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里,供奉的并不是龙王。
――而是一个无名的少年。
时青寻站在门口,朝里面看了好几眼。
许是因为没什么香火,观宇破败,连高堂之上供奉的金身像都是泥塑的。
隐约才能看出泥塑少年的眉眼俊秀无比,但他也没有着多华丽的衣裳,反而仅披着一件极为朴素的袍子,扎着十来岁出头时还会扎的总角,身形消瘦,加上单薄的衣着……
看着都有点像营养不良了。
人的雕刻作品总归有点抽象,一点也不像她认识的那个少年神明,甚至连她初次做梦时,他伫立在东海边,至少是个神,不至于这样骨瘦如柴的。
可不知为何,她觉得,这就是――
“姑娘,你是来拜他的吗?”冷不丁地,观宇门边窜出来一个老人。
因为她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金身上,猛然间旁边窜出来个人,时青寻差点吓得后退一步。
抿了抿唇,时青寻平复下心情,询问着:“……他?这是哪位神仙,可有名讳?”
按理来说,人间供奉神仙都是很虔诚也很多规矩的,比如称呼上。
先前的凡人们都恭恭敬敬称东海龙王为“龙王陛下”,一般不会是直接“去拜他”这样的说法。
所以她才这样多问了一句,也是确认是否真是心中所想的人。
可这个老人家却摇了摇头,他说:“我也不知道观里的是不是神仙,也不知道他的名讳。”
“那为何给他建这观宇?”时青寻不理解。
老人家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笑了起来。
仿佛是许久没有人来朝拜这位观中的少年了,虽然现在天都黑了。但老人仍看得出来兴致很高,甚至,他开口解释的时候还想卖关子,勾起时青寻的兴趣。
“我告诉你,其实那些朝拜龙王的人,他们都拜错对象了!”
“……”
“那些人都是近年来才迁徙到村子里的,他们都不清楚,而老夫我,才是村里一脉传下来的土生土长的后人。”
时青寻很给面子,“老伯,他们都不清楚什么?”
老人家又神秘兮兮笑了起来。
时青寻:……
精准闭麦是这个世界人人都有的技能吗?
等了一会儿,见时青寻并没有继续捧哏的意思,老人挠了挠头,终于不再卖关子。
“我们这村子,有一个祖宗留下的传说。传说中,龙王并非勤恳降雨,爱护凡人,他本来是一条恶龙,并不顾凡人死活,甚至是草菅人命。”
“千年前,这片地方久未降雨,先祖们祈求上苍,可苍天并不回应,求助无门时,这观宇里供奉的少年出现了。他凭一己之力抽了恶龙龙筋,还特意以龙心示众,简直是大快人心。”
“可东海的龙不肯罢休,他们又降下暴雨,直到少年人又去了一趟东海边,一切才停息下来。”
故事这就讲到了最后。
老人家以一声叹息结束了故事,“再后来,就没人见过这个少年了。”
凡人的传说总是很简短,寥寥几句,不会有更多详细的描绘。
因为有些是编造的,有些则在人短暂的寿命中渐渐消弭,代代相传留下的故事只会越来越虚无。
可时青寻却诡异地,心觉着这个故事是真实的。
为什么会笃定。
她也不太能想通,只觉随着对方的诉说,心跳得越来越快。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究竟是不是神仙。”老人家又道。
时青寻却脱口而出,“难道,你们都不知道这小少年……就是哪吒三太子吗?”
屠龙抽筋,大闹东海,还能有谁?
在她的世界都是家喻户晓的故事,在这个世界都真实发生过……这里的凡人却不知道?
老人家却明显顿了一下。
他摇头:“老夫有幸去过哪吒三太子的法庙,三太子神威严明,气度华贵,是天生神o,我们供奉的这个无名少年,你看他穿的衣服就知道,肯定不是一个神。”
“那大家为何供奉哪吒三太子?”
“自然是因他法降九十六洞妖魔,为民除害之举,久负盛名。”
“没了吗?”
“没了吧。”
时青寻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不明白,这件本来是哪吒非常出名的事迹,为何在这个世界会被隐藏。
明明神仙们都清楚。
是有人有心掩饰了这件事,在凡间模糊掉了哪吒屠龙的原因,还是因为……当年的哪吒根本并不出名?无人知道他是谁。
抑或是,二者都有。
忽然,她又像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再次看了眼观宇中的少年金身――老人家的话就在耳边,如她亲眼所见的一样,金身上不过一件不起眼的素袍。
哪吒总爱着白衣,哪怕是梦中,也是那般。
可一遍又一遍的回忆梦境,梦就不会渐渐遗忘,反而印象会越发深刻,她清晰回忆起来,梦中少年人身穿的当真不是如今华贵的白衣缎子,而是……
恰如金身上的素袍,还是近乎洗到发白的那种。
天庭仙二代,出身云楼宫的大神,千年前……只能穿那种衣料吗?
“姑娘,要不要进去拜一拜?”
说了这么多,见时青寻还没什么动静,老人家忍不住了,提议道。
时青寻轻眨了一下眼睛,她点头,“好。”
*
离开东海后,心情并没有变得平静,反而是越来越复杂,时青寻想了想,又去了趟高老庄。
之前她说过会定期回来一下,考核高老庄的人有没有做到的。
考核这种事很简单,她不用再显身,只需在天边变出几朵云以示凶吉即可,好就是祥云,不好就是乌云,再加几道雷。
见高翠兰过得还不错,她决定用祥云,并附带着几句场面话。
――类似“干得不错,继续保持”。
别说,偶尔当当资本家,感觉真不错。
因为这里离福陵山不远,想到在广寒宫没有看见兔子少年,时青寻又转道去了趟那儿,看看能不能捕捉到野生兔。
她第六感还挺准的,玉兔当真懒洋洋地躺在云栈洞边。
东海边还算是暖阳天,但往内陆走,其实已是深冬。
粉雕玉琢的小兔少年又围了一件白绒绒的裘衣,也不怕将衣裳弄脏了,将自己团成一团,在大石头上边晒太阳边睡觉。
天边还有一点小雪,雪花落在他脸上,又被脸庞的温度融化。
兔子长了一张很可爱精致的娃娃脸,不似哪吒的艳,因而更显得年纪小,身量也仿佛没完全长高,很奶。
忽略他开口即暴躁的性格,此刻安静看他,时青寻的心都快化了。
“喂,兔兔,太阳晒屁股了――”
下一刻,玉兔倏然睁眼。
阳光下,他的眸泛着淡淡赤色,晶莹而无辜。
但嗓门非常嘹亮,他大喊着:“哪个不长眼的吵小爷睡觉!”
时青寻:……
“青寻?”还是睡眼惺忪的模样,偏偏叫的这么凶残,玉兔总算清醒过来,发现是她,“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还要长多久的草。”说着,时青寻顺手给他把头顶的野草摘了。
兔子少年从石头蹦下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积雪。
但他毛手毛脚地,身前拍了,身后的没着落,肩上还有一大坨都快结成冰了,半天也掉不下来。
时青寻看不下去了,按住他肩头叫他不许动,替他将身上的雪都掸了。
“你怎么来了?”
玉兔似乎没被人这么照顾过,当真乖乖站住,仿佛对她这样做很感兴趣。
他又问了一遍。
“来看你啊。”这下时青寻是好好回答了。
怎知玉兔的嘴能挂油壶,一撇嘴,“嘁”了一声,“小爷才不要你来看――哇啊!”
雪没掸完,时青寻正俯下身,听闻他的傲娇发言,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时青寻,你、你!”玉兔顿时憋红了脸。
“你什么?”
“你!你说过的,男女授受不亲!”
时青寻一顿,也有些惊了,连忙收手:“不好意思。”
“你碰我!”
“我只是帮你掸雪。”
主要是兔子总是蹦蹦跳跳的,好像小学鸡,她现在已经不把他当男的看了,男高奶狗形象也早随风消散了。
感觉更像……妹妹。
而且玉兔真的很喜欢毛绒绒的裘袍子,绒绒的,很厚实,她拍他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在拍一块棉布,丝毫没感觉拳拳到肉。
“你打我!”
“……真的对不起,不碰你了。”
时青寻将手背在背后,还往后退了两步。
玉兔看了她好一会儿,以一种惊疑不定的眼神,将她从头扫视到脚,自己也往后跳了两步。
“时青寻啊。”他喊了她一声。
时青寻不明所以,现在他们之间隔开了四步,还是四大步的那种,“怎么了?”
“我怎么觉得心跳得很快?”玉兔问。
她怎么知道?时青寻猜测着,“蹦太快了?别老是一蹦一跳了。”
“小爷是兔子,兔子蹦怎么了!”玉兔又开始气鼓鼓了。
时青寻感觉脑瓜子快炸了,他一开口说话,她脑子里就会被感叹号充斥,连忙尔康手打住,“得得得,你蹦,你爱怎么蹦怎么蹦。”
“……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
“都说了是来看你啊。”不多扯皮,时青寻环顾四周,干脆直入主题,“最近都在这里种地?要不要随我去见八戒?”
深冬,大雪一场接着一场,霜雪将森林覆盖,有些常绿的树枝桠也被雪压弯。
唯有草药圃里,干净得好像雪没下过一样。
是兔兔一遍遍清扫的。
冬日不适合种草药,但已经种下的也要防霜冻。
“嫦娥没有叫你再种草药了吧?”时青寻狐疑道,这事她还特地问了嫦娥。
玉兔又往前走了两步,“你管我。”
这兔子是越来越皮了。
时青寻忽略他的傲娇发言,说起正经事,“八戒元帅很想念你,我见草药种子没那么快发芽的样子,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他?”
“……我不去。”
“玉兔。”时青寻不是很吃傲娇这款。
她只会无情地揭穿每只傲娇的兔子。
“你闲得没事在这里种地做什么?别说你喜欢种地,从前在我面前念叨种地苦还少了?你就是怀念以前和八戒元帅在一起玩的日子了吧,才跑来这里重温。”
“他说我不懂他。”被揭穿心思,兔子少年只能用阴阳怪气掩饰内心的尴尬,“那我干嘛要和他一起玩?我才不是惦记――”
“走不走?”
“……走。”
玉兔败下阵来,他嘴上虽答应了,又在某一刻气恼地瞪了时青寻一眼,眼眶红红的。
时青寻还就正好瞥见了,她一顿,“别瞪我哦。”
好好的兔子,胡乱瞪人。
玉兔浑身一僵,有一种被抓包的懊恼,最后只能胡乱抓了下头发,“快走快走,去找呆猪。”
“等一下。”时青寻却用手拦了下他。
因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她和哪吒约定好了,下回去找取经人,要叫上他一起。
陪孙悟空和嫦娥去拯救人参果树行动,属于是事发突然。
这次却不是。
“怎么了?”玉兔警觉,“难道你还有别的事?比去见呆猪还重要?”
“……”刚还傲娇的要死,不肯去呢。
“要等多久?”
时青寻无奈,看他这样子是一刻都等不及了,于是叹了口气,决定纵容他,“罢了,一会儿就好,我传个信。”
言罢,她指尖绕了个圈,化出一朵小莲花,微一施力,莲花就飞窜入空中。
玉兔饶有兴致盯着那朵莲花看,直至它隐没于天际间,他才问道:“你给谁传信?”
“哪吒三太子。”
“……!”
兔子少年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不、不是,你给他传信干嘛?”
“为什么不能给他传信?”时青寻浅笑,“我喊他来吃烤兔子。”
“时青寻!”
“好了好了,走吧。我就是叫他一起来玩,之前约好的。”
但她的解释并没有让玉兔满意,玉兔反而越来越怀疑,“你…你和他……嗯,之前关系也算好吧,但我感觉现在好像更好了?”
时青寻已然腾起云,玉兔却仍在地上看她。
她也垂首看了眼兔子少年,微顿,点头道:“现在是真的朋友了,应该。”
“还有应该?”
时青寻有一会儿没说话。
第52章 又逢八戒
恰是风动,风让周身的气味变得清晰,她隐隐约约闻到了清幽的莲香,与那清冷的白衣少年身上的气息一样。
可他没有在,她意识到了,这股香气是源自自己身上的。
同源之花,同种香气,随着她的修为精进,渐渐显现出来。
“嗯,我也不好说……”这一句是怔愣的呢喃,与香气交融,让她自己也有些迷茫。
应该。
因为其实她心里清楚,她将他当朋友,但他并不是。
他对她的感情远比朋友情谊来得复杂的多,偏偏她清楚,却并不能感同身受,以至于彼此关系又变得不大平等起来。
但恐怕这次处于弱势的不是她,而是哪吒。
虽然没真的谈过恋爱,可时青寻也知道――当对方对自己心存念想,而自己没想法时,应该果断点拒绝他。
可是……
如被他几句示弱轻哄就收下的柳叶刀一样,待她反应过来,薄刃已然成了她得心应手的法器。
这个人亦是,她已经习惯他会在她身边。
应该还不算是喜欢,可也应该,也不好再说是普通朋友。
――至少在她心里的份量已经和敖烈差不多了吧,是重要的朋友。
“行吧。”
玉兔看她头一次支吾的样子,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他耐心耗尽。
“反正我就去看会儿猪,硬着头皮和三太子打一声招呼也成,咱们快走。”他很勉为其难道,也腾起了云。
时青寻又看了玉兔一眼,哪吒这恶神仙的名声到底有多广。
像下意识地,她有了一点维护哪吒的心,“哪吒太子又不会吃你。”
“哈!”玉兔像听到了笑话,“还说你们成朋友了,你还是不够了解他!有一次我不小心惹到他了,他就说要把我头拧下来,做成什么麻辣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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