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废除奴隶制这点,就真的捅了马蜂窝。
从后世的角度来分析,这也是强者凭借自身资源对弱者的剥削,但现实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这么多天灾人祸,到处都是活不下去的人,普通的世族保全自身也不容易,他们愿意拿粮出来买人,愿意让这些本该死掉的人依附自己活下去,是大恩德!
凭什么天师一句‘众生平等’,就能让这些奴仆就此走了?
那他们付出的钱粮,保全这些‘财产’的流的血汗,就因为这么一句话没了?
这不会有人服气的,甚至连一部分奴仆都很难接受。
所以,当刘备说出那句‘以钱粮赎之’,郭颖总算是停止了以头抢地。
他直起了身,额上已经青肿,甚至还开始渗血,正一点一点顺着眉骨向下滑,看起来极为骇人。
可郭颖好像察觉不到似的,冷静的拱手问道:
“我等家仆都是灾时收下,那时田产锐减,粮以非粮,而是人命,如何能以此时的粮等赎?”
就因为是人命,才不能去算,真算起来,就只能由着世族乃至天下所有有家仆之人坐地起价了!
天下的财富有限,重新划分,必然会有人受损,这波就是冲着地主去的,只不过手段更温和些,没有直接打土豪分田地罢了。
只是再温和打土豪分田地也是打,得有人愿意干才是啊。
是,有刘琰在,高薪水招贤当然能招来不少人,但需要的人太多了,要付出极高的工资支出,这迟早会拖垮财政,更不要说其中会出现想浑水摸鱼和趁机诈骗的骗子,识别、磨合需要很长时间,算起来损失并不小。
而这些属下,刘备对他们的秉性已经相当熟悉,知道他们的能力如何,底线又在何处,大家也有着共事的经验,指挥他们做事,不需要付出更多的成本。
地主与地主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减少这些属下的损失,并给予合适的利益,他们会接受这些条件,转头为政策冲锋陷阵。
沉吟片刻,刘备避开了‘赎人价格’的质疑,说起来诸葛亮正准备做的一件事。
“后世有一些经济农物,譬如制石蜜的甘蔗甜菜,榨油的油菜花生,可纺成棉布的棉花,以及治病的药材等等,天师已经找了种子和后世的‘暖房’,军师正打算划地种植,想着过些时日就选人去学,再从自家耕种,你们可感兴趣?”
暖房,其实也就是大棚,可以反季节种植,诸葛亮打算种的也不只是这几种经济作物,还有主粮,也就是后世的水稻小麦红薯土豆之类。
都是些新作物,谁都没有种过,就算有书,那也是后世的种植方法,与如今相差太大,必须得自己种过一遍,才能摸清怎么在如今种的高产又不伤地,以及确定需要付出的人力等等。
大棚基础提温在6~10度左右,而襄阳属于湖南,亚热带气候,冬季普遍在零上三四度,加上暖灯,基本上能够保证作物生长,最低温零下二三摄氏度时,可以烧煤来维持温度。
如今尽快种下,快的,明年三四月份就能收获,慢一些的,有前头的经验,再让百姓种时也不会手忙脚乱。
不过主粮价格摆在那里,稳定时节高不到哪里去,还是经济作物在这个各方面都匮乏的时代更值钱。
糖价不必多说,药材多靠采摘,又是拿来治病救命的,价格更是低不到哪里去,而布一直能当做钱使用,至于油,如今的油脂获取也极为不易,只能从动物以及张骞出使西域后,带回来的胡麻中提取,也是量少价贵,能够几倍乃至几十倍高于粮价。
若真能种上这些,别说家仆的价值,连交出隐田的亏损也够了,甚至有可能会更多!
郭颖很快意识到这样‘交换’,只是弥补了他们的亏损,并未改变赎金,其他世族仍会因为推行这样的政策而亏损,但――
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我们保存自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顶多在捎带上姻亲,非亲非故的,凭什么为他们拼命?还不如早点认输献田,跟在后面分口汤呢!
见好就收,众人交换了眼神,都打算接受这条件。
有人在身后推了郭颖一下。
见此,郭颖主动开口:
“主公仁德,是我等鲁莽,还请主公降罪。”
“是有些鲁莽了。”
刘备没有谅解,而是不轻不重的点道:
“军师行事,何曾亏待于你们?为何不等他议定之后,再提不足,反倒要闹到我面前……”
说到这里,刘备忽的闭口不言,他赤足走下台阶,将郭颖扶了起来,看着郭颖额上的伤口,叹息道:
“这伤不轻,令升还是先去医师那儿清理干净,上药止血包扎过后,再去向军师致歉吧。”
越级汇报虽是大忌,却敌不过刚才所为,那算是‘逼宫’了,主公此意,分明是以小换大,道个歉,便放过他们今日所为,也堵了其他人的追责。
如此爱护,他们却……
再想想军师过往所为,那口上的鲁莽,便成了今日行事当真如此的感触。
郭颖面上更红了,不是怒火,而是羞愧,他连声道:
“主公说的是,我这就向,这就去包扎伤口,向军师致歉!”
刘备颔首:“去吧。”
众人纷纷告退。
刘备站在原地,看这些士人离去。
今日之事虽有预料,但来的还是有些突然,种植上,军师只是有个构想,并未付诸行动,他只是顺势而为,做了交换罢了。
这也是时局正巧。
刘备很清楚,大部分士人目前不会是与他共行新道统的,即便是那书摆在面前,摁头让他们学也没有什么用,直接用经济作物诱惑同样也不会有用,相反,很多一部分人会这么想――
凭什么我不能既有隐田隐户,又种满经济作物呢?
那赚的才叫多啊!
反倒是先起了什么都不保的猜测与谣言,士人看自己反抗艰难,再见主公的交换,算算自己不亏,略微还有些赚,才会觉得这样还不错,也是能接受的。
刘备也不太确定这是一场意外,还是军师故意为之,不过两人配合足够默契,只要见了郭颖,军师就会明白他的打算,也不用担心后续处理。
“大哥真是便宜他们了。”
张飞拿着木履下来,将其放在地上,道:“哪有这样行事的!”
“不必多说了。”
刘备穿上鞋:“此事终究是我做的不对。”
“那隐田也是他们夺来的,大哥只是让他们交出来,又赎买了奴仆,也不曾亏待他们。”
张飞极为不解:“这还能有什么不对的?”
刘备反问了一句:“他有错,我凭武力身居高位,一言夺其财,难道也是对的?”
张飞懵了。
这怎么就不对了呢?!
跟过来的关羽怔了一下,若有所思。
刘备微微摇头,对两个兄弟道:“先读书吧,好多事,得等你们看完书才能讲得透。”
“奥。”
张飞一头雾水答应了下来。
*
今日之事着实是个意外。
不过现实生活嘛,就是由大大小小各种不确定的事情组成的,只要处理得当,那就不会有什么影响,甚至还能转化为好事。
比如,主公的安排。
听完郭颖的道歉,诸葛亮若有所思。
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不会有背叛阶级的阶级,只要郭颖他们都还是地主,那就不可能转而支持新政,但,如果他们不再是‘地主’了呢?
按照后世的划分,现在属于‘庄园经济’,即有大量田产奴仆的地主,在自己的庄园内男耕女织,自给自足,除了需要从外界补充些盐铁外,几乎可以说是构建了一个独立封闭的经济体系。
但改种经济作物后,这样封闭独立的经济体系就会被打破,必须通过买卖获得钱粮和其它所需,等奴仆回归良民的身份,也禁止人口买卖,士人只能雇工劳作后,几乎可以说是催生了一批独特的‘资产阶级’出来。
若从后世的角度来看,这颇为畸形,怪异,但――
后世也没有曦玉啊!
只要能运转起来,稳步的向前走,设置好限制,只经营经济作物……
在脑海里思索着对未来的构想,诸葛亮对面上有些忐忑的郭颖开口道:
“此事是我未曾言明,不必再提,倒是耕种上,目前还缺不少人手,令升可有空闲?”
“自然,自然是有的。”
郭颖立刻答应下来,见诸葛亮并不怪罪,旁边有人又接着问道:
“军师,我看医士那边在研究什么疫苗,据说能防疫,可是真的?”
“是真的,只要打上针对某种疫病的疫苗,就不必担心染此疫而亡。”
诸葛亮颔首,又有些惋惜:“可惜此物天师未有,医士也只知原理,想得还需研制,时间得按年算,好在除了大疫,普通的传染病,如今都是有药可治的。”
有人急着问道:“就像被俘的那些曹兵?”
“正是。”
众人互相对视,眼神都有些闪烁。
接下来是要大变天了,他们的‘好日子’也要少上许多,但有天师在,新的好处恐怕也数不尽,想来,有的是人愿意为其效力。
这新政,他们还是支持为好。
*
有人支持,自然有人不愿,只不过如今消息口口相传,终究快不了多少,也就是有些与府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能更快的收到些消息,鉴于刘备还没有动作,他们也不敢贸然行动。
而比起来小范围流传的新政,刘琰所贴的‘告示’,传播的就很快了。
“兄长,你可算回来了,快过来看这召令!”
使馆内,见曹仁回来,曹纯拿着张写满的纸,快步迎了上来,走得太快,差点踢掉鞋子。
曹纯性格稳重,遇事不惊,曹仁他是第一次见他如此,颇为惊讶:
“什么召令?”
“是那天师写的,兄长你看过便知。”
闻言,曹仁瞬间严肃起来。
他们被俘,原本是应该交换回去,不过丞相留他们兄弟二人在此为使臣,以观此地之变。
对武将来说,这和发配也没什么区别,初时,两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输的太快,被丞相厌弃,可等看到那天师实验的新炮动静后,他们发觉,丞相倒不一定厌弃他们,但这世道着实用不着他们这些武将了!
这有些夸张,不过整体上也大差不差,两人郁闷了好一阵,然后发觉,有天师相助,刘备行事越发的……嚣张。
花大力气将那些染疫的士兵治好后,刘备分文不取,只开始招工,愿意拿钱粮修路的可以去修路,想回家的,他给一笔财物(主要是盐),做路上开销,又通知曹仁曹纯两个使臣为这些兵卒安排传(身份证明),组织起来一同返回,只一个要求,路上不可扰民。
曹仁非常想问候对方,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然后两兄弟就开始了忙碌,曹纯擅务,由他核实身份,籍贯,安排路线,曹仁负责将人成批次的在汉水边送走。
很琐碎麻烦,但还是有一点好处,他们的行动更加自由了。
这也是曹纯能拿到府内告示的缘故。
接过来纸张,曹仁认真看了起来。
字有些多,总结一下大概就是,如今皇帝滥用权力,官吏也跟着掠夺百姓财物,反欺皇帝,大的豪族欺压小族和自家族人,小族又欺负外人……上上下下皆犹野兽,以致军阀出现,互相征伐不休,旧有的秩序不适应如今,她想寻觅有识之士,重修道统,施以仁政,让天下重归安定。
曹仁面色凝重起来。
求贤诏也不是想发就能发的,至少要有实力,当然,天师不用担心这个,但这内容着实辛辣,若只是后者也就罢了,毕竟孝景帝时也发召令询问,今年税收不好,是不是县令县吏借着着执法的机会做坏事,助盗为盗,可如今连皇帝都指责上――
这究竟是何意?!
曹仁心中惊骇不已,连后面的内容都没看完,就抬头对曹纯问道:
“你说天师姓刘,这是刘氏宗亲能做出来的事?”
“不知道。”
曹纯面色复杂:“倒有一传闻,说天师性格顽劣,颇好戏人,难保不是戏弄于我,只是告示既然已经贴在府中,说明刘备大抵是默许此事的,这……”
两人对视,都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曹纯叹了口气,主动道:“兄长,你再看看后面的要求吧。”
闻言,曹仁继续向下看去。
天师不接受引荐,想到她面前阐述自身理念,得先答题,其题目为:
分析当掠夺披上合法的神圣外衣,‘不公’便会促使臣下同等膨胀,进行非法掠夺之意。
后面可自由发挥,语言不要言简意赅,而是尽量与上面的‘白话’相似,此外,书写格式为从左到右的横排,无纸之人可以去府前领取,现写现交,留下姓名地址,方便寻人。
要求不同,可能是因为天界常用纸张的缘故,曹仁没放在心上,可这考题……
反复思索好几遍,他越想越心惊。
“我得赶紧写信给丞相,让,不,我亲自送回去!”
*
打工定律,
除了自己知道自己有多忙外,傻哗――老板和无良同事都会觉得你很闲,非常闲。
好在赵云没有这个困扰。
第50章 探子
目前的赵云主要负责刘备等人的安全,和在江陵差不多。
这是一个你可以防守住无数次,但不会有多少人记住功劳,可只要输一次就彻底玩完,还要被挂在耻辱柱上被反复嘲笑的重要工作,很考验人的抗压性。
众所周知,当需要保护的对象,安稳的待在一个已经确定的环境里,不随处乱跑,那保护工作就可以常量化,也就是固定的轮岗,巡逻和检查,这样难度将会降低很多,压力也会小不少。
相反,如果需要保护的对象东奔西走,经常到陌生的环境,还有很多陌生人,那工作就充满了未知变量,提前探查,揪出可疑人员,可埋伏地点都是基本操作,对陌生环境还得时刻保持紧张,以免发生意外。
这就更累人了。
很不幸的是,现在刚结束战争。
四个月内,他们从新野到了江陵,再从江陵到了襄阳,以至于前面在江陵辛辛苦苦排查与安排全都白费了呢~
就像是忙了个寂寞。
这样的大变动,赵云也是习惯了,也没有多烦心之前工作成了泡影,而是迅速将精力放在了在襄阳的防护变动上。
襄阳城他过往虽然来过,但只知道洲府的位置和市坊在何处,更多,譬如望楼及其各建筑具体位置,大小,构造就不太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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