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青寻不好直直盯着菩萨看,于是微敛青眸,静待观音下文。
“哪吒问,你是否还有回去的方法。”观音天生有一双含笑的眉眼,菩萨慈悲,可实际乌眸深若似海,窥不清其中的情绪,因此无悲无喜。
观音完全是在陈述,不掺杂任何感情,也没有隐瞒,“有没有,彻底让你回不去的方法。”
“……”
时青寻觉得,自己这一路从朱紫国到珞珈山,心情都是很平静的。
直到此刻,她的情绪出现了一丝裂缝,渐渐地,裂缝成了一道痕,一道有点显而易见的痕。
谈不上惊涛骇浪,可也令她的心不再静下来了。
为什么要和观音去提这样的问题?心情复杂下,她还觉得一丝疲惫。
自己说不想回家和别人想要彻底堵住你的退路,是有很大区别的。
他的话给人一种信任危机的感觉,对她而言还有一种无力感。这一刻,她有点不知该怎么样给足他安全感,让他彻底相信她,不再反复质疑了。
“青寻仙子,我知你与哪吒有前缘,你愿意信他。可哪吒并没有你想象中那般纯善,此也乃事实。”观音含笑道。
明明是这样温和的声音,菩萨说话令人如沐春风,她却难得觉得有些迷茫。
不该信他么?
不该去全然信他?她觉得……
“我……”时青寻唇角翁动,这一刻她心里有很多思绪,有很多想说的,“我还是觉得――”
但是才开口,就被观音打断了。
“命犯杀劫而生的神,并非是假,与煞相伴,亦并非是假。”观音浅笑道,“但心是新生的,与命数无关。”
她还是觉得,哪吒不是这样的。
这是她未尽的话。
比起许多人说,大多数时候,她更信自己的感受,与哪吒的朝夕相处,与他的两世相伴。
这是一次次磨合,她一点点感悟出来的,对真实的哪吒的印象。
“是善是恶,皆一念之间矣,若论本来,皆属无有。”观音缓缓走到了她面前。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时青寻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好像有谁对她说过。
直到一截无意间伸出篱笆的竹叶被观音轻抚开,竹叶响起婆娑声,她才恍然回想起来――本来就是菩萨说的。
在很早之前,在刚踏上这条西行路时。
昔日的话,与此刻是基本如出一辙的,观音继续道:“若有人渡他,他便为仙,若无人渡他,他便成妖。青寻,你受他召唤而来,他往后将是如何,取决于你。”
只是当时她不明白,此刻全然明白后,时青寻抿了抿唇,忽然说了个“不”字。
观音却仍是静静看着她,面色并不显得诧异。
时青寻缓缓摇了摇头,她仍觉得不是如此,又或者说,不该是这样的说法,神色微敛,她道:“我愿意陪着他成长,与他作伴,给他机会。可要如何活,最终由他自己决定。”
不是很喜欢“渡”这个说法。
也不喜欢哪吒的命运由她来决定的感觉。
她更希望的是,陪在他身边,陪着他做出选择。甚至,哪怕往后不能陪着他,他也能不再迷茫,能很快寻到自己心里的那个答案,好好的生活下去。
“但小仙也算明白菩萨的意思了,之后,我会好好思考这件事的。”
观音笑了一声,竹叶枝被风刮出娑娑声,又尽数掩在菩萨空灵的轻笑声下。
“青寻,你常能坚守本心。”这话也是观音曾与时青寻说过的。
如今,观音又说了一遍,还加上了新的指点,“旁人从你身上,亦能受益良多。”
时青寻向菩萨行礼,刚准备告退,忽地想起来一个事。
光听哪吒的第二个问题去了,搞得她自己的第二个问题差点就忘了问!
“菩萨,关于魂术一事。”她很希望得到答案,而不是先前在麒麟山那种似有似无的回答,于是干脆直接结果导向,“小仙想请问您,是敖丙干的吗?”
观音眉目藏笑,淡然点头。
好咧,她明白了。
她没特地说是金毛晟砩系幕晔酰这是一个泛指,泛指一切与魂术相关联的事,这点小文字游戏观音肯定理解,而且观音还点了头。
确切的答案,确切的结果,所有都可以非常顺理成章按这个逻辑去推了。
“多谢菩萨指点。”时青寻双手合掌行礼,“小仙告退。”
“稍待。”
观音却又叫住了她,提点了她最后一句,“青寻,诸事有因果,但欲证其理,必有其据。”
*
从珞珈山出来,时青寻若有所思,仍未急着回天庭。
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顺着这条线往下推,把一切有过蹊跷的事列出来,按照对方施用了魂术的逻辑,很多事能够渐渐明朗。
除开最初嫦娥用魂术得到她会受魂术影响的结论。
初次真实遭遇魂术的攻击,是胡阿七施用,意图让她对敖丙产生类似愧疚和珍惜的感觉,但她心觉太扯,没有真的中计;
第二次……
第二次恐怕不是这次,有人中过类似魂术的伤,影响了他的神智――哪吒。
云楼宫那次他的黑化,其实并不是突然而来的,只是事情没有积累到那个点之前,很多细小的端倪被忽略了,何况哪吒本来就善隐藏。
时青寻回想着灵山菩萨说过的话,以生灵的毒注射灵力的方式……或许还有哪吒那片遗漏的真身莲瓣,才影响到了他。
哪些生灵呢?青蛇精,蝎子精。
被青蛇咬了之后,她本来打算带哪吒回云楼宫疗伤,他却突然义正言辞推拒了她,甚至是带有一丝惶恐的,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后来,他就时常开始情绪不稳定,是那种有心去藏,又无力而不安的发作。
方才她和木吒谈话的时候,思绪一闪而过想起了那条青蛇,而后又想到了蛇盘山上被哪吒斩草除根的青蛇。
若是没斩草除根呢……
那件事,敖丙也是知道的,但这个现在很难再查到蛛丝马迹,蛇盘山上次她和哪吒去过了,是真没有蛇了,可蝎子精的事却能尝试去查一些端倪。
直到哪吒再次被蝎子精蛰后,他的情绪好像悄然平静下来,可后头她知道了,不是平静,是彻底毒发了。
她打算去灵山再碰碰运气,虽然蝎子精死了,可灵山上有诸多灵兽,说不定有谁撞见过什么蹊跷事呢?
――这次来珞珈山不也有意外之喜吗。
第120章 真身莲瓣
珞珈山立于海上,静谧宁和,总有润泽的潮气包裹着那个海上仙岛。
灵山却不是,西方佛界有盎然生机,也有璀璨光华,时青寻到灵山时已是朝阳时刻,仰头看去,飞阁丹阙伫立在红霞满布的漫漫山间,玉楼重重高耸,画栋飞甍,美不胜收。
神仙目识百里,灿然日光下,她很快又找到锦绣人文之间的自然生机――某处朱梁之下,有一窝小雏雀,雌雀正在哺育着它们。
飞身而上,和山门前的守门僧打了个招呼,没走天梯,她径直去了雀儿旁边。
“劳烦问一下,你们在灵山已经待了很久吗?有没有见到过一只蝎子精啊。”
天上飞的飞禽,往往能知晓更多地上人不知的秘密。
它们站得高,看得远,还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时青寻很幸运,也可能是她本身的判断就很对,一窝小雀们并不惧仙人,还很热情地透露了她想知道的信息。
“当然见过呀,你说的是一只尾刺有剧毒的蝎子精吧?扎了世尊手,被贬下界的那个。”
时青寻连忙点头,飞到离它们更近些的地方,“对对对,它就是蛰了世尊手后,就被贬了?”
之前有没有过别的异样?时青寻想问这个。
但这个问题还没来得及说话,几只小雀已经啾啾着扇动翅膀,踊跃回答。
“当然不是。”为首的雌雀,蹦高了一寸,落在巢穴的边缘啾鸣着,“在那之前,她好像和一个神仙密谋过什么。”
“哪个神仙?”竟然真的有线索,时青寻心中一喜。
小雀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就瞧着是个男神仙。”
不过这已经没关系了,灵山上有灵兽知道,就说明这事是在灵山真实发生过了的,不是在别处密谋的,时青寻见再问不出什么,转头拜别小雀,又去找了其余不少灵兽询问情况。
约莫花了两个时辰,她确定了――
串通蝎子精的神仙,当真是敖丙。甚至有一只当时藏在地里的小鼹鼠,依稀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那个神仙可能给了蝎子精什么迷药,我听见蝎子精说收下了,他们打算对付一个人,还说先前那个人已经中计了。”
迷药嘛,这种手段,千年前敖丙就用过一次了。
全都对上了。
事情明朗的同时,时青寻又有些懊恼,原来这么简单,为何她没有早点来问……
但这其实也是个不实际的设想,和哪吒黑化的事一样,在事情没有彻底露出端倪之前,她很难通过几乎发觉不了的细枝末节顺藤摸瓜。
因为,这个世界于她而言,除开敖丙这件事揭露之前,一切都太和平了。
除了最早前在鹰愁涧的修炼还有些凶险,可她天赋高,修行速度快,自己也愿意学,基本很少有生死攸关的时刻,就算是有,很快也能化险为夷。
安逸的环境,会让人逐渐丧失对危险的感知,更何况她原本的世界也很和平。
时青寻呼出口气,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她又问:“小鼹鼠,你可还记得这是何时发生的事吗?”
“有个数月了吧?”小鼹鼠回想着。
虽有话曰,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实际上这是一种夸张的表达手法,就像敖烈曾经与她说过的,其实天庭和人间的时间流速也并不是精准的一年,灵山比天庭对比人间的时间流速快一点,但也不会快特别多。
时青寻还在意图换算时间,小鼹鼠挪动了一下身子,又道:“想起来了,当时你好像也在,不过和他们不是一个方向,你去山上的莲池了。”
她怔住,怔住以后脑子里闪过一丝几乎快忘完了的记忆。
在这次之前,重生之后,她只来过一回灵山――在哪吒第一次心绪不稳的时候。
她曾在此从金吒手中拿到了另一串缠金莲玉串,离开灵山之时,察觉到一道久久凝滞在她身上的阴冷视线。
而后,她就遇到了红孩儿,顺理成章以为是红孩儿在看她。
如今回想起来,恐怕不是……
早在那时,早在更早,敖丙就在布局了,他没有出现,但他也没有真正消失。
拜别小鼹鼠后,时青寻终于打算回天庭。
敌人在暗我在明,这是非常被动的事,时青寻心思沉下来,她觉得需要找个机会把敌人引诱出来才行,然后就像观音说的……欲证其理,必有其据。
观音的每句话都有深意,从她首次遇见观音就是,当时没听明白,现在她听明白了,而且最后是观音特地留她提点,不会有错。
她得找哪吒商量一下这件事。
但才至天庭,她忽然收到了广寒宫的信。
说来也是巧,天际渐渐昏黑,哪怕天庭之上亦是昏昧,但来自广寒宫的信沾染了清亮月光,她眼见着那封信从她眼前飞过,要往瑶池而去,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一把截住,时青寻展信阅览,见是嫦娥邀她广寒宫一见。
实话说……
玉兔的事发生后,她就离开了天庭好一阵子,去了青云洞住,又去了朱紫国,就是不想回天庭。
其中是真存着避开玉兔,也避开广寒宫的心思了。
时青寻有些纠结,不知嫦娥要说什么,想继续回避,可自己也不是什么事都喜欢避之不及的性子。
正纠结着,发现信的尾端似曾相识附上一行小字――之前邀她去广寒宫玩且试药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玉兔已下凡,不必刻意躲他,速来。]
这个“速来”就很有灵性,时青寻一下子怕是什么急事,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一趟广寒宫。
*
比起天庭中心区域,跨过天河,夜更像是骤然而至,但月光带来明亮,只不过有些清寒,没有还算活泼的玉兔在这里,这种孤寂感越发明显。
嫦娥恰好在牌楼不远处的阁楼眺望,看着像欣赏月光中。
一眼瞥至时青寻到来,清冷的月神表面没露出什么神色,但实际已迈了步子,淡然飞身而下。
“可算来了。”
“怎么了?”惦记着那个“速来”,时青寻观察着对方的神色,微微皱眉,“出了什么事?”
“没啊。”嫦娥莫名其妙看她一眼,似乎不明白她怎么会这么想,“就是许久未见你了,恰好月昙问起你,我便想着喊你来广寒宫叙叙。”
时青寻一噎,她还以为有什么急事呢,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那你说什么速来速来的……”
“懒得写那么多字。”
很好,高冷女神。
“……月昙问起我什么?”时青寻唇角抽搐,又问道。
“这我倒不清楚,她只说你若来了,去找她一趟就好。”
嫦娥鲜少主动了解他人,除非和她的研究项目有关,这点时青寻清楚,于是也没有再多问。
两人随意寒暄着近来发生的事,分明是嫦娥喊她来的,但实际上还是她说的多,嫦娥大都在听着。
临了最后,嫦娥终于主动了一句――“我家小兔子给你添麻烦了,他不大懂这些。”
时青寻默了默,晓得嫦娥是清楚玉兔的表白行为,“这种事也不算上添麻烦吧,他是有心意,但我没有。你劝劝他想开点吧,天底下姑娘多的是。”
时青寻一直觉得,不管是谁的心意,你可以回绝,但是也需要尊重的。
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死缠烂打那就另说。
“我劝他么?”嫦娥偏头,一张漂亮到天地失色的脸上只有一种“我管不来”的表情,“我直接安排他尽早下界去了。”
“……”
也行吧,专心搞事业,这种情啊爱啊的就会很快忘了。
本来时青寻还想问问嫦娥,玉兔是不是去了天竺国,可又觉得现在自己和玉兔的关系太微妙,追问并不妥,于是作罢。
她也想好了,那一难她真的会避开。
最后寒暄完,向嫦娥道别后,时青寻便向月桂园而去。
今日连跑了好几个地方,得知了不少事,以至于她此刻略微劳累,有点心不在焉,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是正在出神。
唉,今天恐怕走完这趟还没结束,她还得去找哪吒呢。
“青寻,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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