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鱼服如此家喻户晓,主要是因为穿着之人的身份――锦衣卫,就比如――楼下这位看不清脸的男子。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可从其身形观察,这锦衣卫出奇的年少。看来,这还是位大有来头的锦衣卫。
甄栩见情况不妙,脚步一顿,便打算回到房中,待楼下那锦衣卫走了再出去吃饭。
谁承想,那人似乎是注意到楼上的响动,也转过脸来向楼上看。
此时回房,倒显得自己心虚,甄栩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下来。可锦衣卫并不这么想,他仍然盯着甄栩。
甄栩心中纳闷,眼角余光微微瞥向那人。
那锦衣卫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和自己一般年纪,甄栩竟然觉得他有些眼熟,倒像是一位故人。
那人见甄栩似乎认出了自己,露出个笑来,向他比个手势。甄栩默默跟出了会馆。
甄栩跟了他一路,见此处没什么人了,这才叫住前面的年轻人:“你可是惟舟?”
甄煜转过头来:“三年不见,兄长可还安好?”
甄栩笑了一声,道:“家中偶有收到你报平安的信,可你总是神神秘秘的,原来是进了锦衣卫,当了大官呀!”
甄煜听出他语气有些不善,也不生气,带着他进了一户宅院,这才解释道:“当年我离开是有苦衷的。”
甄栩见这院子虽然甚是精巧,可十分冷清,若这里便是惟舟的家,那他――
就听甄煜继续说道:“其实我姓路,我母亲是当今圣上的乳母。我与圣上一同长大,说句僭越的话,与亲兄弟也没什么两样了。圣上被接往京城时,我自然也是同去的。”
甄栩随着他的话陷入沉思,当年义忠亲王还活着,惟舟跟着当时的郡王、如今的圣上一同上京,却流落到人贩子手里,显而易见,他们这一路并不是那么顺利。
“可我们一路被人追杀,千防万防,仍旧在濠州落入陷阱。护卫俱都几乎全军覆没,母亲为了护住我们,中箭身亡,我也滚落悬崖。再醒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路煜的声音有些低沉,当年他便面冷,如今经过几年历练,这股冷意倒像是浸在骨子里了。
甄栩知他虽然面冷,可心里难免难过,便没再细究当年之事:”当年老师带我去扬州游历,那时你也在扬州是吗?“
路煜点了点头:“盐政之事错综复杂,当时被派去查案的又何止一路人马。何先生只不过是身在明处的那一个。”
这便对了。老师当时带着自己也是刻意的,看似是为他的行动打掩护,实则是做给盯梢的人看的。
而路煜身为居于暗处的人手,不知为太子做了多少事,又怎能继续与家中联络。恐怕也就是太子登基,这才将路煜转到明面上来。
何先生说自己少年老成,可是眼前的路煜,又何止是少年老成呢。
甄栩不忍细想,转移话题道:“这可好了,我认识了个皇上眼前的红人,会馆的人知道,怕是要嫉妒我喽。”
又摆起兄长的谱来指点路煜:“你这宅院恁的冷清,我得写信问问母亲英莲晴雯她们,给你这院子改造改造。”
他绕着干枯的池塘和没有花草,连树木也快枯死的花园转了一圈,叹道:”惟舟,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暴殄天物啊!”
路煜知道他在外人面前一向温润有礼,只有逗家人开心时,才故意做出这幅样子便也不把他的抱怨当一回事儿,反而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甄栩双腿刚迈入会馆大门,就见举子们都把目光移向他。
甄栩坦然一笑:“只是早先帮过那位大人一个小忙,多谢众位兄台关心。”众人又露出一副好奇的神色,想听他继续讲下去。
余时青搭住他的肩膀:“还好贤弟无事,他们都是瞎操心。走,咱们吃饭去!”
甄栩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余时青一眼。
贾府
黛玉收到了家中来信,其中一封是管事特别交代的。那封信上的字体,有别于父亲浑厚的颜体,而是清俊的柳体字。
黛玉一眼就认出来是甄栩所作。那信上写着哪里有何吃食有何风俗,还抱怨未能在某处多停留两天,以至于其后三五日,馋虫勾着胃,差点把自己扯下船去。
看到这里,黛玉不由笑出声来。她拿起信封,想要把那书信收好,却从信封中掉出两片树叶来。这树叶不知用什么处理过,竟然还浓翠鲜绿。
黛玉拾起来细细地看,原来是香樟树的叶子。
想到自己从来了京城,连故乡的树都久未得见,不由落下泪来。翻过叶子的背面,却见上面分别画着两个笑脸,其中一个还吐着舌头。
这是当年在扬州时,甄家哥哥被自己取笑过的“简笔画”,黛玉会心一笑。
紫鹃进来时,见自家姑娘眼泪还挂在眼角,一时又嘴角翘起来,也不知是怎的了,有些犹豫是否开口。
黛玉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怎么了?有事便说吧”
紫鹃道:“姑娘,甄公子已到了京城,刚刚给咱们府上递了拜帖。”
黛玉虽心中高兴,可见紫鹃似还有话要说,蹙了蹙眉:“可是府中有不便之处?”
紫鹃摇摇头:“倒不是甄公子的不是,是薛家大爷。因着薛大爷打伤了人的事,薛家姑娘从宫中递出话来,让薛大爷自个儿负荆请罪呢!薛姨妈和薛大爷不肯,老爷太太为了此事正烦恼着。”
第26章 惊艳(倒V)
荣禧堂
贾母正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鸳鸯坐在脚踏上为她轻轻捶腿。
过了一刻钟,老太太渐渐呼吸绵长,想来已经是睡着了。鸳鸯给贾母盖了毯子,看到琥珀在门口对她招手。
鸳鸯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琥珀小声说:“薛姑娘又写了信给薛家太太,也不知信中说了什么,这会子薛姨妈要来跟老太太辞别呢。”
鸳鸯有些犹豫,薛姨妈毕竟只是王夫人的妹妹,老太太近日睡眠不好,为了她打扰老太太休息,恐怕不好。
翡翠面带喜色走了进来,见鸳鸯和琥珀都站在门口,笑道:“可巧你们都在,林姑娘的未婚夫婿来了,这会子正在书房与老爷说话。老爷打发人来问,老太太是否要见过?”
鸳鸯还没说话,屋里传来了响动,几个丫头连忙进去服侍。
贾母本就只是浅眠,听到屋外小丫头说到黛玉的未婚夫,一下子没了困意:“翡翠,你跟老爷说,让他见过那甄公子,把人领到我这里来。鸳鸯,给我把衣服换上。”
翡翠应诺,小跑出门。
贾母想了想,又道:“琥珀,你再悄悄地把林姑娘带过来,也不必来拜见我,让她坐到侧屋里去。”
见琥珀出去了,鸳鸯笑道:“老太太真是疼林姑娘呢!”
贾母冷哼:“姑爷不知为甚定了这么个人家,林丫头母亲去得早,如今也就剩我能替她相看。今日见过,若是林丫头觉得不合意,我怎么着也得让姑爷退了这门婚事。”
过了几盏茶的功夫,鸳鸯听到院子里轻快的脚步声,对贾母道:“好像不光是林姑娘,还有史大姑娘、二姑娘和三姑娘。”
贾母点了点头:“也好,这院子也瞒不住事,几个姑娘都在,倒显得光明正大些。”
又过了一会儿,薛姨妈进来同贾母辞别:“这些日子多谢老太太照顾,如今我们在京城的宅子也修好了,也不便再打扰贵府,这就准备家去了。”
贾母笑道:“如此也好,你们在外难免拘束些,回了家方才自在。”
薛姨妈有些尴尬:“老太太这是哪里的话。”
翡翠掀开帘子禀报道:“大太太、二太太、二奶奶来了。”
贾母冷下脸来:“平日不见她们这么殷勤,今儿个都赶来了,也不知是做什么的。”
王夫人刚刚落座,听到这话,脸色有些不好。邢夫人陪笑道:“毕竟以后是咱们府上姑爷,我们也该见见这孩子。”
贾母没有理她。
凤姐儿笑道:“老太太,您不知道,早前琏儿就在金陵见过这位甄公子,对他赞不绝口呢。今儿听说他来了,我想着既是亲戚,也让我见识见识这‘貌比潘安’的甄公子长个什么样,以后也好跟人吹嘘。琏儿必不会吃醋的。”
贾母听她这一番话,还算顺自己的意思,心中喜欢:“你个猴儿,就你伶俐!琏儿若是生气,我可不帮你拦他。”
说笑间,门外丫头通报:“甄公子到了。”
话音刚落,众人就见一个身穿藕荷色锦袍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
他头上戴着白玉冠,锦袍上有用银丝勾勒的兰草暗纹,虽年不及二十,但已束发。
这一身打扮虽合礼数,可对贾府众人而言,面料实属寻常。不同寻常的却是这位年轻公子。
别个都是衣裳衬人,他却将这衣裳穿出精美华贵的格调来。
贾府众人多少习惯看人先看衣着打扮,可到了这位年轻公子这里,全不作数了。
“晚生姑苏甄栩,见过荣国公老夫人和各位太太。”他声音清澈,抬手见礼。刚才那份华贵之气稍减,却多了份月华流照的俊逸潇洒。
正厅里的众位女眷一时都没能说出话来。
“老祖宗,父亲说有位甄公子,是个极出色的人物,您可见过了?”门联一掀,走进来个身穿大红箭袖袍服的少年,正是宝玉。
他走进来才瞧见,正中站着个年轻公子,想必就是父亲提过的人。两人对视一眼,甄栩向他微微一笑。
宝玉还犹自怔楞着,王熙凤含笑走过来拉住宝玉:“这下可比下去了!”王夫人听了,面色有些不好看。
甄栩道:“小公子面如中秋之月,实是第一流的人物,非在下可比。”
贾母看了看宝玉,对甄栩笑道:“好孩子,不用谦虚,宝玉小你几岁,原就比不过你。”又对宝玉说道:“这位哥哥比你大了三四岁,已是举人了,若你学中有甚不懂的,多去请教请教这位哥哥!”
王夫人也道:“宝玉,你若同这位甄公子一样,把心思往经济仕途上放一放,过两年也能拿个举人功名回来,我也就放心了。”
宝玉难得见这样标志的人物,本十分有心亲近,可一连被祖母和母亲唠叨科举功名一事,心中已十分不耐。
找了个借口便又出了门,从琥珀处得知姐妹们在侧房,宝玉便也过来同她们玩。
可今日姐妹们并不太待见他。史湘云见他来了,还竖起食指嘘了一下。其他姐妹们都站在雕花门廊边,悄悄看着正厅的情况。
就听邢夫人对贾母道:“这样出色的公子,我也是第一次见,也就是这样的神仙品貌才与老祖宗的心肝儿相配呢!”
贾母一向觉得这个儿媳蠢笨,这一番话倒是说得不错。贾母露出个笑来:“他们小孩子家的,倒是琏儿和凤丫头才是稳重出挑的。”
邢夫人知道这是贾母在抬举她,嘴角一乐,往王夫人处看了一眼。
贾母原是最重家世的,可今日见了甄栩人品,又从贾政处得知他与当今次辅系出一门,年纪轻轻便中了南直隶亚元,春闱金榜题名的可能很大。
便也抛下门第之见,好生勉励甄栩一番,这才让他回去了。
见甄栩走了,侧房里众姐妹热闹起来。
史湘云凑到黛玉面前:“我可算知道了,前些日子你捧着两片树叶看个没完,还不告诉我是哪里来的,原来是神仙姐夫托梦给的!”
黛玉有些扭捏:“什么神仙姐夫托梦,是我爹爹寄过来的。”
史湘云不依:“我听说今日他还给府上送了好些东西,若有什么有趣的,你可不要藏私!”
探春拉住湘云:“好了,可别打趣林姐姐了,看她脸都红了。”几人看了看黛玉,都是一笑。
宝玉听她们讨论嫁娶之事,心中烦闷,也不打招呼,便走出门来。才刚出了正院,就听身后有人道:“宝玉兄弟!”
宝玉转头一看:“原来是甄家哥哥,不知有何见教?”
甄栩看他态度冷淡,也不在意,问道:“原听说薛家大哥住在贵府,怎的问起来都说不在?我们在金陵也时常一起吃酒的,可从他上京,也许久未见了。”
宝玉原是当他也要劝自己考功名,听说是打听薛大哥消息,便脸色好转了些:“薛家哥哥做了错事,宝姐姐让他去大理寺自首领罚去了。”
宝玉与甄栩一番闲聊,发现这位甄家哥哥不仅人生得好,还读过许多野史杂记,说话甚是有趣。便约好科考后,再为他酒楼庆祝。
眼看着会试将至,甄栩既拜访过贾府,京中再无其他亲友,便和余时青两个闭门读书。
谁知这一日又有人来寻。
第27章 殿试
甄栩纳闷,老师在扬州任职,惟舟也外出办案去了,来的人能是谁呢?
“霁明!”甄栩循着声音看去,先被一口白牙晃到眼睛,接着被人狠狠抱住。
“恒安?你不是跟着周大人外放了吗?”除了成熟挺拔了些,来人与三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甄栩一眼就认出了他。
周恒见师弟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忍不住抱怨道:“咱们也三年未见,怎么今日你见了我一点也不惊喜?还不如惟舟那个面瘫有趣。”
甄栩调侃道:“三年未见,你不是也没忘了和他斗嘴嘛。从前没看出来,原来两位关系甚佳。”
周恒翻了个白眼:“谁和他关系好?我能和那个冷面人关系好?对了,你之前说惟舟找到家人了,你们后来可有联系?”
甄栩也不提醒他说话口不对心前后矛盾,只道:“前两日我才见过惟舟,他身份有些特殊,等他自己告诉你吧。”
“怎么还挺神秘?”
甄栩见他还想深究下去,转移话题道:“我记得师兄两年前才跟着周大人外放,如今未满三年,师兄怎么回京了?”
提到这个,周恒叹了口气,哀怨地看了甄栩一眼:“这还得怪你!”
甄栩被他看得起了鸡皮疙瘩:“小弟一向勤奋好学为人友善,师兄怎么怪到我头上?”
“老师写信给我爹,说你一举拿下乡试亚元。父亲便看我十分不顺眼,让我早些回京,也好近朱者赤,早日中举。”周恒说话有些有气无力。
“不过呀,我倒是乐得回京呢,如今我兄长们都不在京中。西海沿子那片我也待够了,风景是好,可人少啊。”周恒又乐了起来。
说完,他想起什么似的,不好意思地整了整衣袍:“栩哥儿,你们家只有你一个人上京了吗?”
甄栩久不听人这么喊自己,只觉得肉麻:“谷芽跟着我一道,我毕竟只是参加考试,父母和妹妹们当然是在家中等我消息了。”
“那,那晴雯可好?我也和她几年没见了,从西海沿子给你们寄去的年礼,她可喜欢?”
甄栩哼笑:“原来刚才都是和我套近乎,就为了问这个?你也走过不少地方,倒还每年都记得晴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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