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时青郑重一礼:“好兄弟,我家中便拜托你了。”
送别仪式结束,众人便都回去了。甄栩看着使团一行人消失在地平线,这才归家。
荣国公府
虽然今天是府上三小姐出使西海国的日子,可府里众人并没有太多与有荣焉之感。
只因为在宁国府之后,荣国公府来往最密切的姻亲之一――王家,也被皇上下令抄查了。
上次宁国公府之事虽有些大,可锦衣卫办案隐秘且迅速,案子本身毕竟牵连不多,且罚得也不彻底。这次王家之事却不同,此事却不是被锦衣卫揭发,而是起自一个民妇在长安西门敲击登闻鼓。
那告御状的民妇也不普通,她是位举人娘子。举人已过知天命之年,可会试仍旧屡试不中。终究那举人便息了心思,去吏部挂名听选了。
这挂名听选也不简单,举人也没什么门道,老老实实排了两年,这才抽签补上一个正八品的县丞之位。好在职位虽低,所管辖的县却是个有名的富裕县。说起来就算只是个八品官,也是肥差。这样的运气自然引来一众艳羡之色。
举人兴致冲冲地携家带口赶到当地,没料想,到了县衙才发现早已有人顶替了他的官位。
举人自然不服,便要与那人争论。那顶替他的人与知县串通,反而判了他一个冒名顶替之罪。举人被当场打了七十杖,这杖行得也重,第二日人便没了。
举人娘子收敛了亡夫的尸体,忍下悲痛四处打听,这才得知顶替之人与王家有旧。这官位,是王家给他活动出来的。
许是吏部的人办事出了岔子,先给举人选了官,又把这官位卖了个人情给王家。那顶替之人仗着王家势大,便做下如此手段,且短短几个月,县中冤案不知还有多少。
举人娘子心知王子腾位高权重,便在京城寻了个地方安身。等到王子腾去世,举人娘子听说了宁国府被抄家一事,这才跑去长安右门击鼓鸣冤。
上面这段事迹,如今在满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荣国公府上下自然也就知道了。
凤姐儿虽不像以前那样强势,可还帮王夫人管着一大摊子家里的事儿,府内府外的消息都有些。听说王家被人告了御状,立刻便慌了神。
平儿扶住她:“奶奶,您先别慌,咱们头顶上还有贵妃娘娘,不若先去问问二太太怎么办。”
凤姐儿点点头:“你说得对,二太太也是王家人,总不会见死不救。”
两人急步走到正院,就见王夫人正跪在佛堂里诵经。
“姑妈,如今王家危在旦夕,咱们能不能求求贵妃娘娘出面?便是抄了家,能留下叔叔和兄长一命也好。”凤姐儿急的连太太也顾不上叫了。
王夫人听完她的话却闭了眼,越发像个泥塑似的,半晌才说道:“这种事情就不要再去烦扰贵妃娘娘,王家已经是保不住了。”说完又闭眼敲起木鱼来。
凤姐儿原是极忧心的,可在王夫人这儿碰了钉子,一下子便泄了气。
主仆二人走回房中,平儿小心翼翼地说道:“奶奶,咱们可怎么办呢?”
凤姐儿苦笑:“还能如何,太太都那样说了,咱们便静待陛下发落吧。”
文渊殿内
殿中一片沉默,几位阁臣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露出这样阴沉的脸色。
就听上首的皇帝冷笑一声:“卖官鬻爵,打死朝廷命官。做得好啊!真是做得好!不愧是勋贵之家。”
话语里的阴阳怪气,几个阁臣都是人精谁听不出来。
“若是王子腾还在,他们是不是还要自立一个小朝廷?看看这本奏折里写的,‘官无大小,皆有定价。’这是把朕的江山当成他们自己的了!”
皇上这话便是说王家有谋反之心,众位阁臣都惶恐下拜:“圣上息怒。”
几位阁臣都不敢说话,首辅赵泽之缓缓道:“王家所为,天怒人怨。臣提请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共同审查。”
皇帝此时心情也平复下来:“就依阁老所言。”
这一桩人命大案便由三司会审,王家全家下狱,吏部负责选官事务的郎中和顶替举人官位之人都被一并捉拿。
案子虽重,可还允许探视。凤姐儿父母都已亡故,王子腾又死于鄯州一战,如今真正关系亲密的只剩下叔叔王子胜一家和哥哥王仁一家。
凤姐儿带着平儿来到狱中,只见不过一月功夫,王仁蓬头垢面,早没有了从前那富贵公子的气派。
王仁见到她们,连滚带爬到牢房边。凤姐儿闻见他身上一股恶臭,勉强忍住没有后退。
“妹子,你可算来救我了呀!”王仁痛哭流涕。
凤姐儿从平儿手中拿过篮子,又让婆子把棉衣递给兄长:“哥哥,这是几样点心。如今已经入了秋,牢房里阴冷,我给你们带了几件棉衣。”却对救他们之事只字不提。
王仁久未吃到点心,一拿到手就狼吞虎咽起来,全没注意凤姐儿的不对。
凤姐儿看了看牢房里面:“怎么不见叔叔,他关在哪里了?”
“叔叔一入牢房便吓得生了病,昨夜人就没了,尸首才刚拖出去。”王仁原还对叔叔去世无甚悲思,现下被凤姐儿一问,怕的直哆嗦:“妹子,叔叔已经没了,你定要把我救出去呀!”
凤姐儿一时无言,勉强安慰了两句便出了门。果然从牢头那里问到了王子胜的尸首,吩咐婆子把人安葬了。
坐在马车里,平儿见凤姐儿却并不似难过的样子,安慰她:“奶奶伤心也不用忍着,横竖我陪着奶奶。”
却听凤姐儿哼笑一声:“人呐,脱了衣服这层皮,赤条条的都一个样子,便是埋进棺材,日后也不过只剩一具枯骨。”
平儿听她说话,竟有几分出世之意,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兵部衙门里,有几位同僚在悄声讨论王家一案,甄栩却对此不甚关心,因为此案的结局早已经注定了。
皇上本就想找机会铲除太上皇一系,这举人娘子简直是给皇上瞌睡时递来了枕头,怎么可能不借题发挥一番。何况王家确实恶贯满盈,若不是黛玉挂念凤姐儿,他连这案子的进展都不会关注。
正有些走神,一道旨意忽然宣甄栩去乾清宫。甄栩往日里常能揣测圣意,这会儿却有些想不明白了,皇上这个节骨眼上把他叫进宫里――
“赵内侍,不知圣上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甄栩有些忐忑。
赵内侍笑眯眯道:“方才路大人来过,皇上这会儿高兴着呢,甄大人且放宽心,不是什么坏事儿。”
第56章 疑心
跟着赵内侍,甄栩一路到了乾清宫,却没去正殿,反而到了后花园处。
只见皇帝正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喂鱼,他嘴边噙着一抹笑,似是心情极放松的样子。
皇上喂鱼很有些不同,他不把鱼食撒在鱼多的地方,反而撒在别处,引得一群鱼儿跟着他撒的鱼食四处转圈。
甄栩不知怎的忽然感到一股寒意,他行了个礼,低声道:“微臣见过陛下。”
皇帝似乎是才发现他来了,把手里的鱼食都抛了下去,对他招招手:“来,霁明,过来坐吧。”
待甄栩坐定,皇帝笑道:“‘琼山玉枝定西塞,白马银枪见甄郎’。霁明啊,你近日可是在京中大出风头。”
甄栩听到这首打油诗,愣了一瞬:“陛下所吟可是指微臣,但微臣的坐骑是匹黑马。”
皇帝被他逗乐了,笑道:“看来爱卿是真不知道。”
“理国公家的柳二郎如今可是京城的名角,他最近在演一出《定西塞》,唱得便是你在西海卫的事。这戏在民间大受欢迎,有人就编了这样两句打油诗。”
甄栩道:“臣惶恐。让陛下笑话了,这戏本子是臣的娘子与妹妹瞒着臣作的,臣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
皇上微微一笑:“霁明啊,你就是太小心了些。昨日朕也抽时间看了这戏本,里面写打仗场面慷慨豪迈,写离别相遇细腻婉约。朕还在想这玉英生是何等人物,没想到居然出自两名女子之手。”
甄栩心道,虽然皇帝嘴上说不知道玉英生是谁,可以他今日试探自己的态度,分明是早就让人查过的。
皇帝本以为他要谦虚两句,没想到甄栩大方认了:“微臣的娘子自幼由林大人所教,她于诗词造诣上强于许多男子。妹子从小也是个痴人,唯爱诗词一道。她们所写的戏本子,都是极好的。”
皇上哈哈大笑:“从前说到自己,你都是极谦虚的,谁成想说到妻子妹妹,就全不同了。既然你这么说,朕也恰好需要找人再写几个戏本子,到时候便由令妻妹写几个戏本子呈上来。”
甄栩一时后悔,只觉得给黛玉和英莲惹上麻烦,就想委婉推辞。可想起乞巧节那晚黛玉的话,他犹豫了一下,才道:“为圣上尽忠乃是臣与家人的本分,只是臣妻子身子不好,只怕耽误了皇上的事。”
皇帝笑道:“莫担心,朕还寻了其他名家,到时朕在写成的本子里挑最好的便是,爱卿不用太过担心。”
甄栩听皇帝话中有不容拒绝之意,只好应下。
皇帝这才有些满意了,对甄栩道:“方才光说戏本子,朕差点就忘了正事儿。”
甄栩见皇帝脸上的笑容带了几分真意,心里不由暗自揣摩是什么事,就听皇上道:“前些日子惟舟请朕赐婚。说来也巧了,朕刚好给他看中了南安郡王的亲妹子承平郡主。”
听到这里,甄栩心中一紧。
凤藻宫中 午后
王子胜之死的消息还未传出。元春自那日知晓王家被下狱后,便心中总装着此案,日夜不得安睡。今日饭后休息,元春更是睡不着。
宫女琼英见她辗转反侧,上前几步轻声问道:“娘娘可是觉得身子不舒服,奴婢这就去太医院请太医。”
元春确实觉得腹中不适,可她心中烦乱:王家如今才下狱没多久,若自己此时说腹中胎儿有事,倒像是在用孩子威胁皇上。何况皇上本就多疑,就算自己并无此意,也要被怀疑有这个意思。
她叹了口气道:“罢了,只是轻微的腹痛,想来挺一挺就好了,不用劳烦太医。你找来纸笔,再搬个桌案过来,我要给家中写信。”
宫女琼英跟了她许久,虽有些担心,可也知道她一向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只偶尔听得进薛司言的话。因此,只好依言行事。
琼英搬来桌子,把元春轻轻扶起来。元春忍着腹中疼痛,这几日她一直在琢磨王家的案子。料想皇上除了打击太上皇旧势力以外,其言语之间也有对荣国府奢侈豪华不满之意。想来是锦衣卫当日把荣国府翻了一遍,皇帝才意识到这些勋贵之家有多少积攒。
可荣国府的情况,元春自个儿是清楚的,空有一座大宅院,实则不过是寅吃卯粮,徒有其表罢了。
她想了想,拿起笔写道:“传世之家皆以勤俭为美德,如今家中仆从众多,且又奢靡太过。不如裁撤奴仆,放其归家。家里也学学耕读之家的德行,以简朴恬淡为要。宝玉及环、兰苦读诗书,考取功名。听闻家中早已入不敷出,还请父母亲早日斟酌。”
元春写完这封家信才要封好让内侍送去荣国公府,突然觉得肚子里好像被人狠狠锤了几下。
琼英见她一下子面色惨白,就要上前扶住,忽然看到元春的衣裳下摆有些湿漉漉的。正心里发慌不知怎么一回事,就听元春声音颤抖道:“小德子你把这封信送到荣国公府。琼英,我的羊水破了,快去请太医,再找人去慈宁宫把薛司言叫来。”
荣国公府
贾政有些心神不宁,如今宁国府已经不在了,贾赦也已亡故,家里能正经商量事情的只剩了个贾琏。贾政只有从五品,上不得小朝会,贾琏更是不爱做官,两人都摸不准皇上的心思。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敢联系贵妃。
贾政长叹了口气:“家中男儿竟然没有一个争气的,若非贵妃娘娘和三丫头,咱们家恐怕就得落的王家一般的下场。”贾琏听他把自个儿归到不争气的里面去,也没接话。
却见贾政拿起桌上一摞纸看了看,忽然生起气来:“这就是宝玉做完的功课?”又吩咐小厮:“去把宝玉给我叫来!”
过了一刻钟,宝玉才赶来,连衣裳都没顾上换。贾政见他这副狼狈样子,更是生气,怒道:“你找了替你写了这么多功课?”
宝玉没料到父亲竟然真的会仔细看自己交上来的东西,他又不甚会撒谎,磕绊了许久也没能编出个来由。贾政愈发生气:“去请家法!”宝玉听了,身子就是一哆嗦。
此时,忽然从外面传来急报,贵妃娘娘派内侍来了。贾政只好暂且放下手中家法,去迎内侍。
小德子虽然被派出来送信,可心中还牵挂着贵妃的安危,对贾政道:“贾大人,娘娘的意思都在信中。我出来时,娘娘将要生产,情况有些不妙,我这就得尽快回宫守着。”
第57章 孩子
甄栩回到家里,想到皇帝今天的话,心里总像有块大石头压着。当时皇帝提及要赐婚给路煜和南安郡王之妹,他没能分辨出皇帝是开玩笑还是仅是试探,正想着该如何应对,门外突然有内侍来报,说贵妃娘娘要生产了。
皇帝心思立马转移到贵妃那里,也没心思再说赐婚一事,甄栩便只得退下。
吃过晚饭,甄栩回到房中,换了身衣服就想出门去。他转过身来,却见黛玉挡在门口。
甄栩笑道:“娘子这是怎么了?怎的好好的挡在门口,难不成是舍不得我出门?”
黛玉见他还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有些气恼:“你别装了,说罢,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瞧见你回来的时候就心事重重的。”
她说到这里蹙了蹙眉:“难道是我和英莲写的戏本子惹了皇上不快?”
虽不是全因为这事,可黛玉竟然一下子便猜中白日之事的一半。甄栩心中暗叹黛玉聪慧,可若是照实说了,她必然会内疚的。甄栩忙道:“并不是因为这个,皇上对你和英莲的文采大加赞赏,还想让你们再写几个新的戏本子呢。”
黛玉道:“写便写了,我和英莲虽比不上关汉卿、郑光祖这样的杂剧大家,还不比一般书生写得强么?你那么忧心做什么?难道写得不够好要砍头不成?”
甄栩被她的三连问堵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连忙作揖:“好娘子,我并不敢瞧不起你和英莲的戏本子。说起来,整个京城里都找不出比你们俩写得更好的人了!”
黛玉听他说话十分诚心诚意,才道:“不是为着戏本子又是为了什么,你且说出来,一个人埋在心里岂不难过?”
甄栩只好把白天圣上要赐婚给路煜和南安郡王之妹一事,尽数说了出来。
黛玉听完不解道:“可路大哥不是与英莲已经下了小定?上次他还说要请皇上给他和英莲赐婚,怎么突然却变了脸?”
甄栩摇头道:“惟舟不是见利忘义背信弃义之人,他对英莲是一见钟情。何况就算退一万步,南安郡王现下还在西海国当人质,娶他的妹妹,对惟舟来说也并无什么好处。”
黛玉想了想:“路大人是皇上心腹,皇上不想让他娶英莲,可是忌讳你们走得太近?那为什么偏偏选中南安郡王之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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