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就生有一张姣好的脸,骨相优越精致,眉似新月,眼若春杏,身型又高挑纤细,但千年前常穿的粗麻衣服难免会掩住人的风采,何况昔年她还小,尚未完全长开。
如今却不是。
侧躺着的身姿妙曼,光华流灿的裙裳拂动,难怪李哪吒惦记了那么久,敖丙心想着。
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微妙的笑,意味深长道:“变漂亮了呢,寻寻。”
这似曾相识的油腻话,时青寻蹙眉,“别恶心我。”
女子漆黑的眸子漫上一层浅浅的青,弱化了眼神里凌厉的攻击性,不再像曾经那般嚣张。
可眉宇间透出的一丝英气倔强,并没有变。
敖丙却觉得她变了,因为变得是她面对他的态度。
“你是心觉有李哪吒在,所以有恃无恐?”敖丙冷冷看着她,“时青寻,千年前你可不敢这样和我说话。你别忘了,千年前我就能叫他削肉剔骨,千年之后,我一样也可以。”
时青寻的眸色沉了沉,原来他打这种主意。
真恶心啊,真狠啊,她忍不住冷呵,“你也别忘了,千年前你是怎么被抽出龙筋剜出龙心的,要真不记得了,我替你回忆回忆?”
“你――”
“别你了,现在我自己就是神仙,凭什么不敢这样和你说话?”
敖丙彻底被她激怒,他手里似乎攥着一片花瓣,时青寻余光瞥过,是白色的。
是哪吒那片花瓣,但看上去已经没什么灵气了。
基本上敖丙能对这片花瓣做的都做了吧,最后的用处也就是在山前迷惑了一下她的心智,此刻已然灵力彻底耗尽。
他还拿在手上做什么?她有些不解,下意识就想在他倾下身子的时候夺过来。
敖丙的动作僵了僵。
一阵极强的金色灵光过去,他险些被击飞出去,旋即不可置信地看着时青寻。
时青寻也有些错愕,她的手还保持着抬起的动作,因为这不是她袭击的。
――是昔日通天河前,观音赐予她的保命甘霖发挥作用了。
这也是她一直有恃无恐的原因之一,与敖丙周旋的行动本是受观音点拨,她晓得必要关头这个甘霖会有用。
但她没想到这么快。
心里的思绪一闪而过,昔日云楼宫中哪吒都把她五花大绑了,这保命的法宝都没一点动静,现如今,不过是敖丙的靠近令她心里闪过一丝厌恶,这甘霖就这样水灵灵地显现了吗?
……当日,原来她最心底的想法,仍然是不信哪吒会那样做。
“你袭击我?”敖丙回神,怒意更甚。
时青寻沉默了一瞬,“……你就当我袭击的吧。”
“时青寻!”敖丙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用力掐紧手里的花瓣,“你完了。”
“……”
花瓣几乎要被他捏碎,那样使劲,她意识到了他为何没有捆缚住她――因为如若真身莲瓣真在他手中,可能此时她会与花瓣通感,痛不欲生。
那样的话她根本手无缚鸡之力。
但此刻无事发生。
因为他好像拿错了,那片不是她的。
见她无动于衷,敖丙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慌乱,连忙看着手心的花瓣,静默一瞬,换了一片。
时青寻:……
“哼,那片花瓣是被我利用完了。”敖丙意图用放狠话,掩饰内心的尴尬,“但无妨,你的真身莲瓣已经在我手里了。”
这次他手里,拿的正是一片赤红如火的莲瓣,他绽开手心,又狠狠一捏。
时青寻知道自己该装疼了,为了修行变幻之术而磨砺的演技,终在此刻派上用场。
她“哀吟”一声,面色“惨白”,仿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唔,你是……那日广寒宫内的月昙?”
敖丙阴恻恻地摩挲着花瓣,轻蔑地看向她,如同千年前就藏在他眼底的那丝轻蔑一样,他从未正眼看过所谓的凡人。
此刻,他哂笑着:“是啊,寻寻,才反应过来吗?”
“……你、你拿我的花瓣做什么?”
很无语,但需要接话。
他缓缓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当然是折磨你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折磨我干什么?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一雪前耻、报昔年之仇,胁迫哪吒在我面前再度自刎――”
敖丙忽地再次凑近她,但没凑太多,怕被白光打。
他恶狠狠打断了她的话,“时青寻,是还不够痛吗?你怎得还能说出这么多话?”
时青寻:……
不好意思,太想套话,忘了演了。
第128章 昭昭罪证
竹屋外静谧无声,竹屋内却有微弱的动静。
有清冽的女子呜咽声响起,落在屋内静悄悄的环境下,越发明显,还有些可怜。
“好疼啊……”装疼好难啊,时青寻心想着,但面上仍在蹙眉,“敖丙,放过我吧。”
敖丙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她疼得在床上蜷缩,看见她白皙的左手腕无意间露出一截,手背上一层颤栗的鸡皮疙瘩。
他的心里只觉非常快意,快意中,又透着几分惋惜。
“若今日在这里疼到蜷缩的人是李哪吒就好了,可惜啊,寻寻,其实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我也不想看见你这样……”
她好“痛”,痛得想翻白眼,轻声微弱道:“那你就放过我呗。”
“不可能!”他的目光复又阴鸷起来,含着深切的不甘与怨恨,“你和李哪吒将我逼至绝境,我一定要把你们都杀了,不过放心,你的死期晚一点。李哪吒定会很快寻来,届时我要他再现昔年自刎之举,再当着他的面将你的心也剜出来。”
“……”
“寻寻,你就是太容易轻信别人了。一个那么弱的女仙,我见她从不离开广寒宫,你既不能将她当作垫脚石高升,也不能将灵力为你所用,你还给她真身莲瓣做什么?”见她不说话,敖丙心觉她已经疼到服软,唇角的笑越发沾沾自喜。
她忍不住想怼了,才启唇,又被滔滔不绝的敖丙打断。
“千年前啊,你就是这样,随意哄你两句便对我好,你总是对所有人都好……”他的声音很轻,但在静谧的竹屋里又清晰如耳,“你可有想过,对你最好的李哪吒,他会怎么想吗?”
这下,时青寻有些愣了。
“他怨你离开,恨你弃他不顾,昔年他重归仙位,又想对东海兵刃相向,他质问我‘是不是你告诉了寻寻离开的方法’,我哪里知道呢?可是我说,是啊……”
她微瞪大眼,怒视着他,“你有病?没事瞎承认什么?”
明明她说了李靖啊。
但其实她心下也清楚,彼时,哪吒可能谁都不信。
“哈哈哈。”敖丙猖狂大笑,“你猜怎么着?他信了,可是佛祖命他不可再对东海动干戈,他不能杀我。不仅如此,我还告诉他,你早承认过仰慕我,也很感激我能送你回家,待你得家中许可,便让我一同去你的世界呢,他竟然也信了!”
……哪吒竟然真信了。
错愕持续了很长时间,因为敖丙说的每一句话都太荒唐。
待乍然回神,时青寻觉得自己这下还真痛了,被气得胸口痛。
她欲站起身来,手刚扶着床栏,忽然有一抹赤色红绫在她右手腕边一闪而过,吓得她赶紧按住自己的袖子,不让红绫露出衣角。
――不是,哪吒什么时候把混天绫搞过来的?
“敖丙,你发的什么疯?”她按捺出心里的怒意,喘气了好一会儿,才隐忍开口道,“你还做过什么,别遮遮掩掩了,你干脆说出来。”
“想知道啊,那可太多了……”见她想动又痛得动不了的样子,敖丙只觉畅快极了。
他想漫不经心地替她拨开凌乱的额发,展现一点身为东海三太子的风度翩翩,但因为怕再被金光袭击,狠了狠心,又捏起莲花瓣。
时青寻瞥见了,只得再次佯装惊痛,重新栽回床榻间。
她在等,但是有点等不了了,因为和他讲话真的令人很烦躁。
这种烦躁一方面来源于他此刻癫狂的话,一方面还来源于脑海里正源源不断涌现着千年前对他的印象。
一想到千年前,稚嫩的自己竟然信他是个好人,就感觉怪恶心的。
“我很想知道,我和哪吒逼你什么了?一切不都是你自找的吗?”见敖丙不继续透露了,她实在忍不了了,决定激将他一下,“是你先去招惹哪吒,是你不给人间降雨,是你在东海的往事已发生千年后,还要上门找事,你怎么还能将一切怪到别人头上?”
敖丙阴沉沉地看着她。
没有预想的被激怒,时青寻微顿,只见他死死掐着手中的莲花,走到离她更近的地方。
他的脸,一下子几乎与她咫尺之距。
海族特有的那股潮气顿时萦绕于身侧,这样的距离令时青寻不适,也怕又惊起观音的保命咒,下意识往床榻更深处躲去。
见状,敖丙觉得她还是害怕的,这才满意地笑了,“我将事情怪在别人头上?寻寻,很多事,本来也是你自己一手促成的啊。”
“……你什么意思?”
“李哪吒不信你,你心觉是我挑拨,可你想过他为何会那样想么?”
她紧紧盯着他,心中闪过一丝怪异,等待他的下文。
“因为你始终想顾念每一个人,千年前就是这般,你心觉你与他关系最好,却也会与我谈笑风生,避开他与我商议回家的事。”
“我施计将你留在东海的那日,你知道他找来的多快吗?他真信了,信了你要和我走,就像之后你离开后,他仍在执着一般……”
“千年后也是这样啊,你身边总围绕着许多人,仍被他执着在你心里的我,还有敖烈,还有你常找的孙悟空,或许还有更多人……”敖丙看着她,轻笑起来,“寻寻,你猜那些时候,他心里都在想什么呢?”
时青寻的眼皮猛地一颤,眼中稍显一丝迷茫,而后很快清明,“你在对我用魂术?”
“不止对你用了。”敖丙笑意愈深,“对李哪吒,我也用过。”
她的心跳快了起来。
关于那件事,她已经大概摸清了,方才看到那片几乎灵力耗尽的白莲瓣就更清楚了。
但她还是想听敖丙亲口承认,看看他究竟是怎样弄出花样来的。
“胡阿七被你和李哪吒杀死了。”敖丙呵了一声,神色毫无变化,没有多在意昔年好友的死,“不过无妨,我叫他炼制的迷药够用了。李哪吒不惧魂术与毒素,我是费了些功夫才能让他心乱,你还记得那条在金兜山袭击你的青蛇精吗?”
当然记得,果然如此……
“斩草要除根,但你心太软,李哪吒倒是心狠,昔年蛇盘山上的青蛇几乎被他灭族,但我总归护下了一条。灭族之仇,足矣让它誓死听命于我了。”
誓死报仇,以死报仇,敖丙说的没错。
时青寻回想着,在金兜山,那条法力微弱的青蛇奔着她和哪吒而来,明显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必须要拖住一个的。
“蝎子精呢……倒是个意外,那日我受大鹏庇护跟踪你,原本当下就想把你杀了,却发现李哪吒竟然在灵山调息,他为了你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哪怕身体尚未痊愈,也要强行从池中起身,也让我有了个更妙的主意……”
敖丙仍站在床榻边,他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勾出一个自觉够癫狂的笑,“两种毒,加上迷药,还有他遗落在蛇盘山的真身莲瓣,已经够了……足够控制他一阵子了。不需要很久,我说了,他为了你,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也能对你做任何事。”
任何事。
这三个字,在此刻阒静的环境里,如此清晰入耳,忽然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时青寻眉心一跳,安抚着手腕间躁动的混天绫,她一下又一下抚过手腕。
从敖丙的角度看去,她看上去像是正在安抚受惊的自己。
但他期待她听完一切的表情,他的笑意越发深,“李哪吒对你太执着,千年前就是如此,何况你还抛下过他,他执着到恨不得将你与他一起溺毙在他的莲池中,从此死生不分离。”
时青寻闻言,却只是嗤笑了一声。
“你以为他不会做吗?”被她的平静弄得怒意大发,敖丙怒道,“他是天生的杀神,骨子里流淌的是恶劣的血,就算他不亲手杀了你,本来也该是强占你,让你崩溃――”
“可是他没做,不是吗?”
“是啊,他没做。”敖丙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本来,我还很期待着李哪吒清醒后发现自己亲手杀了最爱的人,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谁晓得他竟然不肯杀你……”
忽然地,敖丙又错愕了一瞬,喃喃着:“等等……他没做?他什么也没对你做?不可能,不可能……”
“难怪你还会和他在一起。”他眼中晃过恍然,却仍旧震惊,“是啊,你性烈,固执,永远只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若是他强迫你,你是绝不会和他在一起的……竟然是这样,你竟然是真喜欢他?”
“――你真让人恶心。”时青寻皱眉,看着他越靠越近,用力推了他一把。
喜欢哪吒这种事没什么不好回答的,但她不想在对方这种恶心的阐述后回答。
她要站起身,但因为暂时还不打算撕破脸,整个人的动作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凌厉的攻击性,只是安静起身的动作,却好似彻底将对方激怒了。
“回答我的问题啊,你总是表现出一副脱离事外的模样,就是你这副模样,才让李哪吒那样疯狂!”
敖丙想要推她,时青寻下意识躲开,一下重心不稳重新跌回床榻间,她也有些愣了。
混天绫险些就要飞出来了,被她牢牢攥在手里。
红绫是那个神仙少年的伴生法宝,极有灵性,此刻不知是不是联结着哪吒的灵识,还是单单觉得她会有危险,波动越来越大。
因为意图控制着混天绫,她坐回床榻前就没再动了。
敖丙看着她安静的模样,越发生气,无论人或是神仙,当面对的人不再反抗时,他反而会被激起一种更强烈的破坏欲。
他在质问她:“你真的喜欢李哪吒?不是喜欢敖烈,不是喜欢孙悟空,也不是…喜欢我?”
时青寻抬头,震惊地看着他,“你在想什么?我怎么会喜欢他们,还有我喜欢谁都不可能喜欢你好吧?”
“你对谁都差不多,如何就叫喜欢李哪吒了?”他反而冷笑起来,似乎觉得她的回答可笑。
此刻,她究竟喜不喜欢他,其实并不重要了。
敖丙要的,不过是一种确认自己曾经牢牢掌握着一切的快感,这样才能稍稍让他最终惨烈失败的下场,想起来时不那么难堪。
不知怎得,时青寻还就真想通了这点,不能接受自己失败的人就是喜欢这样给自己找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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