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们的话题一开始不是这个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在一起,她懵了一瞬,怎么她也顺着他的思路来了。
“时青寻。”
哪吒头一次唤她的全名,神色未沉,可眸中已然有了怒火与不甘。
“就如我上回与你说的一样,你要我解释什么呢?我开口与否并不重要,你心中早已有了决断,早已将所有的罪都扣在了我头上。”
“……”
“解释你不听,坦白你不信。你永远只信你心里的答案,永远有旁人无法扭转的决定,甚至我认真与你说了,你不听信也就罢了,竟还犹自替我想好了罪词――说这一切‘都是借口’。”
时青寻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却眼见着少年的神色越发黯淡、失望,还藏着一丝怨恨。
“等了你那么久。”他轻声道,“仍是如此结果。”
她只能愣愣看着他,听着他无助的叹息。
夜色越来越深,待到某个临界之点,隐有微光由东而生,薄薄晨雾落在少年身上,不再是纯然的暗色,白衣会显出明亮。
他转身要走,背影在薄光中显出几分寂寥,但临走前,他蓦地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像很不甘心的小孩。
他道:“或许你在意的并不是敖烈,对么?是敖丙,仍然是他。”
时青寻:?
什么东西啊。
从头到尾都听不明白,但是被哪吒这么一通说,时青寻心里比去见过敖烈还要复杂。
她当真开始思考……
自己是不是真的忘了什么?
*
晨光熹微之际,哪吒离开了,这场争执猝不及防展开,稀里糊涂结束。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不是等她决定了什么后离开,也没有说自己会尽快回来的话。
时青寻心觉,她和哪吒这段薄淡且心惊胆颤的友情,这次算是彻底结束了。
她只觉得松了口气,但是――
清晨的薄雾里,一抹赤红绫忽地窜入她眼中,随着日出的柔和霞光,荡漾出炫目光华。
“你怎么还在这里?”时青寻揉了揉眉角,有些惊。
又觉得自己荒唐,和混天绫说什么话。
混天绫当然不能答复她。
可它却轻柔地晃到她身边,柔软丝缎般的触感,轻抚她的手腕。
混天绫自带温暖,和它的主人哪吒冰冷的肌肤完全不一样,时青寻不由得想。
哪吒已不知所踪,此刻追上去也找不到人,更不是个好时机。
她默默看着被落下的混天绫,思考一瞬,决定还是等上天后找个机会托别的仙子还去云楼宫。
之后的许多天,十分静谧。
时青寻又去看了几次孙悟空,与他谈到了和哪吒争吵的事,孙悟空嘱咐她要多加注意,尽量避免和哪吒接触,时青寻点头说好。
鹰愁涧没有了封印,小白龙也逐渐缓了过来,其实他的灵力早已恢复好,封印的术法只是让他一直在沉睡。
敖烈笃定被哪吒打伤的那一日,他绝对是天降横祸,没有主动挑衅过。
时青寻没有再说什么。
有了敖烈的陪伴,鹰愁涧不再因为那个白衣少年的离去,而显得过分冷清。
一切好像回到了她最初有意识的时期。
不久后,时青寻的假期到头,打算回天庭之际,却有另一个许久未见的人到访。
“寻寻~”
被这样唤了一声,时青寻微怔,她知道来人是敖丙,他的音色里带着惯常的刻意温柔和调侃,很像是从前世界里那种不着调游手好闲的富二代。
她被他这样的叫法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回头,抬手:“打住,好好叫我名字。”
明明由哪吒喊起来,是个轻声近乎呢喃的唤法。因少年人清冷的音色,叠词轻喃于唇齿,显出几分难得的温柔。
但敖丙喊起来……就莫名很怪。
“青寻。”敖丙被她正色的模样搞得有点尴尬,摸出一把玉折扇轻晃,“这就收拾东西了?是要出门,还是回天庭?”
折扇,更是风流倜傥富家公子哥的标配了。
时青寻看了他一眼,手里收拾东西的动作未停,“回天庭了。”
“不多留些时候再走?”
“你来晚了,我已经休假很久了。”
“但是我好容易才来一次……”敖丙惋惜道。
时青寻停了动作,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敖烈没有随你来吗?”
敖丙轻笑,摇头,“寻寻,我没有告诉他呢。”
时青寻微微错愕。
“哪吒三太子不在吗?”他仍然含笑,像在自己家一样,走去桌前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某些时候,时青寻还算是个有边际感的人。
哪吒回回来,至少明面上还会询问她要不要留他做客,敖丙这样自来熟的样子,她不大喜欢。
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她回道:“他怎会一直在我这里。华盖星君,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想你了,来见你。”敖丙答得很快。
怎料惹得时青寻皱眉更深了。
她这样的神情,反倒惹得敖丙也有些讶异。
“华盖星君,我们不是特别熟。”
她点了一句,但对方的答复很蹊跷――“寻寻,你和从前好像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又是“从前”,时青寻的心有些沉了下来。
“嗯……怎么说呢。”
“长话短说吧。”
“……”
敖丙莞尔一笑,眨了眨眼,“寻寻,你从前不会这般拒绝我的。如今这般,好叫人伤心。”
时青寻摸不着头脑,更是想一次性问清楚,“从前是什么时候?你第一次见我就说过‘你见过我’,当时没继续这个话题,现在我重新问你――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彼时哪吒在不在?”
怎知,敖丙又一次巧妙地避开了她的问题,只犹自喝了口茶,浅笑着反问她。
“你是不是和哪吒三太子吵架了?”
时青寻一顿,狐疑问道:“你何出此问?”
“哪吒回天庭去了,虽然他面上什么也没说,但点兵也不去了,玉帝命他下界除妖也不去了,整日就闷在云楼宫,引得天庭众仙不少哗然呢。”
东海那场由哪吒而起的浩劫后,敖丙受封华盖星君,不再长留东海,而是正经成了天上的官。
不过他具体做什么工作,时青寻不大清楚,在天庭也极少碰见他。
听他说起哪吒,她微顿。
她猜测着敖丙前来的动机,“所以,你莫不是……来给哪吒当说客的。”
哪吒三太子,是身为天庭重臣的人物,他直接罢工,玉帝和王母肯定有所察觉,说不定已经知道是和她吵架的原因了,时青寻心想。
可她怎么也理不清自己一个小仙子,怎么能惹得这尊大神生气到这种地步。
而且派了说客到她这儿来,十有八九是要她去道歉。
可她不想道歉。
敖丙一噎,连忙摇头:“我怎会给他当说客,青寻,你可别想茬了。”
时青寻松了口气,却又再次听他道:
“说到说客……我怎么也该是给自己当说客的。”
“……”时青寻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龙族青年今日也身着一件白衫,缀锦蓝玉带,额上还戴了由蛟丝编织而成嵌宝蓝琥珀的抹额,端是贵气凌然,气宇轩昂。
他的眸晶莹,如海浪剔透,眼尾微微下缀,是和敖烈一样无害的眼型,很容易给人极为温柔的感觉。
“你到底当的什么说客,华盖星君?”她问道。
“寻寻。”
敖丙已然察觉,时青寻果真是和哪吒吵架了。
那个煞神近些日子是不会再来找时青寻了,这是多好的时机,他心里觉得十分畅快。
他又如此唤了她一声,刻意的缠绵让时青寻忍不住麻了脑子,浑身不自在。
她往后退了一步,想叫他别再这样喊了,很油腻。
才要开口,只听敖丙娓娓道来,“你问我何时见过你,上回你不愿信,其实,我也一直在等你来问。”
时青寻上次没当回事,这次却来问了,敖丙猜想,定是哪吒已然和她透露过什么了。
不过他可太了解哪吒那个丧家之犬的性格,自小被家人抛弃的煞星,根本不懂什么爱,因此反复质疑旁人对他的感情,只需稍微挑拨两句,便会引得他患得患失。
真可笑。
哪吒嘴里是说不出什么真正的好话的,向来孤身一人的亡命之徒,去何处学如何和人交流?
不然也不会和时青寻大吵一架,又是如此的败犬之态。
先机永远掌握在他这里,敖丙轻笑:“你是不是,总觉得哪吒三太子给你的感觉很熟悉,却又摸不准为何会如此?”
“是不是总觉得他像某一个人,觉得他在模仿谁?他本性并不纯良,反倒恶劣残忍,是真正的天生煞星,命中犯杀劫,却又想装作一副温柔模样来迷惑你,你可知是为何吗?”
时青寻紧紧盯着他,顺着他的话道:“……为何?”
敖丙叹息一声,无奈又哀伤的模样。
“因为,他是在学我啊。”
“……”
“寻寻,千年前我就与你相识。彼时你我两情相悦,哪吒妒忌至极,竟在你复生后如此离间你我。”敖丙陷在自己的回忆里,唏嘘不已,“可叹我敌不过那个煞星,他日日守在鹰愁涧,我根本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他哄骗。”
“他自知你从未喜欢过他,便学我这样温柔体贴的性子,以期让你喜欢上他,可惜只是效虎类犬罢了。”
“好在你仍是看清了他,你与他这次争执决裂,也正是你我再续前缘之……”
时青寻终于忍不住了,她眼角一抽一抽的,“……哥,你是不是受了什么重创,要不要再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现下里,她觉得敖丙脑子有点什么问题。
――哪吒也是。
敖丙的侃侃而谈戛然而止,神色微变。
“你怎能如此说?”他似乎备受伤害,努力分辨着她的神情,“寻寻,莫非你当真喜欢上李哪吒了?”
第31章 要相信谁
他这样荒唐的问话,时青寻更觉得他有病了。
“你不要再喊我‘寻寻’了,如若还要喊的话,我就关门送客了。”她的脸色拉下来一分。
面对位高权重的中坛元帅哪吒,她可能还得保留几分客气,毕竟她的职级比不上他。
时青寻是个十足的社畜,社畜就要实际点,吵架归吵架,理智一般不会丧失。
一个成熟的成年人不会轻易把话说绝、把事做绝,说起来有些势利,但生活的残酷就是这样教会每个人的,包括她。
她不觉得哪吒真的高她一等,也不觉得任何人比她高一等。
但真的得罪哪吒不会有好下场,她非常清楚这个道理。
不过,敖丙和她差不多是同一品阶的神仙,甚至她能更高一些,毕竟她现在统管王母最广为人知的地盘瑶池。
拒绝并不会惹来太多是非,这是件很轻松、也更像她本身性子会做的事。
“寻……”
“还要喊?”
眼见时青寻的脸色已经不大好了,敖丙终于老实,只是仍然仔细观察着时青寻的脸色,暗自思考她的言下之意。
好在时青寻与哪吒不同,她一向有话直说,“我没有喜欢哪吒三太子,也没有喜欢你,把这个无关的话题先过掉。现在我们来好好谈谈――你确切是什么时候见到我的,当时我在做什么?”
严肃起来的莲花仙子,其实也是极为冷淡不近人情的。
难怪哪吒没能搞定她,敖丙腹诽。
“华盖星君?”
“是……”
对于一个神仙而言,岁月实在是眨眼间却又漫长的词。
活得太长,有时候记忆就不是那么好了,他活了几千年,遇到的事可太多太多,敖丙十分认真地拧眉回忆,才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是李哪吒大闹东海之前,彼时,我正在海湾中闲逛,偶然遇见了你。”
时青寻追问:“当时哪吒也在吗?”
哪吒临走时,莫名其妙提到了敖丙。时青寻心知,哪吒是知道她认识敖丙这件事的。
敖丙愣了愣,哪吒在吗?
有点忘了。
又一想,哪吒当然会在了,彼时的哪吒就喜欢黏着时青寻,还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敖丙心里冷笑。
当年的哪吒还是个名不见经传、躲过家人的囚禁,下凡拜师的小可怜蛋。
有一人能陪在他身边,恐怕他心里都感恩戴德了吧。
敖丙一顿,却是摇头回答:“不在,你我相识之后,李哪吒才从天庭下凡的。”
从哪吒和其他神仙那里得来的只言片语,不足以串起整个故事。
时青寻蹙眉沉思,却当真从敖丙的谎言中猜出来了一点真相:“他…他是下凡来拜师的?昔年他是不是和家人关系不好,所以学不到什么本事,才想着下凡。”
敖丙没接话。
“按哪吒对我的态度,假设你和他遇到的当真是我,或许是我曾做过什么对他而言很珍惜的事,比如陪他去拜师?”
与家人关系不好的小孩,没有感知过温暖,于是会对温暖他的人记忆犹新。
时青寻虽在顺着这条线猜测,心中却不觉得那个“她”是她。
没有人会对完全没印象的事深信不疑。
这个世界有轮回转世一说,她在这个世界诞生的日子并不长……她猜测着,难道是她这朵小莲花上辈子的事?
忽然,她发现自己漏了个细节,连忙询问敖丙道:“你刚才是不是说了‘复生’?我曾经死了?是怎么死的?”
果然,就说是上辈子吧。
敖丙则没想到,时青寻能自己顺着他的话想到这么多。
他略有踌躇,但看时青寻紧紧盯着他,知道他若不答,对方也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对,昔年……”其实他并不清楚,可他心觉这将是个无比好的机会。
敖丙语气略微低沉,又笃定道:“――是李哪吒将你害死的。”
时青寻因对方这般果断干脆的语气,而些微错愕。
“昔年,李哪吒大闹东海,罪行滔天,谁都不能释保他,他只能剔骨削肉还清罪孽,以抵杀劫。”
其实也不是不能的。
敖丙心想着,李哪吒的父亲李靖李天王,几乎官至极品,在天庭武将之中绝对排得上号的人物,位高而权重。
若是他担保自己的儿子李哪吒无罪,东海恐怕真要吃下这个暗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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