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栩也没多想,为了抵挡这秋风送臭气,就已经花费他不少精力了。好不容易咽下半块糕饼,忽然拐角处走来两个衙差。
那两个衙差原是有些怒气,可看了看号房数字,又盯了两眼其中坐着的人,怒气转为讶异。这个考生他们也认得的,是金陵城有名的甄小神童。
衙差又拿出手上纸条核对,确实没错“甲字第四号房”。衙差走到号门口:“考生出来,有人举报甲字第四号考生舞弊,我等要重新搜查。”
甄栩抬头一看,发现衙差竟是对着自己说话,吃了一惊。若论作弊,自己是绝没有的,可难保没有小人陷害。只是此时多说无用,他只得从号房中走出来,接受搜身,又看着衙差们在号房中四处摸索。
恰在此时,有考官听到响动走过来查看:“可是有人夹带?”
甄栩看到那人绯色官袍,上有云雁补子,起码是正四品,看来是主考官亲自下来巡查了。
衙差躬了躬身:“梅大人!是有人举报甲字第四号考生夹带舞弊。”又凑过去小声道:“说是他买通了人,提前把夹带的东西埋在号房地砖下面。”
那文官听了,眉毛皱成一团,看向甄栩的目光里带了点冰冷,又问衙差:“可是查到什么了?”
衙差摇头:“回大人的话,全都翻了一遍,并未找出什么。”
那文官的脸色好了点:“你们再仔细查一遍。”他顺手捞起桌案上的试卷翻了翻,看到开头的姓名籍贯一栏时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上下打量了一旁站着的少年书生。
甄栩并未注意到主考官的打量,此时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从莫名其妙被人举报开始,他就在不断回想自己进考场的全过程,可并未发现一丝疏漏。站在号房外被人搜查虽甚是耻辱,可更加奇怪的是对面的考生。
那考生从衙差来后便不再躬身,可他虽坐下来开始写字,却似乎被那臭气影响地愈发厉害,脸色发白额头不停冒汗。
甄栩本想着是否帮他说与衙差,唤个大夫来为他看看。可是当目光移到对面房门口的号牌时,甄栩瞬间想通了前因后果,不由冷笑一声。
“差爷,敢问那举报之人说的真是’四‘吗?有没有可能那人咬字不清,实则说的是‘十’呢?”
衙差翻了许久也无发现,正有些犯愁,听到甄栩这么一说,也有些拿不准了。
红袍文官道:“既然此处没有搜到东西,你们便再去看看那甲字十号吧。”
衙差应诺,走到对面去搜,对面那书生的汗流得越多了。衙差一眼就看出这人不对劲,果然在他号房发现一块松动的地砖。衙差嘿嘿一笑:“好啊,你这是一招仙人睁目啊,藏得还挺好!”
说来也好笑,那书生一早上也没寻着的东西,衙差不过一刻钟功夫便找到了。
书生顿时泪如雨下,也不挣扎,默默地被拖出考场。
红袍文官又看了看甄栩:“你行文老辣,切中要害,莫要受此事影响,继续按部就班作答即可。”
“多谢宗师大人!”甄栩早听出他话中有回护之意,连忙行礼道谢。
有这样一番波折,夹杂着臭气的秋风又算得了什么呢。
九天匆匆过去,交完卷子,甄栩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慢慢挪出考场,家中马车已经停在贡院门口,帘子一角掀开,竟然是晴雯和英莲。
“你们怎么来了?”甄栩坐上马车才发现母女三人都在,“娘,你让谷芽来不就好了嘛,何必与妹妹们受累等着。”
晴雯嫌弃地捂住鼻子:“哥,你才考了九天乡试,怎么整个人跟腌咸菜似的,我玉树临风的兄长可去哪里了。”
“你个小丫头,还是那么牙尖嘴利,就喜欢损我,怎么不见你损周恒去?”见晴雯脸红不说话了,甄栩有些得意。
英莲还当两人闹了不开心,忙道:“哥哥,这几天母亲姐姐日日去寺庙中为你祈福,姐姐也就是嘴快些,并没别的意思。兄长这几日受累了,先歇息片刻吧。”
封慧搂住英莲:“好孩子,你还没看出来,他俩拌嘴开心着呢。不过栩儿,你可不能再拿男子之事来取笑你妹妹,世间女子活得格外艰难些,多得是因为三言两语就被毁了的。”
甄栩一拍额头:“是我想叉了,该罚该罚,回家就罚我给妹妹们当三月苦力,每天推一个时辰的秋千!”
一句话把母女三人都逗乐了。
且说梅翰林那边,考场上见到甄霁明三个字,又观其人,便知是儿子所说江东书院好友。儿子信中把他夸得天花乱坠,今日一见果然人品出众。
待到判卷时,看到熟悉的文字,想到考场上他看过对方的卷子,又有儿子这一层关系,倒不好选为解元。
十日后,乡试放榜。贡院门前人数更胜于院试放榜,只因为举人在地方地位颇高,连地方官都要高看他们一眼。为保公平,便张贴所有中举文章,余者则附批文发回本人手中。
谷芽这次没有凑到近处,他家少爷给了他一个筒状的叫什么望远镜的,站在十米外的酒楼上,也可看清榜上文字。
这一次没在头名看到”甄霁明“三个字,他不免有些失落,却听楼下有人大声议论:“我看亚元的文章比解元还略好些,可惜了。”
“亚元文章虽好,可解元的文章更稳重些,或许宗师大人就喜欢这种文风呢!”
谷芽正想着亚元是谁,仔细一看,可不就是自家少爷嘛,他咧开嘴急忙跑回家去报喜。
科举四宴,其中为新科文举人所设的便是甄栩今日参加的鹿鸣宴了。
梅翰林坐于主位,贾雨村相陪。原本按惯例应由解元首先诵读一段《鹿鸣》,可众人都没料到,这次的解元说是四十五岁,实则已经头发花白,看起来年过六十了。
解元颤颤巍巍,梅翰林便让亚元诵读。众人看着白头翁与少年郎坐在一处,之前还为亚元可惜,现下又觉得解元可怜。
宴会上,自有同乡联谊,梅翰林又把甄栩单独叫去鼓励一番。甄栩会意:”多谢世伯提点,梅贤弟明日便从书院过来了,暂住我家。若您晚些启程,或可见上一面。“
金陵众人还沉浸在乡试后的喧闹中,京城却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湖面下水流暗涌。
京中百姓皆知,因着太子不是自己的儿子,圣上对其的态度有些不明。
不过百姓们自个儿喜欢就行了,听闻太子礼贤下士,百官交口称赞,还为平民主持过好几回公道,堪比当朝包青天!
什么?不是这么比的?哎呀您听我说道说道就得了,那么较真干什么呀!
今日朝堂之上,皇上终于准了林如海以病辞官的奏本。原本这个节骨眼,两淮盐政正处在风口浪尖上,无人愿意去替,因而林如海的奏本已被驳了几回。
何尘却在此时上奏,愿意赴两淮为君分忧。何尘是摆明着的太子党,皇上不乐意太子掌控两淮盐政。可眼下林如海确已病入膏肓,前方军情紧急,盐政之事已经到了不能再拖的时候。
何尘领了圣旨,便即刻出发,沿着大运河一路南下,一个月后终于赶到了扬州。
“如海兄,不过两年功夫,你怎的便似要油尽灯枯了呢!”何尘看着干瘦的林如海,十分痛心。
林如海如今连床也起不来了:“或许是我大意了,被他们下了毒也未可知。只是女儿如今只有十一二岁,我不忍辞世,还想看着女儿长大成人。”
何尘给他端了碗水喝:“正是如此,如海兄你更应该保重身体。”
林如海喘了喘气,缓缓道:“我原本指着她外祖母能在京城给黛玉定一门婚事,以后黛玉若有心事,也可找外祖母家去诉。可跟着上京的管事写信回来,说史家老太太似乎是想把黛玉赔给他表哥!”
何尘听了,蹙了蹙眉:“京中那些勋贵子弟我也见过不少,也就卫大将军之子卫若兰还有几分英武之气,余者皆是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恕我直言,荣国公府还好些,不过是一般纨绔,宁国公府的丑闻已是人尽皆知了。”
林如海道:“我何尝不知,只是我恐怕命不久矣,如今又无合适的人选,若舒卷兄不嫌麻烦,可否帮我打听一二。”
两人正说到这里,忽听家人报:“老爷,何大人的弟子甄公子来了。”
原来,两淮盐政御史换人本是一件大事,身在金陵国子监的甄栩自然也听说了。等何尘到任的消息传来,他便紧赶着奔赴扬州拜见老师。
第23章 定亲
林如海喘了口气,对家人点点头:“请甄小公子进来吧。”
只听脚步声响,家人领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林如海打起精神看去,只见那少年比两年前越发出挑了。他只身穿碧青色夏布衣裳,虽未着美服华冠,却显得人越发清俊脱俗,真真应了“霁明”二字。
林如海看到这般品貌的少年,也不免心情好了些许,笑着对何尘道:”令徒越发出众了,舒卷兄真是会调教徒弟,听闻霁明还是今科南直隶乡试的亚元呐!“
何尘看了爱徒一眼,笑道:“如海兄谬赞。我也同他许久未见,不过些许书信往来。是他本就天赋出众又聪颖好学,我不过是从旁提点罢了。”
又问甄栩:“我收到你们山长来信,说你在江东书院也属出类拔萃,今科乡试必定能中的。不过你中举的消息,我也是今日才知。”
“拜见老师!见过林大人!”甄栩行了礼才道:“是徒儿写信晚了些,想必送信之人与老师刚好错过了。”
何尘今日见了林如海原有些心情沉重,听说徒弟中了南直隶的亚元,这才情绪略好些。转头看见林如海似乎有话要说,便对徒弟道:“你赶了半日路,便先歇息去吧,我与林大人还有事要谈。”
甄栩原要退下,看到林如海脸色泛青,咳嗽不停,腕上隐约有一道黑线,忍不住问道:“林大人近几个月可与他人宴饮?”
林如海道:“确有其事。”
甄栩从一旁书案上取了纸笔,写下几行字递给林如海:“大人似有中毒之症,虽则我不是大夫,可恰巧这症状我曾在一人身上见过。若林大人信我,在大夫开的药方之外,再按我写的单子日常饮食,慢慢调养,虽难痊愈,但毒性总可解。”
见甄栩走远了,林如海对何尘夸道:“舒卷兄的弟子,果真既有才智,又有善心。“
何尘看着甄栩的背影:”这孩子向来细心,又总有机巧应变之策。虽腹中有谋算,却无阴谋诡计,同辈人中无人能出其右。“
林如海想了想,道:”舒卷兄可还记得方才小弟所托?我看眼前就有一人合适。”
何尘刚才脑中也片刻闪过这个念头,但当即便否决了,他对林如海道:“如海兄,并非我有意回绝,只是霁明虽年少中举,可家中不过是略有些声望的乡宦。若论门当户对,实是配不上令嫒。”
林如海叹了口气:“贤兄怎么也成了俗人。兄不也说如今世家子弟多得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些高门大户看着风光,实则有些已经当卖起东西了。我为着女儿,也不愿意她去那烈火烹油之所在。何况当今形势,勋贵们又能撑到何时呢?倒不如寻个人品贵重、家中和睦的进士举子,让她一生安稳。”
何尘体谅他一片慈父之心,说道:“既是如此,我那徒儿的品貌才学也算配得上侄女。其父其母性情和顺,家中有两个姐妹,因着家中有些点心方子,入股了茶楼,也算家境殷实。”
再者,何尘心中还有个计较,只是不能说与林如海。这事儿恐怕连甄栩自己也不知道,因有份关系在,太子也早就对他关注多时了。
林如海本就有意,听何尘这么一说,越发觉得是个好姻缘:“科举一事上,南直隶一向人才辈出,他如今是亚元,就算今科春闱不得中,亦不远矣。只是不知他家中是否为他定了亲事?”
何尘一愣:“这可难说,明日我来问问。”
两个月后,京城贾府。
黛玉正因为父亲病重,心里颇有些烦扰。偏碰上王夫人寿辰,一家人聚在一处听戏,她不好离席,便只好心不在焉地跟着听戏。
正有些走神,黛玉看见一个媳妇子走进来,附耳对平儿说了什么。平儿有些吃惊,转头小声告诉王熙凤。凤姐儿听了,先是蹙了眉,又笑着看了黛玉两眼。
黛玉见主仆两人都看向自己,神色有些奇异,不由绞紧了手中的帕子。她一时辨不出凤姐儿是何意,心想:可是父亲出了什么事?可是看琏二嫂子表情,又似乎并非是什么坏事。
史老太君也注意到这边动静,笑问凤姐:“你个泼猴儿,不好好听戏,看你林妹妹作甚?你林妹妹再好看,也开不出朵花儿来。”
王熙凤嗔道:“老祖宗可是冤枉我了!我对林妹妹爱得不得了呢,老祖宗还不准我多看两眼。如今林姑丈给妹妹定下了婚事,再过几年,这天仙般的人物我可就没福常见了!”
众人都有些吃惊,齐齐看向黛玉。
黛玉也是第一次听说自己定亲之事,忙用袖子半遮住脸,悄悄听着凤姐儿讲话。她虽还不识情爱,可听别人议论自己的亲事,已足够令人脸红了。
凤姐儿本是好意,以为林如海已经与贾母通过气了,谁知贾母脸色大变:“什么定亲,定给哪家了,我怎么不晓得?”
说到这里,贾母看向王夫人,眼神严厉:“是不是你们都晓得了,就瞒着我一个人?”
贾母发火,台上的生旦都吓得闭了嘴。湘云本看见个长得极像黛玉的旦角儿,正想开开玩笑,这会子也不敢说话了。
“母亲,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老爷也未曾说起过。”王夫人也是才听凤姐儿说的,哪有心理准备。她虽然原本属意的是姐姐家的宝丫头,因而林丫头来时便暗示她离宝玉远些。可宝丫头如今已是女史,若要出宫恐怕得一二十年。
之后她又在黛玉和湘云两个人中徘徊不定,谁知前些日子云丫头定了亲。王夫人当时便想着跟丈夫提议定下黛玉,可朝中传来林如海重病辞官的消息,她就又有些犹豫了。
贾母见王夫人这会儿也是一脸错愕,相信她是真不知情,便又问凤姐儿:“姑爷说是哪家没有?”
王熙凤见王夫人被训,这会儿哪还敢摆出笑脸来,忙道:“说是姓甄,今年还不到十七岁,是今科南直隶乡试亚元呢。”
贾母听说是姓“甄”,问道:“我怎么没听说甄家哪个子孙中了举?也没听他们提过亲事,是否传错了?”
凤姐儿回话:“虽是姓甄,却不是金陵甄氏。林姑爷说这位甄小公子来自姑苏,家中是当地颇有名望的乡宦。”
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王夫人心中却松了口气,虽是少年举人,可家世也太过普通了些,哪里比得上自己儿子。
贾母也皱了眉:“林姑爷莫不是糊涂了吧,怎么定给这样的人家。”转头吩咐鸳鸯:”二老爷晚上回家来,你让他到我这里一趟。”
众人见黛玉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敢多问,一场戏匆匆散了。
宝玉知道林妹妹也定了亲,回到院中与袭人哭道:“姐妹们进宫的进宫,定亲的定亲,眼看都要离我而去了!如今连林妹妹都定了亲,只剩我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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