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垂手领教,回去见宝钗没醒,便叮嘱暖月和双雁一番,才整装上朝去。
宝钗昏沉沉睡到日中,醒来洗漱吃过,便唤暖月,“好姐姐,劳烦你,将纸笔拿过来,我要给家里人写一封信。”
暖月依言照做,宝钗写了两张信纸,已经是神色疲倦,方搁下笔。
正要叫人送去,忽然双雁走了进来,笑道:“不用忙了,有人正好来了!”
宝钗惊异地抬头,探春探身进来,“宝姐姐!”
“三妹妹!”宝钗忙让坐,叫她坐在跟前,紧握着她的手,“今儿怎么过来了?”
探春仔细觑她的神色,虽有病容但不衰败,心里也略放心了。
“姨妈十分担心你,但现在又不能随意出府。二嫂子听说了王家的事就病倒了,于是我就自告奋勇,替大家探望来了。”
说着又问候了宝钗几句身体,继而聊起王家和薛家的事情。
宝钗看她英气的眉眼蹙了起来,却安慰起她来,“何苦发愁?那些男人在外头干出了那样的事,牵连了我们,我们还要拿这些事情来气自己,岂不是亏上加亏,很不值当!”
“我但凡是个男人,能出得去,还用在这里瞎搅合?”探春骂了几句也掩口不说,她看向宝钗,神情有些迟疑,“我今日是有话带给宝姐姐。”
“你说?”
“有自称是顺阳公主身边的小太监找上门来,说......只要宝姐姐与林哥哥和离,顺阳公主就会向圣上求情,免去薛家之罪。”
第50章
“什么?”
宝钗仿佛没有听清,侧身凑近追问。
探春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宝姐姐,你没有听错。顺阳公主私下着人来说,若是你自请下堂,顺阳公主就会和圣上求情,保下薛家其余人。”
她说完就仔细觑着宝钗的神色,只见宝钗定定地坐着,没有大惊失色,一双眼睛定焦于空中一点。
“......宝姐姐,姨妈的意思是愿意的。”探春小心翼翼地说道。
宝钗缓过神来,“为什么?”
“姨妈说...姨妈说你和林哥哥本就齐大非偶,这门婚事你受了很多委屈。能借着这个机会回家,再招赘嫁人也好。”
探春慢慢说着,忍不住道:“你我都知道,这其实也是一套说辞而已!现在蟠大哥谋反,是不可赦的大罪!姨妈只能尽全力保住蝌二哥,才能保住薛家没有被抄走的家业!”
“我们太太和姨妈就叫我来劝你,我是无法劝出口的,林哥哥是难得一遇的好夫婿,而且你才刚刚失去了孩子,现在叫你自请下堂,实在是牺牲太过了!只能凭你自己决断吧!”
外头一天比一天热,宝钗的心却如坠冰窟。
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拉住探春的手,看着替自己气愤的她,“好妹妹,多谢你跑这一趟。”
“宝姐姐,你当真就答应了自请下堂了?不如你去求求林姑父和林哥哥,让他替薛家求情去了。”探春十分惋惜,替宝钗出主意。
宝钗惨淡地摇头,“我之前在顺阳公主身边当过差,她一旦想做成什么,就费尽心思要得到。况且我和她之间还有过节......”
探春虽不知道其中关节,但听着宝钗低落的声音,忍不住恨声道:“那她也太坏了,太太们私下议论,说她过于跋扈无礼,也不是胡编的!”
宝钗长舒了一口气,掩了她的嘴,“好了,公主是天家贵女,不是我们能私下议论的。你回去知会一声,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了,过了几日就会有结果了,叫我母亲和弟弟妹妹安心过日子。”
探春看着宝钗又变成往日眉定心淡的样子,就知道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能长叹一口气,“你和林哥哥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为何天公不作美呢?非要闹出这样那样的事来?”
这句话反倒击中了宝钗的心伤。探春去后,她独自坐在屋中垂泪。
“少爷回来了。”
窗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宝钗忙擦去眼泪,转过身来迎接黛玉。
“你哭了?”黛玉看她的第一眼就开口问道,他格外温柔地抚摸着她凝脂般的脸颊,声音怜惜。
宝钗笑着握住他的手,“没有,日头越来越热,太阳也刺眼,我站在窗边看了半会,就红了眼睛。”
她伸手去解黛玉的腰带,却意外地看到他身上的官服换了绯红色,腰带也和今早出去系的不同。
“这是?”宝钗疑惑,想了想惊喜笑道,“你升官了?”
黛玉看她露出了笑容,也含笑点头,“我现在是户部侍郎了!”
宝钗“呀”一声,脸上惊诧和喜悦皆有,“恭喜夫君!这一部实在是升得太快了!本朝就少有的。”
黛玉展臂抱她入怀中,“我也觉得突然,从来提拔都是从翰林学士到侍读侍讲,再过詹事府,才能领各部之事。现在陛下却越过两级,直接提拔我为户部侍郎......”
那是因为他要招你做女婿了。宝钗暗道,心有暗流潺潺而过。
“不过先不管这些!”黛玉的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昂扬与喜悦,“我现在是正三品的户部侍郎,宝姐姐,你很快也将是正三品的舒人!往后出去交际,面对那些贵妇人,也不用陪着笑脸说话。”
宝钗被他逗笑,“我什么时候陪着笑脸和她们说话了?她们看在我有这么厉害的郎婿,都来陪着笑脸和我说话呢?”
她的手臂也环抱在黛玉的腰间,他这么欢喜,自己又怎么会不高兴呢?
“夫君在太子谋反之事中立下大功,受陛下看重也是应当的。不过其他人见你年纪轻轻就平步青云,难免会有眼红倾轧的,夫君也要小心呢!”
她忍不住提醒,黛玉点了点她的鼻尖,“我的好姐姐,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是我白提醒你了。”
宝钗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黛玉圈住她的肩膀,“说了一句就要走了?我可给你带了好吃的来!”
“你两手空空的,哪里来的吃食?”
“在这里呢!”黛玉从衣襟中掏出两颗红枣大小的淡青色果子,捧在掌心上递到宝钗面前,像求夸赞的小孩一样得意地摇晃着头。
宝钗忍着笑,伸手去拣他掌心的果子,“这是什么?”
“是我在御前听候,陛下命人分与我们。说是西域进贡的一种果子,名字叫什么碧棠果,有滋养补身之效,说得像仙丹一样。我便藏着带给你了!”
宝钗愣了愣,抬眼看了他一眼低头笑了笑。
“你吃啊,试一试。”他催促着,“是甜的,不会酸的。”
宝钗轻轻咬了一口,在口里慢慢地嚼着。
“甜吗?”黛玉期待地看着她。
宝钗认真地点了点头,黛玉的玉脸绽开笑容。
“少爷,老爷回府了。”外头有人报说。
黛玉便和宝钗道:“我过去给父亲请安,你不用等我吃饭了,老爷子或许要留我说许久的话呢。”
宝钗长睫扑闪,将果子搁置在一旁的桌案,上手勾住黛玉的脖子,“我身上不好,不能同夫君一同去和父亲请安了。”
“这不要紧,父亲不是那种不体谅的人。”他低头和宝钗额头相抵,高挺的鼻梁抵在她的眉心处。
“黛玉。”她很少这么认真地唤他的名字,“我当初嫁给你,是为了我的心。”
黛玉挑眉看着她,宝钗于是再说了一遍,“你之前似乎问过这个问题,我的的确确是为了我的心。”
她的眼神近乎痴迷地盯着自己,眸中柔光宛如雨后艳阳一样,挑逗着自己。
黛玉忍不住低头去吻,寻觅着芳香与柔软。
“少爷,老爷立等着你去!”外面的人催促道。
黛玉不耐地皱起眉头,宝钗轻轻推开了他,温柔地说道:“去吧,别让父亲生气。”
腰带重新被系上,绛红色的身影在门洞处回转过来。
“你放心。”他忽然说道。
宝钗唇边的梨涡荡漾着,微微颔首:“快去吧。”
黛玉恋恋不舍地离去,宝钗走到窗边看着他长腿大步,矫健的身姿将几位丫鬟都落在身后。
日头西斜,一天很快就要过去了。
双雁端着药碗进来,看见宝钗小口小口地咬着果子,“少奶奶,吃药前还是不能吃果子的。”
宝钗迅即将剩下的果子吞进口中,双雁不由失笑,“那就过一会再吃药吧。”
这位被自己耍了好几次的丫鬟依旧恭恭敬敬的,不见半点不逊怨怼。
宝钗不由感慨,林家确实驭下有方。
“双雁,妆台上落了灰,把钗环等收起来。这几日风刮得多了,衣裳等也收进箱屉里。”
她指挥道,双雁便按着她说的收拾。
“这些寻常穿戴的,也一并收起来吗?”
“当然。”
“旁人要是看见了,还以为少奶奶要出远门呢。”天真的小丫鬟笑道,手上动作麻利,很快将钗环衣物等规整好,屋里明显就空落落了。
“少爷回来看见了,会不会不高兴?”双雁环视一圈,不由忧虑地说道。
宝钗喝着药,宽慰她,“不打紧,我自个儿和他说。”
“还有一件事,你出去和暖月说,明天预备马车,我往家里去一趟。”
黛玉穿着簇新官服,往林如海旁边一站,像天上下凡的神仙一样。
几位有头有脸的管事纷纷贺喜,口中赞个不停,“我们哥儿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三品的官儿,往前五十年打听打听,就不见这事!可想哥儿一定是天上下凡的神仙!”
“已经有好几家递上帖子来贺少爷高迁,不如挑了好日子办一场宴,亲朋好友都乐一乐!”
林如海咳了一声,众人会意,便都住声出去了。
黛玉朝林如海作揖,“父亲是不大欢喜吗?”
“哪有?”林如海放下茶盏,欣赏的目光掠过黛玉全身,“你比我出色十分,我是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兰台寺打转,你却能领一部之事了。”
“那父亲是在忧虑什么呢?”
“陛下这般厚爱,一定是带了其他条件的。”他提点自己的儿子,“而你年纪太轻了,位高权重,一定会有人暗中给你使绊子。”
黛玉沉吟,说道:“父亲是有意叫我外放,好叫旁人别盯着我。”
“以你现在的资历外放,出任一方知府是绰绰有余的,甚至担任一省督抚也是可能的。在京中有我给你筹谋,你也不必担心调回来后便没有自己的位置。”
林如海说着,本以为黛玉会神色低落,没想到他两眼放光,“这也不错,我携妻外任,离开这诡谲的地方也好!”
第51章
林如海闻言愣了一下,被他小儿女的样子逗笑了。
“也不定会去哪里呢?”他敲了敲花梨木的桌面,“为臣者为君分忧,不可一味求着往富贵温柔乡去。”
“知道了。”黛玉忙拱手领教。
今夜无话,次日黛玉早起,看着宝钗还熟睡的脸,俯身亲了又亲,才轻手轻脚出去。
双雁领着丫鬟们捧盆进帕,伺候黛玉洗漱。
黛玉擦着脸吩咐道:“和暖月说一声,今日府上会来一位姓刘的老大夫,是我写信去请来给少奶奶瞧病,必要好生相待。”
“知道,暖月姐姐早就打扫好屋舍,等着刘大夫和他的家眷来了。”
黛玉笑了笑,“刘大夫是一位女大夫,同来的应该只有她的两个女儿。”
双雁伸了伸舌头,“原来是这样,幸亏少爷提醒,不然闹了笑话。”
“她精通妇人之事,不常在京城走动,故而你们不认识也是寻常。”
双雁点头记下,随后笑道:“少爷对少奶奶真上心!少奶奶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会多感动!”
黛玉哂笑,她面上一定是感动的,心里可就不一定了。
今日的朝议无波无澜,但太子既废,东宫虚位,臣子之中暗流涌动,纷纷猜测陛下属意谁。
皇帝申斥了几个上奏请立太子的臣子,“朕还没死呢!立太子的事情容后再议!”
“陛下!太子乃国本,国本立则天下安!陛下春秋鼎盛,但......”
有不怕死的御史出头了,结果一个金制的杯子从上首扔下,砸到了地上。
“砰”一声,阖殿的朝臣都吓得跪下。
安静的大殿上,那名年纪大但骨头直的御史磕得满头是血,“陛下,臣一心只为社稷,并无半点私心啊!”
皇帝面色冷硬,拂袖而去,太监尖细的声音回荡在殿中,“退――朝――”
黛玉和胡惟清并肩站着,看着那位磕破了头的御史被搀扶着,往太医院的地方去了。
“何必呢?他就算当朝撞死了大殿上,难道陛下就会立太子不成?”胡惟清感慨。
“文死谏,武死战,他或许觉得死得其所。”黛玉随口道,面色不见波澜。
这位御史姓许,和惠贵妃的母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下皇帝只有两位成年的皇子,三皇子是在宫外成长的,自然比不上二皇子尊贵。
故而倘若要立太子,二皇子的呼声一定比三皇子高,个人有个人的算计罢了,谁又能舍弃从龙之功呢?
胡惟清上下打量着他新上身的官服,眸中露出羡慕之情,“陛下这么看重你,周正旭一定在家里恨死了。恐怕连我的岳父都要悔断了肠子,当初怎么没有把慧音嫁给你?”
黛玉朗声一笑,“不打紧,过几日就好了。”
胡惟清不解其意,黛玉反问道:“胡阁老身子还好?”
“虽然行动不便,但能吃得下睡得着,已经是大幸了。”
黛玉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我父亲说,陛下有意给胡阁老封侯。”
胡惟清眼睛一亮,“真的吗?太好了!胡家要是有了爵位,就不会全然将家任担在我肩上了!”
黛玉正欲说话时,忽然迎面走来一位脸熟的老太监,对着黛玉恭敬笑道:“林大人,皇后命你到凤仪宫去。”
凤仪宫中,龙涎香气从博山炉中袅袅升起,皇帝换下上朝的冕服,高卧在榻上。
曹皇后脸上挂着柔和得滴水的笑容,坐在榻旁,指头慢慢揉着皇帝的太阳穴。
离榻前不远的地方,并排跪着两位公主。
端阳公主一身素服,鬓边带着银饰。顺阳公主的衣饰则要华丽三分,手上的金戒指折射着耀人的光。
“父皇!”她忍不住开口道,“您就答应我嘛......”
曹皇后斜瞟她一眼,寒光四射,“陛下没叫你说话,你就不要开口!这几日交的规矩没学明白吗?看来我该给你添上了几个教养嬷嬷了!”
顺阳公主撇了撇眼,只能闭上嘴。
“好了,顺阳。”皇帝睁开了眼睛,撑着皇后的手坐了起来,“普天之下那么多好男儿,你非得要一个有妇之夫做驸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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