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芜对宋弋清恨得咬牙切齿,软鞭带起疾风,正欲将人抽落幽冥海,只是磅礴剑气作挡,一人现身护在宋弋清身旁,揽住了宋弋清腰身。
白衣如雪,似天神临世,乌黑的青丝擦过宋弋清耳廓,如风似影,飘渺得不真实。
宋弋清身形一晃,整个依附于徐子澜身上。
“对不起,是我又来晚了。”
宋弋清想极力牵扯出笑,可周身力气早已经山穷水尽,眼底氤氲雾色,霎时就泄出一片湿润暖意,却仍固执的抬手,抚上徐子澜那灰头土脸的面容。
她知道,徐子澜这一路也是不易。
“你还是来了。”
徐子澜不惧,笑如春山,满眼的眷恋怜惜,已经失而复得的欣喜:“该来的,别忘了,我们许下了终生,我也说过,无论你身在何处,哪怕是尸山血海,地狱阎罗,我也该挡在你面前。”
“因为你是我的夫人。”
明明四肢百骸疼得宋弋清想歇斯底里,可她一看到徐子澜那张脸,她就不疼了,倒觉得暖。
他说,自己是他的夫人,所以哪怕宋弋清知道徐子澜会丧命于此,她竟也有一刻觉得……庆幸。
至少她替自己寻了个好夫婿。
可一想到要葬身于此,她也替徐子澜觉得悲哀。
稍作叙旧后,徐子澜也没忘记他们如今的处境,骤然间,柔情不复,只剩下暴涨的痛恨。
“诸位在修真界也赫赫有名,却黑白颠倒,是非不分,戚明轩说得不错,你们这些人各个愚不可及,蠢钝如猪,真是一群畜牲!”
沈玦手执半人高的弓箭,狂傲得目中无人:“牙尖嘴利,等下就将你的牙齿一颗颗拔下来,让你自己吞下去。”
宋弋清轻蔑勾唇,挑衅的眉眼似垂似挑,替书析伝嘲讽回击:“不是说破云箭能射穿世间万物吗?你的箭术未免也太不入流了些,一次都没中过。”
气得沈玦铁青着脸色,脖颈经脉都快暴出:“那我一定亲手,将你万箭穿心!”
无舟仍旧愁苦着老态面容,故作痛心疾首状:“徐施主,想你年纪轻轻只问了几个月的道,就成了轻羽剑剑主,将来必定不可限量,只怕不日就能成仙,你既有仙缘,那你的职责是庇佑三界众生,又何必与这魔女纠缠不清,还望你早日醒悟,莫要一错再错了,平白葬送了你大好的前途。”
“错?”
徐子澜剑眉冷眼,犀利得堪比刀剑,往日的温吞模样早已经褪去,此刻的他,只有与宋弋清如出一辙的冷然,攥着剑柄的手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发痒到难耐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世间对错若都由你们这等无耻鼠辈评判,只怕早已经天下大乱了。”
“真以为多活了几十年,就能来教我的道理吗?食古不化的老东西!”
无舟气得吹胡子瞪眼:“你……真是无可救药!”
书析伝心中不平,毫不留情嗔目:“我不需要你们来救。你们也只是欺名盗世也就罢了,就怕你们自欺欺人,真恬不知耻,以为自己是什么救世的大英雄。”
破风的箭脱了弓,直朝宋弋清和徐子澜而来,徐子澜的剑出鞘也快,顷刻间抵挡。
利箭与剑刃相撞,本锐不可当的箭在顷刻间就化作虚无。
剑心正浓,剑气也有所感,风卷残云之际,本阴霾密布的魔境,竟平白生出了一股浑厚正气。
“你我都不会有事的,戚明轩还等着我们替他筹备婚宴呢,还有我们自己的。”
“这条血路,由我替你杀出去。”
士别多日,徐子澜当真叫人不容小觑,身姿行云流水,不仅近战防得滴水不漏,就连破云箭都缕缕躲过。
可宋弋清也看得明白,徐子澜不过是侥幸,对方人多势众,一对一徐子澜尚且还能与书祈珒有一战之力,可要一起上,徐子澜很难有活路。
况且,书祈珒还没出手。
她不愿书析伝孤军奋战,所以即便筋疲力竭,也要和徐子澜并肩。
半个时辰,足矣令人煎熬,徐子澜毅力非凡,书祈珒观摩够了,也终于纡尊降贵,动了身形。
到底是三百年的道行,一出手就让徐子澜退却两步,形成了压制之势,不少的人自然也由对付徐子澜,转向了宋弋清。
书祈珒:“和我交手,你没有任何胜算。”
徐子澜:“戚沢说得没错,你确实是狗东西,压根不配为人。”
偏偏他之前还敬佩书祈珒,真以为书祈珒是什么救世之主,心怀苍生。
“以师弟师妹血肉之躯筑你的清誉,满口仁义道德却人面兽心,你这样的人,才该不容于世!”
二人激战,就连幽冥海也被剑气所影响,无数恶灵发出或痛苦、或振奋的嘶吼嚎鸣。
寡不敌众,任人宰割,就是宋弋清和徐子澜的处境。
应对温恪瑜,宋弋清还能潜心一人而有条不紊,可当四面八方都是杀招,又如何能做抵御?
直至锋锐冷箭又带着渗人的破空势而来,擦过她的左手手腕,令她再握不住手中剑。
血溅在剑身上,最后一丝意念令神鸟诛璇护主,可神鸟只是仙兽,能聚天地正气,法力却低微,金色流光幻化的神鸟被破云箭刺穿,化作凋零的沙粒,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哀鸣,以及一阵飞扬的风,就飘渺无存。
沈玦:“我的箭,会亲手挑断你浑身筋骨,届时再看看你能有多嘴硬。”
宋弋清皮开肉绽,失血过多得唇与脸色都只有死寂的灰白,强睁着疲乏到无力的眉眼。
“是吗?那可以试试。”
徐子澜也没好到哪儿去,体无完肤,血肉模糊,眼底却恶意泛滥。
无舟:“徐施主,你本性良善,可再一意孤行,你也难逃一死!”
“本性良善就该被你们欺辱?”
“不沆瀣一气就是一意孤行?”
“死?”徐子澜摸了摸唇角的血泪,虽战损得近乎凋零,却笑得昳丽又幽邃,裹挟着癫狂的眉眼中,终是染了戾气。
“那就看到底是谁能活到最后?”
转身侧目,又冲宋弋清笑得执拗深情:“我杀了他们。”
他知道宋弋清不愿意他杀生,因为杀孽太多,仙路终究艰难,还容易反噬到残虐不仁,就是俗称的走火入魔。
可他以往憧憬成仙,如今却只想活,他要和宋弋清都安稳度日。
宋弋清也应了:“好。”
历经书析伝和戚沢,哪怕他是魔,她也想他活着。
明知这是一场死局,她也心有不甘,一定也要让人给徐子澜偿命。
二人相顾一笑,倒是释然。
徐子澜当真是动了杀念,此前近身也只是伤人,不曾灭口,如今两招就杀了五人,一时凛凛得望而生畏,就连书祈珒都没接下他那几招,让人不禁感慨,徐子澜是真疯了。
沈玦本就是远战,移形换位间,徐子澜不察也在情理之中。
那一箭惊心动魄,自熙攘中而来,与众人擦身而过,穿破一人脖颈,又捅破另一人胸膛,带起横飞溢洒的血迹。
徐子澜未倒地,可坠身于他面前的宋弋清却略微抽搐了身形。
徐子澜瞳孔骤缩,将护在身前的宋弋清扯回,迅速放在身后,只敢用一缕余光掠过,以自己的法力将宋弋清护住,又不得不深陷恶战其中。
沈玦咧开唇角,毒蛇瞳孔满是得意与轻蔑:“一箭双雕。”
可他没得意几时,徐子澜就破开众人阻围,杀到了他身旁。
沈玦不擅搏斗,正欲脱身,徐子澜也难缠得紧,哪怕有书祈珒从旁协助,也无济于事,因为徐子澜快得不知踪影,肉眼难以捕捉,令沈玦风声鹤唳。
比起痛楚,宋弋清更能察觉脖颈与唇齿止不住往外喷涌的热意,腥咸粘稠,滋味着实不好,恍惚眸光瞥见徐子澜一剑将人穿心。
沈玦的尸体被随意丢弃,临死前,一张脸骇然,也死不瞑目。
“世间灵器,居然让你用来庇护邪祟,残杀同道中人。”
“与你们同道,我只会觉得恶心!”
徐子澜双眸猩红如血,翻滚着滔滔诡煞:“不怕死的,尽管来!”
他绝不心软,宋弋清流了多少血,他要让那些人十倍百倍偿还。
一剑劈开书祈珒面颊上的黑金面具,那张横亘着丑陋伤疤的脸也赫然在目。
书祈珒神色如冰,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鸮郃:“这小子真是疯得神志不清了,杀了他!”
元子莘眼底闪过狠毒算计:“不急。”
苍穹卦遍布奇卦,徐子澜只知无端生出了一股吸附力,将他体内的真气吮吸得酸涨难忍。
宋弋清轻喃着,却除了喘息,吱不出声儿,她想出口替徐子澜解围,可颈喉受伤,再多的话,也只能如鲠在喉。
也有人认出这是什么卦,贪婪若狂:“魂烬卦!”
“不仅能吸人精元豢养自身,据说还能让雪鬓霜鬟的垂暮老人恢复成年轻时的模样。”
话毕,无舟率先出手,眼底的掠夺不再是一位慈悲佛修。
谁会不想修为大增容颜永驻?
柳青芜也想,她做梦都想。
徐子澜只觉身乏虚软,胸腔却憋闷得几近破体,无数本隶属于他的真气外泄,骨髓与灵魂都快要被那魂烬卦抽离,面庞肿胀憋红,目眦欲裂,眼底更是淌出血色,无尽的痛苦在他体内冲撞,只怕半晌,他这具肉身就会碎尸成块。
他见宋弋清正匍匐爬向他,满地血迹刺目。
长枪戳入宋弋清肩头,本就残破的身躯,愈发凋零。
若是常人,只怕早死在那一剑穿喉中,可偏偏,她是宋弋清,死不掉,只会受尽无尽折磨与屈辱。
恨海难填,可就是凭借这股恨意,他冲破桎梏,用亏损到难以聚气的躯体,凝出最后一招,封了喉鸮郃的喉。
“辱我妻者,诛!”弑杀得不善,已然有入魔征兆。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那群人吸了徐子澜的灵气,真有回春的迹效,就连无舟也精神矍铄,可徐子澜发丝灰白,面容略微苍老。
“我没错,为何要悔改?”
他也知自己在劫难逃了,因为没有修为的他堪比废人,谁也挡不住,他也没宋弋清那般熟练的轻功,以蛮力抵抗却总是被打得头破血流,直至半条腿悬空,快跌落幽冥海。
他爬起身,撑着那具残躯,任由他在风雨中飘摇。
柳青芜饶有闲情逸致地奚落:“眼睁睁看着他因你而死的感觉如何?那么多人受你祸害,他们都该恨你。”
徐子澜眸光混沌,诡谲的笑彻骨阴邪,泪花在眼底滚动,凄凉苦楚,悲壮默哀:“确实有恨,我恨不能把你们都手刃了!恨自己无能软弱!恨自己晚生了三百年!”
“这天下所有人都欠她的!到头来却都忘恩负义!”
“是这天道不公,生出尔等禽兽不如的东西!”
“书祈珒!”
无助凄恻的呐喊宛若血肉撕扯。
“我死后化作恶鬼,我会在炼狱中等着你,我会亲手将你的邪魂淬炼成作低贱的鬼魅,我要日日折磨你,让你不死不活,受遍酷刑,跪在我脚下为你所犯下的一桩桩一件件罪行忏悔赎罪!”
“人间的我无能,地狱我定叫你天诛地灭!”
书祈珒眉宇冷淡,冽然得不为所动:“临死前的妄想也是可笑,我绝不后悔。”
徐子澜扯唇失笑,他宁愿死于幽冥海之中,受万魔噬尽,也不想死在这群人手里,他嫌脏。
下坠的前一瞬,他与宋弋清四目交织,竟也不觉得绝望可怕,只会因他至死能和宋弋清待在一起而庆幸。
只是宋弋清眼底的不舍,他终究是要辜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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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不得解脱(小修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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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浸灌,乌黑淹没他的身躯,双目再不能视物,只有格外强烈的窒息感,胸腔与肺部都呼吸艰难,与此同时,骨肉有明显的被撕咬被啃噬的痛觉。
由内至外,由外至内,四肢百骸,无一处能得以喘息,皮肉与筋骨被硬生生剐去,比刀割更为钝痛,无尽的撕裂席卷全身。
原来这就是万魔吞噬的感觉吗,真的好疼。
等会儿宋弋清也会遭受吗?
他想和她一同躺在幽冥海中,永远,可一想到她那么怕疼,还是不想了。
“将她也一并扔下去。”
柳青芜甩鞭缠住宋弋清的腰腹,将早已经失了魂儿的人甩出,只是未等宋弋清堕落深海,本该下坠的人却漂浮回了悬岸。
“扔下去?要把谁扔下去?”
一道浓雾幻形,却白衣飘渺。
只一眼,众人就怛然惊恫,可正欲动身潜逃,就察觉动弹不得。
轻尘的神色寡沉,吊梢眼虬结着阴恻恻,抬手疗愈掉宋弋清身上的伤痕,再将人打横抱起。
她很轻,掂在手中他却只怕抱得不够紧,会从他手中流逝掉。
“帮你把他们都杀了。”
宋弋清是想杀的,徐子澜的性命,要她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报复?可她还是说不出话。
轻尘只稍动意念,幽冥海的海水便凝聚而起,直朝几人冲去。
霎时,原本还存在的几人,在顷刻间,就化作虚无,不见骸骨,也不见飘渺的齑粉,荡然无存。
如此情形,太过骇人,吓得人变色到两股战战,将轻尘视若阎罗,却仍仍有不怕死的出言不逊:“低贱邪祟,真是该死。”
轻尘不动如山的黑瞳中闪过一瞬暗芒,似被那话激起了涟漪,悠悠然道:“我后悔了。”
“本想将你们饲了这蛮荒的妖兽,又或者扔下这幽冥海中,却又觉得太便宜你们了。”
“一时的解脱怎么够?”他要日日折磨,必让他们求生不得,连死都成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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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明轩将暗离抱出蛮荒时,暗离还有一口气在,只是气若悬丝,沉重的眼睑轻阖,几乎下一刹那就要咽气。
“阿离,别闭眼,我求你,你别闭眼……”
生离死别的无助戚明轩从小到大也只体会过一次,就是他娘那次,他扒着暗离的眼,迫使她睁开,原本不正经的面容只剩下涕泗滂沱。
“我还有很多事没告诉过你,其实我爹从小给我定了一桩婚约……”
话音方落,搭在戚明轩脖颈上的手就挠了他一下,怠倦的眼睑也尽力微睁。
戚明轩见奏效,继续作死:“我小时候还曾与她彻夜长谈。”
暗离几乎是被戚明轩气的,想逼问是谁,奈何乏力到张不开口,只能用鼻腔哼出:“是……谁?”
戚明轩不知去往何处,终究还是将人带回了他爹的营帐,直奔他爹而去:“爹,帮我叫军医。”
军医也并非仙医,对暗离一介魔族,也束手无策,只能查验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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