旨有可能是她猜测的那样,眼里迸出惊人光彩,浑身血液几乎沸腾起来,汇聚到胸腔让心脏激奋得战栗起来,透过阴白的云层似乎看见自己身着双禽官服踏入皇宫的情形。
血谏书这步棋走对了吗?
出城第三日午后,柳文安裹挟着刺骨寒风驶入申城,下马那刻脸色几乎扭曲难忍,不用说大腿两侧嫩肉肯定破皮渗血,僵硬地进了刺史府,到秦王跟前打了个照面后简单梳洗一番,跪在燃香的案桌前,一身青衣郎服的天使展旨诵读:“奉天承运,圣曰: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孝者,百行之冠,众善之始也,今延县柳文安,孝通天地,为人子女天下大孝,又武德充沛,聚民抗敌......特为尚书郎中,以期为天下榜样,期万民之待!”
“谢圣主隆恩”柳文安接过黑金色的圣旨,暗自地摸了摸圣旨面料,厚实丝滑,质感极佳,不愧是圣旨,平生第一次摸着真正的圣旨,不由得面色激动,兴奋不已,这番模样落到天使眼里暗暗点头,到底是个少年郎,若真一派稳重,倒说明此人有异,如今此子虽持重但身上并无世家迹象。
天使摸着美须暗想:看来真是从乡下走出的星才,如此一来有秦王作保,倒不用他辛苦前往延县核对出身来历。
等恭喜攀谈的人散后,已是斜阳西挂,亲送天使入房歇息后,柳文安将圣旨给二姐保管,自己则重返刺史府面见秦王等人。
刚进屋就听到超大声的‘哼’,柳文安寻声看去,九皇子睨了他一眼又重重地哼了声撇过头去,活像只傲娇的猫主子,气鼓了脸,一幅我很高贵别来摸我的别扭样。
柳文安与上首的秦王一对视,在对方眼里看见戏谑,朝他耸耸肩,忍着笑走过去戳了戳:“聪明机智俊美无双,潇洒不羁的九皇子,好久不见呀!”
九皇子那听过如此直白的赞美?猛地惊吓得咳出声,恨恨地瞪了柳文安一眼,朝他翻了个大大白眼,不清不愿地吐出字:“坐”见此柳文安顺势坐来,回归正题:“秦王殿下,圣上这封赐是否太过?”
秦王摇摇头,看了王老将军一眼,对柳文安解释道:“安心,既然父皇已封你为尚书郎,你接着便是,无须想太多。”
天使几日前到申城日他便知圣旨内容,琢磨了一日才明白父皇为何要大封柳文安,一则血谏代表民意,示意朝廷未失人心,二则举柳文安告知百姓,收拢天下民心,三是坚旗帜,柳文安一日在廷,元贼名义上无法真正复辟,柳文安孝名如何得来?有他在天下敢信任前朝不朝他们举起屠刀?
见柳文安乖乖点头,秦王轻叹:“前几日你送来的粮食倒解了申城燃眉之急,可你也要爱护自身才是,你瞧瞧都瘦成什么样了?”
好好的一少年郎成了骨头架子,以往的袄子挂在身上都显得空荡荡的,看着都觉得可怜。
面对秦王关心,柳文安亲昵地说了个笑:“等到了京城,我就赖在兄长府邸上,吃你的喝你的,不长十斤肉我可不走。”
“十斤可不够”秦王板起脸,上下打量着他,直接决定:“不长五十斤不放你走。”
柳文安苦恼地一摊手,向九皇子求救:“那我不成了小猪仔了?到时九皇子可得救我出府才是。”
“哼”九皇子环手哼哼几声,抬起下巴昂然道:“到时看你求人的话说得好不好听了,要是不好听,本皇子给四哥送几头羊去,让人盯着你变成小猪仔,哼哼哼”
一席话让屋内气氛轻松起来,柳文安这才知道,此次天使除了对她宣旨外,东南郡免两年税赋,王老将军也接到旨意率军返回宁地郡,再过五六日会有批救济粮到来,而被夺去的聊城已有边境十万大军前去征讨等等。
从秦王身上,柳文安就能明显感觉到跟以往的不同,至少她能知道朝廷动态消息,而不是以往两眼一摸黑,不知地方全貌,看来自上次送粮后,秦王真正把她划入自己人范围。
“有先前十八车粮食,在再加上后续救济粮,总算能松口气”秦王有些发愁:“但自收回申城后,便有流民携众而来,也不知那点粮食能撑几日。”
要是那些世家大族能支援些粮食,晋陇道灾情也会缓解许多,可恨他们占地修堡,只为已身,没有半点世家之责。
越想越气的九皇子愤怒地猛拍案桌:“四哥,难不成就让他们占着大好地置百姓于不顾不成?”他此刻突然明白为何高祖开国后,第一件事便是挟武力砍翻世家,这些世家吸百姓血,占国家利,养育自身,却半点不反哺天下,着实该死。
柳文安听着九皇子那句句的叱骂,突然抬眼轻问:“九皇子可知分肉论?”
第61章 她名声被你毁了
被问住的九皇子一懵:“分肉论?”
“嗯”柳文安点点头,拉过差事呈上的肉骨汤,将里面的肉块捻出,举在他们眼前道:“把天下利益看作一个肉,皇上享最大块肉”说着撕掉一半肉放置另一汤碗中,指着剩下的肉道:“贵勋士族与世家分剩下肉块。”
柳文安对九皇子微微一笑,毫不留情地将剩下肉块掐成两半,扔至新汤碗内,溅出油腻的汤水落在案桌上,浸入桌面消失不见。见几人若有所思之色,柳文安微笑地抽出布帕细细地将手指擦干净,指着肉汤里的骨头道:“乡豪吏官能啃骨头,吮其骨髓,至于肉渣......”
秦王王老将军目光看了过来,自古以来不是没有阐述天下大势,细究其里的文章,如‘过秦论’便道出秦王朝历史教训,可却没有人从利益一途细分阶层,是以柳文安一番‘分肉论’让屋内人纷纷坚耳倾听。
“肉渣嘛”柳文安垂眼轻笑:“总归让那些走南闯北的商人,或是依附高门而生的家族吞噬,而剩下的肉汤”柳文安拿起汤勺轻轻地将肉汤搅成漩,看着汤面的几点油星子悠悠道:“自然是喝这最后的汤,能让他们沾些油星便足以称为‘盛世’。”
柳文安指尖微松,‘当’的一声,汤勺与碗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而如今的情况,百姓的‘汤’已被喝之殆尽,皇上割肉救民,剩下的肉谁最多呢?”
屋内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同汤碗内最大的那块肉:世家!
或许天时已走到寒冬腊月的尾巴,风声呼呼地从屋外刮来,竟不觉得冰冷,仿佛带有丝丝水气,拂面吹过,倒让人闻到几丝鲜活气,柳文安难耐地搓搓手,小心用帕子将手指上溢出的冻疮液擦去,面露轻笑:“要救天下之民,皇上要割多少肉才能使天下安稳呢?况且眼下不仅仅是百姓无汤,连肉渣也所剩无几,如今元贼再波及甚广......”
剩下的话柳文安笑笑没有提及,屋内都是聪慧之人,未尽之语谁都明白,顺着他的话想下去,九皇子面色严峻地扣着下巴,秀气的眉头一拧:“那前朝灭亡岂不是?”
前朝灭亡当然是重新开局喽!
汤、肉渣,甚至骨肉阶级都没得吃了,耕者无其田,百姓卖儿女,士族无出头之日,武人空置血热......在各色原因各种环境的压力下,重新建个皇帝号分这碗肉骨汤,人人分利,家家吃肉,等到他年土地兼并到极限、阶级固定拉腐水后又是新的一轮新号重建,历史轮回,莫不如此!
直白而又犀利的言论让秦王惊心又起防心,‘分肉论’虽粗鄙却直指王朝上下核心,却在这申城小小的房间内,被柳文安大咧咧地道了出来,若传至外面,造成局势难以想像,说不得民心哗变,如前朝末年那般,城头变幻大王旗,秦王深深地看了柳文安一眼,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过:“明日王老将军就要搬师回郡,本王以虎符相令,将军会留五千军马在申城,再过两日京城各家来人,柳待郎你暂兼迎送郎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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