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成帝冷哼一声道:“所幸被发现了,若是再放任下去,这些人迟早造反。”
萧明彻亦是点头,“这些人目无法纪,倘若放任下去,是要出事。好在如今还没出什么大事,便先把他们掐灭了。”
待议过此事,宣成帝终于放他走,萧明彻言过告退,脚步匆匆。
宣成帝瞧着他的背影,想着他怕是要去见那姜氏,当真是爱得紧,一时半刻也不愿分开。春日的暖阳从敞着的窗牖里落下,携着万物复苏的气息,宣成帝往身后的高背圈椅里坐下,想到了他年轻的时候,和皇后也有过这样感情好的时候。一时有些感慨,孩子大了,他们也老了。
宣成帝倏地睁开眼,又从圈椅里起身,摆驾去了栖梧宫。
皇后听得他来,起身相迎。
宣成帝道:“孤方才见御花园的花开了,皇后陪朕一道走走吧。”
皇后诧异地看他一眼,他们之间倒是许多年没有这样的兴致了。她应下,陪着宣成帝去赏花,宣成帝讲起他们少年时的一些事,听得皇后也有
几分感慨。
萧明彻的确有些归心似箭,离了紫霄殿当即来了姜雪容的茗玉轩。
姜雪容才用过早膳,正在廊下走动消食,远远地看见了他的身影。两个人遥遥相望,萧明彻迈步上庭阶,走近至她身边。
“孤明日便有空,若是你想,咱们可以去东郊踏青。”萧明彻从前对踏青这事并不热衷,只觉得浪费时间,昨日姜雪容说起后,他便在心里计划起来,又让长庆查了踏青需要准备的东西,预备着。
姜雪容昨日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萧明彻的执行力这么高,她做事喜欢拖沓,倘若说过两日,一向是要过上五六七日才肯去做的。
“明日?”她问了一句,“也可以吧。”
话音刚落,就见银蝉进来,“侧妃,宁远侯世子夫人邀您明日去西郊的庄子踏青,您可要应下?”
银蝉虽请示的是姜雪容,看的却是萧明彻。
姜雪容一怔,心里还想宁远侯世子夫人是哪位?她平素在社交上一向躲懒,一时半会儿还真记不起来。
还是银蝉提醒她:“侧妃,宁远侯世子夫人正是咱家二姑娘。”
姜雪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姜思娴。
去年年底的时候,姜思娴定下亲事,是她自己挑定的宁远侯世子。她作为京城大家闺秀的典范,样样俱佳,自然不乏追求者,这位宁远侯世子便一直钟情于她。开年才过了元宵,便定了吉日出嫁了。
这种场合定然不可能只邀请了她一个人,所以若是答应去,那免不得要应付她们。但不论怎么说,是她二姐姐请她,若是她不去,又显得有些不近情面。
姜雪容一时犹豫不决,萧明彻替她定下:“正好你也想去踏青,便应下吧,孤与你一道去。”
他想的是,这种场合他们同去,正好可以告诉他们他对姜雪容的态度。先前他把赵蔷遣出宫的事热闹了一阵,他宫里四个人如今赶了三个出来,只剩下一个姜雪容,已经有传闻说他要立姜雪容为太子妃。他明日与姜雪容同去,正好可以把这传闻坐实。
既然萧明彻发了话,姜雪容也只好应下,命银蝉准备着。
得到答复后,姜思娴有些走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已经嫁了人,做了决定,按理说该斩断心里对殿下的一切情愫了。可听见殿下把东宫其余几位嫔妃都贬出了宫,只留了姜雪容一个,还要立她做太子妃,她又有些抓心挠肝,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第二日一早,萧明彻与姜雪容乘马车出宫,前往宁远侯世子所说的西郊庄子。
姜思娴的确请了许多人,这种局在京城常见,不少人都来了。姜思娴对外并未说自己还请了姜雪容的事,因此姜雪容带着萧明彻出现的时候,引发了一阵骚动。
“太子殿下怎么也来了?”
“听说太子殿下格外宠爱姜侧妃,看来是真的了。”
“是啊,还真令人羡慕,这位姜侧妃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从前不声不响的,一下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也有人说起姜雪容与姜思娴的关系:“可不是,听说当时太子殿下选秀,都以为世子夫人定然能入选,谁知道竟是这位姜侧妃入选了。”
这话说出来不大好,有人暗暗觑姜思娴脸色,见姜思娴脸色没什么变化,这才松了口气。
姜思娴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泛起了些波澜。
她远远地看着萧明彻和姜雪容两个人并肩走来,似乎当真登对。
她掐了掐手心。
“臣妇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姜侧妃。”姜思娴滴水不漏地维持着礼数。
姜雪容道了声免礼,心里有些不自在,她和姜思娴太久没见了。从前在府里,姜思娴总是姿态高傲地教训她,如今形式一转,姜思娴要给她恭恭敬敬地行礼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今日来宾里就属太子殿下地位最尊贵,众人自然自觉地让开位置,萧明彻便带着姜雪容坐下。
除了姜雪容,姜思娴亦邀请了姜月华与姜兰芷,毕竟是名义上的姊妹。
姜月华瞧着姜思娴给姜雪容行礼,觉得好笑,从前姜思娴总是很高傲,如今么,也只能低头,还是给从前她最瞧不起的姜雪容低头。
笑过了,又阴沉起来。
姜思娴吃瘪,可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名声不好,京城里那些有些家世的公子都不肯娶她,她只好放低了要求,从那些有潜力的人里去找,也叫她找到一个合适的。只等他日后高中,再发达,她也能享福了。
可惜这过程不知多漫长,也不知她能否等到期望的结局。
至于姜兰芷,也定下了亲事,勉强算是门当户对。
说起来,她们几个姐妹里,竟属姜雪容嫁得最好。
她从前还等着姜雪容失宠,这会儿看着姜雪容被众人艳羡的目光,不禁有些酸。
姜雪容没想这么多,她跟着萧明彻坐下,本以为要应付她们,岂料大抵因为萧明彻在,竟无人敢上前来搭话,她倒清净了。
她微微偏头看了眼萧明彻,心想,也难怪她们没人敢上前搭话,她以前远远看着萧明彻,也觉得他让人不敢靠近。如今么,是靠近了一些。
她回过神来,见萧明彻正盯着自己。
第98章
姜雪容眨了眨眼,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便道:“怎么了,殿下?”
萧明彻摇头:“没怎么。”
他垂下眸子,手指轻叩了叩桌面,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他时常这般无意识地将眸光定在姜雪容身上。然而这其实并无任何意义,他并未想同她说些什么,甚至有时候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看她,只是无意识地想看着她,仅此而已。
仿佛已经成为了一个习惯。
习惯,他咀嚼着这两个字,有一霎的不可思议。
他有很多习惯,譬如说,早起练武,强身健体,譬如说,不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东西上,譬如说,学任何东西的时候都要专心且勤勉。
……
诸如此类。
但是那些习惯都在他的人生里存在了许多年,而她,仅仅在他的人生里出现了没到一年,便成为了他的一个习惯。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么?
萧明彻顷刻间想到那些戏文里描绘的爱情,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缠绵悱恻。
他仿佛初步对此有些赞同。
姜雪容哦了声,亦垂下眼眸,目光落在眼前的长方桌上。宾客们还未到齐,踏青还未开始,桌上置了些点心和瓜果。那些点心瞧着一般,没什么出彩,不够勾起她的食欲。但或许是习惯了,坐在这里等的时候,总喜欢吃些什么,姜雪容挑剔一番,还是从中捏了一块点心。
不难吃,但也称不上多么好吃。平平无奇。
萧明彻再次抬眸看着她,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他看出来她没那么喜欢,若是特别喜欢,她神情不是现下这模样。他骤然想到他第一次见她,那时候她也是找点心吃。
萧明彻说:“你当真很喜欢吃。”
姜雪容口中的点心还未完全咽下去,露出些许讶然的神色,偏头看萧明彻。这点心有些干巴,在她嘴巴里黏住牙齿,难以咀嚼。她想等咽下去再回话,好不容易才把点心全咽下去,又喝了口水压一压。
她嘴角残留了一些点心渣,萧明彻伸手替她擦去,“好了。”
他温凉的指腹从她嘴角拂过,姜雪容又是一怔,这样的动作太过亲昵。
她慢了半拍回话:“我的确很喜欢吃,可能因为吃东西是不需要费太多力气就能得到快乐的事。”
她真的不喜欢费太多心力去做事。
这答案让萧明彻微微蹙眉,他给出完全相反的答案:“人活一世,该事事都用尽全力,才不枉此生。”
他
想到她学骑马的态度,又想到她先前的许多事,串在一起。她不争宠,也是因为不喜欢费心?也就是懒得争?
今日他们俩的出现本就是众人关注的焦点,方才那些动作自然没逃过众人的眼睛。一时间不少眼神交汇,心思各异。
他们在想,太子对这位姜侧妃果真宠爱,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从前太子殿下出现在这种场合,也是如高山雪一般,和他们格格不入,话都说不上几句,更遑论与女子亲昵调情。
果真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传闻大概为真,太子妃之位果真要落在这位姜侧妃身上了。
众人想过,有些人心思活络起来。既然是未来的太子妃,总该好好巴结一番。
有人上前来同姜雪容搭话。
“许久不见姜侧妃,姜侧妃是越发漂亮了。从前见姜侧妃,便觉得姜侧妃这容貌生得好看。”她的话打断了姜雪容和萧明彻的交谈。
姜雪容挤出一个笑容,道:“夫人谬赞,夫人亦是越发好看了。”
……
那位夫人便同姜雪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说起从前的事,又试图同她亲近一些。
姜雪容微笑着点头,时不时也应上一两句。她这样瞧着倒没什么架子,别的人见了,也围上来同她说话。
应付一个人还好,应付一群人就有些累了。姜雪容笑容快要维持不住,好在终于姜思娴开口说话,解救了她。
姜思娴是今日这聚会的主办者,众人自然要给她面子,便都停下来听她说话。
姜雪容趁此机会,轻叹了声,肩膀耷拉下来。
萧明彻:“你不喜欢同她们说话?”
姜雪容小声嘀咕:“也不是不喜欢,只是跟她们也没很熟,大家聊天就会比较累,聊的话题又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就更累了。”
跟熟悉的人说话就不会有这种负担,譬如说,跟她姨娘、跟银蝉她们说话。
萧明彻一时无言,片刻之后道:“她们之中就没有你熟悉一些的人?”
姜雪容一时也默然,还真没有。
“交朋友要互相了解的嘛,那互相了解也需要耗费些心力才知道合不合适,能不能成为好朋友。但若是每个人都耗费了心力,却又发现不能成为好朋友,也很累啊。”她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所以还是懒得去了解,去交朋友。
在这一方面,萧明彻也是如此,他懒得去了解那些人。但他的理由是觉得浪费时间,这些时间完全可以放在更有意义的东西上。
而她,只是因为觉得累。
那她省下的这些时间用来做什么呢?吃东西?睡觉?
姜雪容并不反驳。
萧明彻再次陷入沉默。
“你的人生有什么追求么?”他是真诚发问,虽然在姜雪容听来,这话有些讽刺意味。
她看了眼萧明彻:“人生一定要有什么追求么?”
萧明彻沉默。
姜雪容又理直气壮道:“若是一定要说,那好好活着,轻松一些活着,活到寿终正寝那天,就是我的追求。”
萧明彻仍旧不语,姜雪容知道这话对他来说一定很难理解,他这种努力的人肯定觉得她不求上进,自甘堕落。或许他会因此对她印象变差?
姜雪容试探着说了一句:“我性子就是如此,殿下,要不然你再考虑一下太子妃的事吧?”
萧明彻终于开口:“你不愿意做太子妃,也是因为觉得累?”
姜雪容咬了咬唇,眨眼道:“对啊。”
萧明彻还真没见过这么没有追求的人,他一直觉得楚当风已经很没有追求了,但和姜雪容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他再次诚心发问:“倘若你未被孤选中入宫,你会如何?”
姜雪容几乎没有犹豫:“换个人嫁啊。”
萧明彻又不说话了。
众人都往外走,这时节,草长莺飞。姜雪容与萧明彻也跟着往外走,她看了眼一旁有风筝,一时兴起,随手拿起一个燕子形状的风筝,打算去放风筝。
萧明彻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举起风筝,有些兴奋地在草地上跑了起来。这会子风并不大,因而那风筝在空中摇摇欲坠,而后终于坠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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