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笑道:“不过是说两句话,袭人姐姐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的,如何就当不得了,我们作诗作词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晴雯道:“说起来作诗词,我倒想起件好笑的事。前几日哥哥还同英莲说‘既然如此爱诗,何不出本诗集?’”
她模仿起甄栩的语气:“你作词,我作曲,咱们也写一套折子戏,如今戏班演得那些,都是才子佳人的套路,甚是无趣。”
晴雯想起当日情形,又笑道:“什么无趣,我看啊,他就是技痒了,又想写乐曲,又没时间写词,这才拉着英莲一起。”
袭人听了笑道:“怎么甄家公子也同我们宝二爷一样,时常有些古怪想法。要说这主意也有趣,只是小姐们的手稿若是传出去,恐怕不好。”
黛玉心中却觉得碰上知音,也不当场反驳袭人,私下里悄悄同英莲商量起来。
皇宫
自上回薛蟠伤人之事,薛宝钗处理妥帖,便入了太后娘娘的法眼。
虽当时把她升职一事按下不提,后面却冷眼观察,见她行事平和稳重又胸有城府,便将她提拔为司言,执掌文书。
今日宝钗恰好因事,被派去元春所封的宫殿。
太后娘娘虽然是太上皇的结发妻子,却与新皇关系亲厚。毕竟太上皇出事的两个皇子,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当年太上皇宠爱贵妃,太后娘娘所生幼子被贵妃所害,早早夭折。太上皇刻意包庇,只道是宫人喂错了点心,反把太后身边的宫人都杖责一通府。
太后娘娘从此心灰意冷,每日吃斋念佛。直到贵妃所出的两个皇子狗咬狗,都没落下好下场。
不到舞象之年的新皇进京,当时太后娘娘见他年纪与自己夭折的孩儿一般大,又孤身在京城,十分怜惜。时日一长,两人倒处成了真母子一般。
宝钗回想着在太后身边的所见所闻,终是下定了决心。
如今,元春被太上皇恩赏省亲,宝钗想到日后的朝局,便找了个机会,想同自己这位表姐说几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一夜绿荷霜剪破,赚他秋雨不成珠’出自唐 来鹄《偶题》
注2:‘睡起芭蕉叶上自题诗’出自宋 贺铸《南歌子 疏雨池塘见》
注3:‘怒立大鹏背’‘散发抱素月’出自宋 白玉蟾《少年行》
第33章 路转
且说贾赦自上次收了孙绍祖的金银,也还算守信用,找了兵部的熟人打了声招呼,给孙绍祖补了京城北部大营千总一职。
孙绍祖面子上千恩万谢,出了贾府却往地上猛啐一口:“呸,五千两银子就换了个五品武官,还国公府呢!就他这种酒囊饭袋还占着一品将军的头衔,呵!”
贾赦哪里知道孙绍祖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他自认收钱办事,五品武官虽远不及同级别文官,但对一个初次袭职的人来说,已经算是一步登天了。
那五千两金也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自己的私库已经花用得差不多了,虽然儿媳妇管家,但公中也不能替他出钱买小妾。有了这些钱,他便立刻新买了两个丫鬟伺候,又添了前些日子早就想要的两个玉石摆件,只可惜他看上的那套扇子,始终到不了手。
贾赦心中不爽,自己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既然儿子办事不力,他可以另外找个可靠人选。
想到此处,贾赦写了几行字,用信封装起来递给小厮:“跟送信的人说,此信寄给贾雨村大人。”
小厮正要接过,忽听门外禀报:“琏二爷来了。”
贾琏进门就见父亲手拿一封书信,上书“雨村兄亲启”几个字,不由心头一跳。贾雨村此人最会逢迎,手段又十分歹毒,若是父亲叫他做事――
贾琏急忙赔笑问道:“父亲有何事,儿子愿意效劳,何故还要写信给贾雨村大人。”
贾赦冷哼一声,把手中的茶杯摔到贾琏脚边:“就你?前些日子,我不过看上一套扇面,如今已经过去月余,你还一点进展都没有,你效了什么劳?”
贾琏早就习惯贾赦对自己吆五喝六的语气,听说是上次那套扇面的事,松了口气,笑道:“父亲容禀,儿子这次来,正是为了这件事。”
贾赦一听,收起了怒气:“你说服那个石呆子了?他肯把扇子卖给你?”
贾琏道:“儿子并没有从石呆子手中买下扇子。”
贾赦怒极反笑:“怎么,你这是在耍你老子?”说完,就要把自己杯中茶水泼向贾琏。
贾琏连忙躲开:“父亲听我解释,非是石呆子不卖,是我寻到了一套更好的扇面,便看不上石呆子那几把扇子了。”
“哦?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这倒勾起了贾赦的好奇心。
贾琏示意小厮把扇子抬进来,又对贾赦道:“那扇面的主人又与咱们家有旧,听说是您想要,本想直接送给咱们,又怕别人说他闲话,便给了个极低的价格。说是半卖半送也不为过了。”
贾赦打开箱子一看,只见是一套极精美的扇子。石呆子那套扇子不过是玉竹之类所制,这一套扇骨却由玉石玛瑙象牙之类制成,上有名家雕刻,又配有可拆卸的古人画作真迹。
贾赦只看了一眼,就挪不动步子了。
贾琏见他表情,就知道石呆子那事是过去了,用眼神示意拿了信的小厮,那信莫要寄出去。又笑着对贾赦道:“这是林姑娘的未婚夫婿,甄翰林的同僚兵部主事余时青送来的。”
贾赦听了觉得耳熟,想了半天恍然大悟:“这人此前好像向你妹妹提亲过。”
贾琏笑道:“那可算是桩好姻缘,这位余大人正经两榜进士出身,与甄兄弟是好友,又生得一表人才。”
他又小声对贾赦道:“听说早年还发了一笔小财,不然怎的能送得起这样贵重的扇子。他如今在京城里连宅子都有了。”
贾赦听了若有所思,急忙打发走贾琏,直奔贾政书房而去。
京城的冬天太过寒冷,甄栩也不想家人冬日劳累,年前买的宅子,到了开春才修整好。
甄栩回到路家宅院,有了封慧的布置,这宅子早与先前鬼宅般的样子不同。立春过后,玉兰、连翘、桃花竞相开放,缤纷绚烂,甚是美丽。只可惜院子的主人这几日去了长芦。
就算路煜没说,甄栩也猜到他此次远行,是为了盐场之事。从当年在扬州与老师初查盐政,到如今已过了快五年。盐政这件事早已是新皇的眼中钉肉中刺,只不过碍于太上皇还在世,不好收拾牵涉在其中的老臣罢了。
他已经接到过皇上的暗示,再过不久就会被调任至户部。
“母亲,这几日东大街上的宅子已经修整的差不多了,您若是有空,与父亲一道去看看。若有不满意之处,也好叫人再改。”甄栩见母亲正在后院浇花,提醒她。
封慧道:“我和你父亲倒也没那么讲究,毕竟京城与南边不一样。对了,这几日怎的不见周家小子过来?”封慧早就看好这个女婿,如今见他许久不来,有些担心。
甄栩微微一笑:“母亲且放宽心,他只是不好来路府,每日里还不是向我问东问西。他想向晴雯提亲,只是身上仅有秀才功名,怕爹娘和妹妹瞧不上他呢。”
“当日周大人帮了我们家多少忙,说来还是我们家门第低了些。周恒这孩子人品又好,便只是个秀才,又有什么妨碍?”
甄栩十分赞同:“母亲说的是,不过我还得先去问问妹子,免得她埋怨我不和她说一声,就做了主。”
封慧笑道:“你和晴雯日日斗嘴,还好晴雯不是个小子,不然我得找人盯着你们两个,时时准备拉架。”
甄栩先往荣国公府递了拜帖,路上便遇到薛蟠和柳湘莲二人。
“薛大哥,柳二哥,你们二位这是?”见他们两个勾肩搭背,倒好似亲兄弟一般,这是和好了?他可记得薛蟠当时被柳湘莲打得不轻,还扬言要让柳湘莲无法在京中立足呢。
薛蟠瞧了柳湘莲一眼,挠挠头道:“说来话长,我前些日子出去贩货,遇到土匪,还好碰到柳兄弟救了我一命。”
甄栩看了看柳湘莲,见他光明磊落、风姿卓然,便知这救命之恩并非刻意谋划。
“人人都道柳兄是冷面二郎,没想到柳二哥实则面冷心热。可见世人多眼光浅薄,只看表象,又爱以讹传讹。”甄栩向柳湘莲拱了拱手。
“二位兄台,若是无事,不如共饮一杯?”
三人到了酒楼,恰巧碰到出门闲逛的宝玉。
宝玉许久未见柳湘莲,本有些担心他的安危,如今见他与薛蟠和好,松了口气:“薛大哥与柳二哥和好,我便放心了,不然我也不知该站在你们两个谁那一边。”
甄栩笑道:“可知宝兄弟全是白担心了,他两个都是对朋友极好的仗义之人,能有什么过不去的矛盾?”
薛蟠道:“先前是我的错。如今我便想着帮柳贤弟寻个住处,再为他做媒娶个美娇娘,这才算全了我的心了。”
宝玉听了若有所思,薛蟠道:“宝兄弟可是有合适的人选?你成日待在大观园里,见到的无非就是亲戚家的女孩子罢了。”
宝玉道:“确实有位绝色佳人,似也对柳二哥有意,只是为着她的名声,我也得先问过她本人才好。”
柳湘莲有些惊讶,薛蟠拿起酒杯喊道:“应该的!应该的!我先代柳贤弟谢过宝兄弟了。”
柳湘莲知道薛蟠已经喝醉,见他耍酒疯的样子,有些无奈,只好向宝玉拱了拱手。
宝玉如何不知薛蟠为人,笑着举杯示意。
甄栩看他们已聊得差不多了,从怀中掏出几页纸来,拿给柳湘莲看:“柳二哥,这是我闲暇时所作戏曲,知晓柳二哥是曲艺行家,还请不吝赐教。”
荣国公府
自元宵节贵妃省亲之后,众女眷便搬到了大观园里。
迎春自定了亲事,整个人都十分焦虑不安,探春拉着她来到潇湘馆。
潇湘馆内,湘云正与英莲吟诗,黛玉在一旁弹琴,晴雯边听她们吟哦,边裁出一块精美的巾子来。
几人见二春进来,停下了手中之事,湘云刚想打趣迎春两句,见她面色不好,便闭了嘴。
黛玉关切地看了看迎春,拉着她坐到榻上:“二姐姐可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事,若有我能做的,二姐姐尽管说。”
探春叹了口气:“二姐姐是为了前些日子定下的婚事,下人们嚼舌根子,说了些不好听的,叫二姐姐听去了。”
英莲摸了摸迎春的手,柔声问:“可是听到有人说余时青余大人的不好?”
迎春点了点头哽咽道:“奶妈说父亲为着二十把扇子把我抵给了余时青,说余大人的母亲是从塞外赎回的奴隶出身,余大人是个是个――”
她一个闺中小姐,哪里说得出“野种”两个字,只是话到这里便落下泪来。
探春见她没说到点子上,忙拉过晴雯和英莲问道:“二姐姐听了这事,心里堵得不行,生怕日后婆母粗鄙难以容人。”
晴雯晓得她的意思,安慰迎春道:“当日,我和妹妹上京时,是与余大人的母亲一道的。余太太确实有些不得已的遭遇,可她早年也是书香人家的女儿,性子最是软和。依我看啊,倒是与二姐姐有些相似,想来二姐姐将来能与她相处得不错。”
英莲也道:“余大人与哥哥是好友,哥哥说他人品贵重,二姐姐且放宽心。”
几人正说着话,就听雪雁来报:“甄大爷来了,请两位甄姑娘一见呢!”
两人俱是一喜,晴雯看了眼黛玉,见她目露期盼之色,笑道:“我们俩先去,不知道有人需不需要我带个话?”
其他人都知道晴雯嘴里的“有人”是谁,纷纷抿着嘴笑起来。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通红着脸,装作不明白晴雯的话中之意。
英莲没笑,悄悄向黛玉比个手势,示意她放心,自己知道她要说什么。
第34章 鸳鸯
皇宫
距离元宵节省亲已过去了数日,元春心情仍十分郁郁。
回想当日省亲经过,她不禁有些懊恼。当时情不自禁的真情流露,竟使得身边太监女官多次暗示自己言语不当。
想到此处,元春不免胸中苦闷。忽听得宫女来报:“娘娘,薛司言求见。”
元春擦了擦脸上泪水,勉强平静下来:“让她进来吧。”
门外进来一个妙龄女子,她头戴乌纱帽,身穿靛青色袍服。胸前缀有祥云鹭鸶图案的补子,表明她在女官之中品级不低。
明眸皓齿,神情沉静,这女官不是宝钗又是哪个。
只见她拱手行礼:“见过娘娘!”
元春扶她起身,苦笑道:“就我们两个人,何必还讲这些虚礼。外面的人不知道,你难道不知我的处境?”
宝钗道:“娘娘说笑了,宫中礼不可废。”
元春听了,脸色更加惨白:“是啊,礼不可废。回一趟家中,连祖母与父母亲都要向我下拜。可我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贵妃罢了。皇上要安抚众位勋贵,寻出这样一个权宜之计,我等家中又巴不得跟皇家攀上关系,真可谓是一拍即合啊。”
宝钗原没有吭声,听到此处,虽心中赞同,话却不能这么说:“娘娘思念家人,这也是常事,只是未免想左了些。”
元春却仍自说自话:“从头到尾,皇上心里就只有皇后一人,我们又算得了什么呢,大约只是用来装点门面的物件罢了。”
这话已经大逆不道了,宝钗连忙打断:“还请娘娘慎言。”
元春神情凄苦,不再说话。宝钗又放轻了语气:“娘娘何必如此自苦,您的家人还在外面想着您呢。”
“因我不得见母亲哥哥,上次求娘娘转达的话,不知他们可有回复?”
元春听到这里先是面色好转些许,继而又仿佛想到什么,闭了闭眼:“我这一趟省亲,倒不如不去的好。原本我进宫前,家中已是十分奢侈,如今奢靡尤甚往日,叫人看了害怕。”
“你的话我已经转达了,可家中大伯贪淫好色,琏儿像极了他父亲,好在还能应付家中庶务。宝玉还是个不知事的孩子,环儿和兰儿年纪尚小,东府不说也罢。除了我父亲,竟找不出一个能支撑家业的人了。”元春越想越觉得心惊,若是宝玉再不能行,这家业恐怕说败就要败了。
宝钗安慰她道:“娘娘既然已经说与姨丈,想必姨丈也会有所权衡。如今的形势,看不懂的人觉得是雾里看花,可明白人早就看透结果了。家里富贵已极,只怕烈火烹油,把屋子烧起来。倒不如早些舍掉那一点好处,换个平安。”
元春疲惫地点点头。宝钗见她睡过去,又知此行目的已然达成,便悄悄离开了。
宫中的沉重氛围,当然影响不到甄栩兄妹三人。
久未相见,兄妹三个早有许多话要说。
晴雯一见到甄栩,就埋怨道:“明明说过元宵节前就来看我们,可惜某人食言了。这样看来,仲春前接我们住进新家,也是吹牛了!”说罢,还小小的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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