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会馆内,甄栩前两日已去翰林院报过道,余时青未参加庶吉士考试,如今在兵部做从七品主事。
新科进士有三月的探亲假,甄栩与余时青便计划这两日启程回金陵,周恒也跑来说要一道同去。
甄栩劝道:“师兄何必亲自过去,乡试便在八月,师兄要在京城应考。若要跟我们一路,岂不是耽误了备考?到时伯父伯母知道,反而对晴雯印象不好。”
周恒有些迟疑。
忽听会馆厅堂里一阵喧闹。
甄栩正奇怪发生了何事,就听有人道:“今年开春便觉得雨水格外多些,谁想到咱们走后又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月,扬子江从上游到下游都在下雨,在金陵处便成了洪涝!”
居然是百年难遇的洪涝!甄栩与余时青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不安。周恒听了,也开始焦急踱步。
三人一时有些一筹莫展,正想打听消息,谷芽来报:“栩哥儿,家中急信!“
第29章 救美
一月前,金陵
甄士隐有些忧心:自二月送走栩儿之后,金陵城的雨就一直断断续续地下,这几日更是暴雨连绵。
封慧刚检查完家中庭院的积水,见甄士隐眉头紧皱,不由道:“老爷,我看这雨水也太吓人了些,咱们还是早做准备吧!”
甄士隐正拿不定主意,青竹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跑了进来:“老爷夫人,江水已经泛入城中了!”
封慧道:“你去喊上家里人,收拾些轻便的贵重东西,咱们立时就去山上!”
这百年难遇的大洪水。淹没了半个金陵城,有些地势低洼的地方,水已然没过七尺。
甄家出来的早些,还来得及收拾行李,有些反应迟了的人家,只有人跑了出来。甄家夫妇与一众家人艰难步行去往附近山上避水。
然而,雨水早将山路冲刷得泥泞不堪,英莲与晴雯虽换上了方便行动的骑装马靴,可仍旧不时滑到。待走到半山坡处,一家人俱是狼狈不堪。
英莲喘了喘气,对晴雯道:“姐姐,你先走着,我歇息一下就来。”
晴雯哪里放心她一个人留在队伍最后面,忙道:“什么先走不先走的,我拉着你!这处挨着悬崖,太过危险,不能停在这里,咱们到了前面再休息。”
英莲听姐姐如此说,点点头,就要迈步继续走。忽觉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往一侧斜过去。
英莲的耳畔已然感觉到悬崖下方的风,又见晴雯神色大变,拼命拽着自己的衣裳不放,知道自己这是摔到悬崖边上了。
看着晴雯的身子也被自己一步步带下来,英莲叹道:“姐姐,你放手吧,不然你也要摔下来。”
晴雯不理她的话,仍然拼命拽着她的衣裳往回拉。
前面甄士隐夫妇和家人们听到响动,就要来救。可看着晴雯站着的那处土地已然有了裂痕,又不敢轻举妄动,只怕再有人踏上去,那处也要塌下去。
一家人急得团团转,眼看两个女孩子就要一起摔下去。
英莲见姐姐脸都红了,仍是拉着自己不放,不由又急又怕,眼中含泪。忽觉有人从山坡上飞身一跃,揽住自己,又一把拉起晴雯的袖子。
转瞬间,英莲的脚重新踏回地面,只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人不由靠在身后之人怀中。
就听男子的嗓音从耳侧传来,语气十分温柔:“你没事吧?”
英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靠着的是个年轻男子,不免有些脸红。她急忙站起来,就要回身行礼拜谢。
忽听一旁晴雯喜道:“哥哥!你回来了!”
英莲还当是甄栩回来了,可方才听声音又不像,连忙抬头一看,见此人甚是眼熟,却不是甄栩。又见父母亲这时候也跑了过来,对着那少年人就要拜谢,被黑衣少年人扶住。
母亲抬头一看,满脸不敢相信,又是惊又是喜,喊道:“煜儿!”
英莲这才想起来,四年前自己刚回到家中,这位煜哥哥还送过诗集。只是才过了半月,他便找到亲人,留下书信离开了。
就听这位煜哥哥行了个礼,温声道:“拜见父亲母亲,许久未见,咱们先找到安全之处避雨,晚些叙旧。”
赶在天黑前爬到山上,寺庙里已有不少金陵城的居民。一家人安顿下来,封慧急道:“煜儿,这些年你都在哪里,如今可还好吗?”
路煜笑道:“我家人姓路,如今我在京城做事,前些时候,还见过霁明。”
京城应天会馆
甄栩连忙接过信,颤抖着手拆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完。
周恒在一旁急得转来转去,此时见他松了口气,提着的心也跟着放下来,问道:“怎么样?你们家情况如何?晴雯还好吗?”
原来,金陵的洪灾泛滥,已经是大半个月前的事情了。因离着京师比较远,一路又有雨水阻隔,连朝廷特设的驿站之中,送达消息的差役也一路被困。甄家的信件竟和应天府的急件差不多时辰送来。
甄栩道:“家中财物受了些灾,但人都没有事。父亲说,金陵城中民宅坍塌了几百间,我家离秦淮河不远,也被水淹了。如今虽然房子还在,却暂时住不了人。”
周恒一听,十分焦急:“那他们如今安置在何处?”
甄栩道:“他们先前在山中避险,恰好碰到惟舟,知道了我在京中的近况。如今洪水退去些许,我父母姊妹便与惟舟一道上京来了,约摸一月后就到。”
又对余时青道:“时青兄,令堂当时也在山中寺庙避难,家父家母便邀她一道上京,兄不必太过担忧。”
余时青原就担心金陵城如今流民增加,母亲一人留在金陵不知安危,如今听说她跟着甄栩父母一道上京,十分感激,行礼道:“多谢甄兄记挂。”
甄栩忙扶住他:“不过是结伴同行,何需时青兄言谢。”
周恒听说晴雯也要上京来,喜道:“太好了!许久不见伯父伯母,我甚是想念呢!”
甄栩也懒得拆穿他到底想念谁,只摇头道:“话虽如此,可我如今住在会馆之中,也不知家人来了要歇在何处。惟舟家虽有宅院,可家中只他一人。他如今的身份是皇上奶兄弟,不知有多人盯着他。若我父母借住他家还好,两个妹子却是不方便的。”
周恒本想自告奋勇,借出自家院子,可想到自家情况与路煜一样,便不好提。
“谷芽,你去打听打听,近日京中可有合适的院落租售。”
甄栩正计划着租个院子来住,忽听一个声音道:“甄家哥哥不用忙,若有需要,可暂住在我家。我家中姐妹甚多,令妹来了,也可与林妹妹做个伴。”原来是贾宝玉来了。
甄栩听了,也不好驳他的美意,笑道:“多谢宝兄弟,若是家中不好寻住处,恐怕就要烦劳贵府几日了。”
宝玉道:“甄家哥哥何必客气。对了,薛大哥已经从刑部大牢放出来,咱们不如一道去看看他。”
甄栩这才想起来,自上次宝钗来信,劝薛蟠自首,薛蟠便在案子审结前一直住在刑部大牢。没想到这便放出来了?
“薛大哥想是吃了点苦头,出了大牢,这事可就一笔勾销了?”
宝玉道:“原是要流放千里的,因他自首,又有宝姐姐说情,听说打了有七八十杖,现在家中养病呢!”
八十杖放在一般人身上,都要躺个十天半月,更别说细皮嫩肉的薛蟠了。甄栩几个带了礼物到薛府时,薛姨妈正落泪。
薛蟠虽然十分疼痛,看到他们来了,龇牙咧嘴露出个笑来,一不小心牵扯到伤口,痛得又流下眼泪。
宝玉看他又哭又笑,倒觉得有些滑稽。甄栩忙道:“薛大哥仔细趴着吧,不用见外。”
薛姨妈十分心疼,还是忍不住说道:“我儿,你从此就听你妹妹的,不要再惹是生非了。这次是你妹妹求情,咱们家皇商的牌子还勉强保住了,你也没被发配充军。若再有下次,就是免死金牌也是不够用的。再有,你妹妹如今做女官前程大好,你可不要给她拖了后腿。”
薛蟠听了又觉得母亲落自己面子,又愧疚对不起妹妹,重重的唉了一声,不说话了。
几个人见母子生起气来,不好待着,片刻便又告辞。
甄栩因着家人要上京,也不再报探亲假,每日与余时青一道出门,一个去翰林院学习,一个在兵部历练。
翰林院中詹事先带他们熟悉诏书及各类文件,其余时间便是史书纂修等事,总的来说翰林院的清贵,更像是清闲的清。
甄栩刚好挪出些时间,寻找京城中合适的宅院。
这一日正碰上休沐,薛蟠的病已经养的差不多了,拉着宝玉来找甄栩。
甄栩不好把余时青撇下,便拉着他一道去喝酒。宝玉寻的这处场所是个戏园子,台上生旦正唱着牡丹亭。
宝玉道:“前些日子,太上皇大安了,特赐了恩典,允许几位娘娘回家省亲。如今家中正修园子,我又不懂修园子的事,只好来寻几位兄台玩耍。”
太上皇大安的消息不过才半个月,朝堂之上已是暗流涌动。
甄栩听宝玉话里只有闲情,并不懂太上皇此举是什么意味,一时有些无奈。只好笑道:“恭喜贵府,听说令舅王子腾大人升为九省统制,更是喜上加喜。”
宝玉最烦功名利禄之事,听了甄栩的恭维,并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一旁的余时青表情怪异:“王大人是宝兄弟之舅?”
宝玉听这话问得奇怪:“正是呢。”
余时青笑道:“这可巧了,如今家父在西海卫所,正是王大人手下。”
甄栩听出余时青有弦外之音,想到他前些时日遇到的事,心中一动,补充道:“王大人也是薛大哥的舅舅,余兄若想递话,这两位兄弟都是最乐意帮忙的。”
薛蟠却不接茬。几个人都看向他,只见薛蟠正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生角,全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宝玉推了推他:“薛大哥!”
薛蟠这才回过神来,几个人都是一笑。
宝玉道:“台上这位与我们一样,是理国公柳家子弟柳湘莲,来此串戏的。”
第30章 牵制
薛蟠的心思都在台上的生角身上,哪里管理国公是谁。他胡乱点点头,压根没把宝玉的话放当回事儿。
台上的戏一唱完,薛蟠就借口要去茅厕,从席上溜走了。
甄栩猜到他做什么去了,有些无奈。这人才刚因为“色”之一字被打过板子,居然这么快就故态复萌了。
既然如此,或许再让他从柳湘莲那里吃点教训也好。
目送过薛蟠去吃瘪,甄栩回头却见剩下的两个人已是喝得半醉。
就听余时青拉着贾宝玉问:“宝兄弟生得如此俊秀,想来家中姐妹也都花容月貌,不知是否都婚配了?”
这话可有些不像样子,甄栩连忙阻止道:“时青兄,宝兄弟的姐姐是贵妃娘娘。再说了,哪有你这样打听人家姐妹的。”
余时青也一时后悔自己失言,向宝玉敬酒道:”宝兄弟,是我说错话了,还望见谅。”
宝玉一向不在意俗礼,又脾气甚好,见他道歉,也不追究。
两人都喝得半醉,也不知薛蟠去了哪里。
甄栩只好叫来茗烟照顾宝玉,自己扶着余时青回了会馆。
才刚要给他端碗醒酒汤来,就见余时青半靠半躺在椅子上,表情颓丧。
甄栩思量片刻,还是问道:“时青,你方才可是故意的?我记得你一向酒量很好,怎么会喝了几杯便醉了?”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余时青闭了闭眼,苦笑道:“若我说实话,霁明或许会觉得我是一个小人,可我不想对朋友撒谎。”
甄栩没说话,静静地听余时青的自白:“我虽然带着母亲离开家,可父亲觉得我不受他掌控,多次到金陵想接我母亲回去,后来又对我异母弟刻意放纵。我不想再受父亲的牵制,也不想母亲继续受辱,这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甄栩皱紧了眉:“所以你听说王子腾成为你父亲的顶头上司,便想着与他家亲戚联姻,这样才能压制你父亲?”
余时青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甄栩道:“时青兄,不知你是否想过,与国公府联姻会有什么后果?”
余时青笑道:“莫非霁明觉得我配不上国公府家的姑娘?”
“时青兄何必曲解我话中之意。”甄栩轻叹。
“你心里也清楚,如今退位的那位心有不甘,又拉拢勋贵们给当今圣上找不自在。若你娶了荣国公府的姑娘,以后又因着朝局的缘故休了她,这又是何必。”
余时青道:“霁明未免太过小看于我,我虽出于其他目的想要娶贾府的姑娘,日后也只有好好待她的。皇上也不会不顾及人心,就算终有那么一天,想来荣国公府的事,也不会牵连到我头上。”
甄栩见他决心已定,劝阻无用,只好罢了。
荣国公府
贾赦正在书房里面见一个男子。这男子生的体格高壮,本该是个器宇轩昂的英雄。可他坐在椅子上脊背微躬,露出几分阿谀谄媚之色来,倒让人不免轻视他。
贾赦在上首看着那男子抬进来的箱子,有些满意:“世侄是说,想在兵部谋个缺?你抬这大箱子又是做什么?”
那男子知道贾赦是在装模作样,送出去五千两确令自己十分肉痛,可想到所求之事,他又不得不做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先时多谢世伯提携,绍祖才能袭了祖上荫封。如今不过区区几两银子,是绍祖的一点心意,特来孝敬世伯。”
贾赦打开箱子一看,一排排黄金十分晃人眼睛。他看了看黄金的成色,态度越发好了“我知晓你的心思,兵部的事情,所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不过是补个缺儿,你祖上也是立下过功劳的,总该轮到你头上。”
他嘿嘿笑道:“世侄放心回家去,哪里有金子办不成的事呢。”
翰林院中人人都知道,这年方弱冠的甄霁明是皇帝看中的人选。
虽然同为一甲进士,入选翰林院,可皇上看中的人选毕竟与旁人不同。榜眼卢广远本自诩状元之才,又是豪门出身,心中多有不满,时时挑另外两人的刺。
甄栩向来绵里藏针,不咸不淡地给他顶回去。状元杜之节是个嘴拙的老实人,经常被卢广远挤兑得满脸通红。
翰林院的教习们知卢广远背景深厚,也不敢说什么,只有甄栩替杜之节说两句话。
天气渐渐炎热,午后时分,其他人都已去纳凉休息。甄栩翻看着几页图纸,这是他从牙人那里拿来的。
算算时日,父母和妹妹也快到京城了,可住处还没有解决。
甄栩叹了口气,这些住宅图纸,要么面积太小,要么地段不好,有些则是布局奇怪。若各方面皆完备的,则价格奇贵。古人曾叹长安居大不易,看来放在如今也适用。
“你看什么呢?”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倒把甄栩吓了一跳。
他深深吸了口气:“杜兄,你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也太吓人了。劳烦下回走路出点声儿,小弟可经不起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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