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恒脸涨得通红,半天憋出几个字来:“这,我,晴雯毕竟不一样呀!”
周恒看着是个二愣子,可年年从西海沿子寄几张上好的毛皮来。他给甄栩的信中还说,听说晴雯喜欢设计衣裳首饰,刚好西海沿子这些衣料甚多,便寄回来给晴雯练练手。
封慧看了都觉的好笑,这样上好的皮子,哪有用来练手的。
甄栩看他抓耳挠腮不好开口的样子,想到晴雯也对师兄有意思,便故意曲解他的话:“有什么不一样的?晴雯也就是女红好些,其它和寻常女儿家一样的。”
又激他:“我离开金陵前,仿佛听到说哪家秀才还找官媒人来我家提亲,说的就是晴雯。”
看到周恒面色大变,甄栩喝了口茶,又慢悠悠道:“不过被我母亲拒绝了。”
周恒这才松了一口气。
甄栩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知道目的已经答道,也不明说。二人又聊了两句,便约好殿试后再喝酒详谈。
送走周恒时已近酉时,甄栩也不在外多停留。
因路煜身份特殊,甄栩不便借住。当日去贾府时,贾政也曾提议让他暂居荣国公府。可甄栩早知这种大户人家是非甚多,并不想会试前惹上麻烦,他便与周恒住在这会馆的客房里。
会馆的这间客房倒有些像后世的两居室,甄栩与余时青各住一个居室。
甄栩回来时,便瞧见余时青坐在厅中,面色铁青。
“时青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余时青回过神来,勉强露出个笑容:“并无甚事,霁明不用担心我。”
甄栩见他不愿多说,只好道:“后日便要会试,时青兄也莫要劳神了,这几日调理好精神。”
二人各自熄灯睡下,不提闲话。
三月十五这日,刚过了谷雨时节,京城终于有了春日气象,举子们也不用再担心冻着手脚。
从全国各地来此赴考的举人约有五千余人,可历届参加殿试的人选不过三百余名。甄栩与余时青走到东城贡院附近,大街上的举人大都三四十岁,留着长胡须。看到他们两个年不过二十左右,尤其是甄栩,显而易见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流露出羡慕又感慨的神色。
甄栩没注意他人投来的目光。比起乡试,会试尤其要琢磨主考官的喜好。考官的名单虽才在贡院外张贴出来,不过大部分考生早已通过朝中渠道知晓。
新皇登基后的第一科,两位主考官分别是次辅申春林以及礼部尚书汤世通,他们都是清流一脉,在皇上还是太子时,便暗中提供了支持,如今更是得到新皇重用。其他八个考官,一半是翰林院学士,另一半就是皇帝自己的亲信了。
因先皇最后一科会试选拔时有人作弊,这一科还特别设置了御史巡察考场。
会试分三场,每两场中间间隔两日。甄栩第一日考完出考场时,已近黄昏时分,却见余时青被几个壮汉围在墙角处。
甄栩环视四周,连忙拉来一个巡察的官兵:“这位大人,有人似乎在贡院边闹事。”
这个官兵本就负责考场秩序,见这个举人十分客气,便跟上去查探情况。
那几个壮汉见官兵来了,也不再纠缠余时青,而是瞬间一哄而散。官兵抓几个人不及,见余时青并未受伤,便也离开了。
甄栩问道:“时青兄,你怎么样?”
余时青摇了摇头,两个人一路挑着人多热闹的街市,走了回去。
进了会馆,甄栩给他倒了杯茶:“可是时青兄家中之事?若有不便,不告诉我也行的。”
余时青叹到:“这原是家丑,不过霁明与我亲厚,告诉你也没什么不可。方才那些人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派来的。”
甄栩听他说过母亲身世,却未料到还有兄弟阋墙之事。
就听余时青继续道:“我虽不受父亲待见,可毕竟是长子,家中异母弟怕我谋夺财产,便总给我使绊子。前两年他得了荫封,在户部任主事,如今见我也来京城参加科考,便到处宣扬我母亲之事,方才又派人来扰我心神。”
甄栩想起前两日回房见他面色铁青,这才明白缘由,安慰他道:“时青兄暂且忍过这几日,若得中进士,在陛下面前留个印象,便是令弟也不敢太过为难你。”
余时青心中虽有气闷,但也知眼下科举才是第一要紧事,随后的几天便跟着众人一道进出。
荣国公府
黛玉平素并不十分在意科举功名的,可因着甄栩要参加此番会试,黛玉也不免上心起来。
紫鹃见她这两日也不翻诗词游记了,每日坐对着四书五经发呆,小声提醒道:“姑娘,天色已经晚了,不如早些安置了吧。您这些日子按方子饮食,才好了不少,若是终日劳神,又把身子拖垮了可怎么办呢?”
黛玉摇头道:“我没事的,不过对着书发呆罢了,能劳什么神。”
忽听得一个爽利的女声笑道:“让我看看,你对着什么书发呆!”
原来是湘云想与黛玉同睡,央告着贾母,把铺盖衣物都搬过来了。
湘云拿起桌上的书一瞧:“唉,无趣无趣,四书五经你不是早就烂熟于心了,如今怎么又拿出来看?”
她眼珠子转了转,拉长了音调:“哦――我想起来了,这几日姐夫在参加会试呢,林姐姐这是想着心有灵犀,你在场外看四书,他在考场上便也福至心灵了!”
黛玉听她胡说八道,便要挠她咯吱窝,湘云忙往床上躲。
想起一件事情,黛玉笑道:“听宝玉说,有位卫家公子,也从金陵上京来了,还是与栩哥哥一道的。”
湘云听她调侃起自己来,也不害羞,大方道:“我叔母说他已封了军中职位,我总担心他有一日要到战场上去。”
黛玉听了她的话,也不免伤感起来。紫鹃见她两人伤神,连忙喊来雪雁铺床,又取来甄栩特制的安神香挂在床头。
四月初,会试放榜,甄栩排在第十二名。余时青虽受异母弟骚扰,心态难免受了些影响,仍旧在榜上一百多名。
初五当日,殿试举行,三百多名贡士从泰安门步行至清和殿,作文并接受新皇策问。
甄栩寅时便在殿外候着,到了辰时才进了大殿。好在如今天气日渐暖和,并不十分难熬。
他打开殿试题目,只见上面写着:天下之道、天下之治、天下之心。
这题目一反往年常态,统共十二个字,连书三个天下,气势雄浑,甚至还有几分年轻人的意气和豪气,一看便知是新皇亲自命题。
甄栩思考片刻,答道:“臣对:臣闻帝王之治本于道,道立而后化以之弘;帝王之道本于心,心纯而后道以之会...”(注1)
不过两个时辰,一篇策论便已然成型,甄栩将文章看过一遍,又稍加删改。正要誊抄时,方才在他右侧多次经过的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拿起他涂抹过草稿翻看。
甄栩眼角余光瞥到明黄色的衣袖,便不敢抬头,只静静等待对方翻阅完毕。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臣对:臣闻帝王之治本于道”出自李春芳《大道之统,圣人之学》
第28章 进士
时近正午,本已到了分发宫饼的时间,内监们见皇帝在看一个年轻考生的卷子,只好在一旁等候。
好在皇帝看完这年轻贡士的策论后,便示意侍卫们端来宫饼分给众人。
甄栩恭恭敬敬地接过自己的卷子,上面虽有修改痕迹,却看着还算工整。
为了照顾不同地域考生口味,宫饼分为甜咸两种,一种是枣泥豆沙馅,另一种则裹着椒盐芝麻。
甄栩就着茶水咽下小圆饼,歇息片刻后便开始誊抄策论。殿试时间给的充裕,一篇文章可以写六个时辰。
甄栩誊抄结束时刚到申时初,把对策交给受卷官,看其让弥封官封好,便出了东角门。
才走出十几米远,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一个略有些尖细的嗓音喊道:“甄贡士留步!甄贡士留步!”
甄栩看过会试榜单,隐约记得榜上只有自己一人姓甄,想来这人喊得便是自己。
转过头来,一个穿着青色宫服的内侍,正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见自己停下,那内侍松了口气。
那内侍又小跑过来,对甄栩道:“甄贡士,陛下宣您觐见,请跟我来吧!”
清和殿侧殿中,一个身穿明黄色袍服的年轻人正端坐在上首。他翻看着才收上来的策论试卷,听到内侍通报甄霁明已经带到,这才抬头看向来人。
“平身吧!惟舟同朕说过你,道你才华横溢,心性坚韧,品貌俱佳。”
甄栩还是第一次见到新皇,他匆忙一眼,并未看清皇帝面容,只觉得新皇虽然年轻却极有威势。现下听他讲话,竟好似同自己开起玩笑来。
可即便如此,甄栩并不会真觉得皇上也拿自己当兄弟:“臣不敢当。路大人一向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从不说人不是。又因早些年在臣家中住过,与臣稍亲近些,这才多夸了臣几句。”
就听皇上语带笑意:“你倒是个谦虚谨慎的,坐吧。”
甄栩挨着椅子坐了一半,才要稍放松点精神,上首之人又道:“听说你会试前还去了趟荣国公府?”
甄栩顿觉身上一寒,也不知皇上是盯着自己的行踪,还是荣国公府的情况,亦或二者皆有?
“回皇上,臣去岁与林如海林大人之女定了亲,林夫人过世后,她便被接到荣国公府外祖家居住,因此臣母命臣前去送上节礼一份。”
“原来如此,朕倒忘了林如海还有这样一门亲戚。”
甄栩听他话中之意似是对贾府不满,可语调又十分平和愉悦,一时摸不着皇帝的心思。想到盐政之事上,新皇曾经遭遇的阻力,又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
没想到皇上话音一拐,又说到他的婚事上来:”林大人心怀民生,忠君爱国,定下你这个好女婿,朕看甚好。等你婚期定下,说与惟舟,朕也要给你凑个份子钱!”
甄栩连忙拜谢。
内侍看皇上已经疲乏,示意甄栩告退。
甄栩回到会馆时,只觉得腹中十分饥饿。皇上虽全程和颜悦色,但与这样身居高位又绝顶聪明的人打交道,实在是件极费心力的事情。
甄栩摸了摸肚子,到隔壁就要拉上余时青一道去吃饭,却发现他竟然还没回来。甄栩只当他还在东角门附近等着自己,连忙喊上谷芽一起去寻。
正要出门,就见余时青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被房中灯火一照,他眼眶上竟有两处明显淤青。
“时青兄,你这是,可又是你异母弟使的坏?”三日后便要殿上面圣,若顶着这样一副尊荣去,怕要被治个不敬之罪。
“你的腿伤可要我去找个大夫来看?”
余时青却一脸平静:“无碍,殿试不会黜落已中会试的贡生,左不过是给我发配到三甲,赐个同进士出身罢了。”
甄栩叹了口气,可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
三日后
所有贡士已被提前发给进士的帽子衣裳发巾,只是并无表明品级的补子。
众人一同等在泰和殿外,只听内侍先喊出七个名字,命他们进殿面圣。
被点到名字的人有些神情喜悦,有些却甚是沮丧。只因这最先唱名的七人俱都是二甲前列,离一甲进士及第仅有一步之遥。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身在二甲意味着不能直入翰林院,而要另外再参选庶吉士。
非翰林不入内阁,若说二甲进士出身前途似锦,那一甲进士及第便是内定的高官人选了。
余时青便是那神情喜悦的一员,只是他迈出脚步时,直觉脚踝刺痛,勉强装作无事进了殿内。
可他的异常怎能逃过上首之人的眼睛。新皇想到前日从暗卫处得来的消息,面上不免露出些不满来。
一旁的内侍觑着皇帝神色,就要上前提醒余时青。皇上摇了摇头,又看向余时青,问道:“以何报怨?”
余时青虽不明皇上因何有此一问,仍答道:“以直报怨。”
皇上嗯了一声,示意余时青站到二甲第五名去。
二甲宣布完名次,论理该到一甲了,可殿外众人等了许久,也不见内侍宣召。
泰和殿内,一甲三人的位次还未定,首辅赵泽之作为最擅长和稀泥的老油条,哪里看不出皇上有意甄霁明。
他虽不站队,可溜须拍马还是擅长的:“臣觉着这篇策论文风老练,意境深远,当评此人为一甲头名!”
众位大臣一看,他说的正是甄霁明的试卷。
“臣倒是觉得卢广远的策论中正平和,宜作第一。”吏部尚书在太上皇在位时,便深得其信赖。
众人吵成一团,就听皇上道:“众位爱卿都甚是惜才爱才。这样吧,朕看甄霁明年纪甚轻,人又生得好看,选他作探花最合适不过。”
几个大臣心中一动,又听皇上道:“杜之节为状元,卢广远为榜眼。”两方相争,竟让原本排行第三的人拔得头筹。
四月,新皇即位两个月后,第一批进士出炉。状元杜之节、榜眼卢广远、探花甄霁明骑马游街,可谓春风得意。其中又属年少清俊的探花郎收到的彩绢香包最多。
前朝热闹,后宫的封赏虽来迟一步,也并不会少。皇上在册封太子妃李氏为皇后之外,又封贾氏元春、曹氏淑慧为贵妃。
荣国公府
因家中大姑娘被封为贵妃,府中从上到下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另有林姑娘的未婚夫得中探花一事,先前嘲笑他家世的,这会子也不再提了。
贾母把黛玉叫到近前:“我的玉儿,这下我可算放心了。你父亲没有看错人,甄家这孩子年纪轻轻就中了探花,前程大好,为人又正派,是个好归宿。”又哭道:“敏儿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
黛玉听外祖母提到母亲,不由也跟着伤心落泪,扑到贾母怀中抽泣。
王熙凤刚安排过庆贺的家宴,走进房门,见祖孙二人这般模样,忙劝道:“老祖宗,如今孙女儿封了贵妃,外孙女婿是探花郎,我看再没有比您还有福气的老太君了。怎么还哭起来了?依我看啊,大喜的日子却落泪,反倒不好。”
贾母听了,甚觉有理,又给黛玉擦了擦眼泪:“好孩子,你父亲写信说身体已经大好,如今你未婚夫又进了翰林院,当了编修。你以后莫要心思那么重,只管和姐妹们玩耍就是。”
黛玉点了点头。
三春这时候也来贾母处请安,又恭喜黛玉。
探春笑道:“可让我说着了,姐夫中了探花,以后便是进内阁也不是什么难事。林姐姐怎么着也得做一回庄,前些日子咱们才起了诗社,我看下回诗必要放到林姐姐那里办的!”
提起诗社,迎春惜春都拍手叫好,连凤姐儿也过来玩笑道:“我虽不会作诗,也想知道琼林宴是个什么滋味儿。下回诗社便依了我,仿着琼林宴来玩,我出酒钱!”
贾母听她们逗趣,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到时候你们状元榜眼探花便让我来评判,彩头由我来出!”
这一番话说得姑娘们都高兴起来,探春道:“我把湘云也叫来,听说东府珍大嫂子的妹妹要来,那边冷清,不如也请她们住过来,我们诗社也壮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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