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可人心的小姑娘呀!”
“这么招人喜欢的小姑娘,以前怎么没听人说起?”
“宋大人的妹子,难怪难怪!”
“下次咱家宴会一定要请来呀。”周老夫人拉着大儿媳妇的手嘱咐。看着这样好看的脸,周老夫人觉得糟鹌鹑都能多吃两对腿子。
簇拥在窗前的年轻夫人们,看到人群中那位被明珠郡主抬举的少女,议论纷纷。
“到底是姑嫂。”再是不待见,也比旁人强。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看向了慕熹微,暗暗交换着眼神。
慕熹微一时间没有说话,依然是满面笑容。
青桐顺着大奶奶的视线,看到了楼下那位宋家姑娘。她心疼地看着自家夫人微微出神的侧脸。
祁白蓉不肯放过机会,笑道:“好嫂子,下次让郡主也给你一朵戴戴!”说着话,还不忘冲旁边看热闹的几个夫人挤眼睛。
慕熹微转过脸,依然是笑着的,话却不好听:“反正轮不到给你戴。”
说完转身离开了窗子这边,往里头去了。
倒是让其他人吓了一跳,没想到一向爱说笑话爱打圆场的大奶奶怎么突然——
祁白蓉冷哼了一声,意味深长道:“明珠郡主是谁啊,那是咱们大周朝的明珠,谁敢得罪!咱们大奶奶是明珠郡主的亲姐姐,这脾气呀,自然大得很呢。”
*
后面女客是非不断,争奇斗艳,前头男客也不遑多让。
前头两个大花厅是男客聚宴的地方,外头那个给年轻的男客,由祁国公府长孙祁青宴做主人招待。来者不是世家勋贵子弟,就是文人进士,官场新贵。
里头的大花厅则是祁国公坐镇,招待的自然是年纪大、身份更为贵重的来客,除了勋贵宗亲,就是朝廷大员。
每当这时候,宋晋的归属就会引起宴会主人家的踌躇。
正三品的六部侍郎,又是在首辅和陛下那里挂了号的,将来入阁都是板上钉钉的。按旧例,是该进里头大花厅的。
可里头大花厅里都是有年纪的人,把宋晋放进来——
那画面!
一群勾心斗角或挺着肚子或满脸皱纹的老头子中,坐着这么一位清风明月一样的年轻探花郎.....
委实让人不好受。
大周开朝至今,刚二十四岁就做到正三品的实权京官,宋晋是头一个。
也就是这头一个,让这种大规模宴客的主人家不能不踌躇。一直到祁国公府把宋晋安排在年轻人中,才算有了新的惯例。
此时外头花厅前面门板隔扇早已全部卸下,这样花厅就与外头空间成了一个整体,更加轩敞开阔。
很多几案直接摆在了花厅外。或白或粉的团团花树下,品酒喝茶,十足风雅。
一棵粉色花树下,一位锦袍公子端着酒杯往另一头张望。
过来一位身着窄袖蓝底曳撒的青年往他前头一凑:“还看呢!”
锦袍公子是锦衣侯家的三公子,对来人道:“瑾之,我要是再凑过去攀谈,会不会不太好?”
蓝色曳撒的是镇北侯府世子周迟,瑾之是他的字。他把手中豆子往嘴里一抛,嚼得嘎吱响,“还谈?刚刚我看你们不是一直在一块说话?”
锦衣侯家公子激动道:“我也是第一次跟宋大人说上话,真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周迟笑:“相谈甚欢?”
“绝非虚言!”
闻言,周迟再次看向另一头花树下正听人说话的宋晋。
旁边锦衣侯三公子还在激动地表达他刚刚如何跟宋大人相谈甚欢的。
可刚刚周迟却看得清楚,两人整个交谈过程中,这位宋大人其实鲜少开口。可偏偏三言两语,就让眼前这位侯府公子生了知己之感,简直知无不言。
周迟又抛了一颗豆子嚼了,心道怪不得祖父让他注意这位宋大人呢。
锦衣侯三公子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上前,凭着自己与宋大人的知己之感,挤开此时那位与宋大人说话的外省学子,就看到自家小厮过来,忙道了扰离开几步,听小厮回话。
小厮来回的正是后头被掐掉的高山雪。
这时周迟也得到了消息。他瞧了一眼前头显然早他们一步得到消息的祁国公府大公子,心道怪不得刚才就觉得这位风雅的大公子笑容僵硬了不少.....
很快后头的消息就传遍了前头男客这边。除了高山雪,自然也包括今日簪了高山雪的人。
各怀心思的目光再次从四面八方若有若无投向前头花树下。
洁白玉兰花树旁,矮几前坐着的就是这次新闻牵扯的人物。
年轻的青衣男子正垂眸听人说话,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捏着青瓷茶盅,配着一旁修长细窄青瓷瓶中那一枝红色虞美人,堪称一幅绝佳的画。
前来回话的时安抑制不住的兴奋,一张白皙的脸浮现兴奋的红晕。
宋晋却依然是含笑温和的模样,轻声道:“知道了。”
他顿了顿,长睫轻轻一颤,“去问问,一会儿宴散小姐怎么回家。”
时安一愣:小姐能怎么回家?坐马车回家呀。他们小姐不就是坐马车来的吗.....
风过,吹动他们头上的玉兰花树。一片洁白如雪的花瓣悠悠飘下,擦过宋晋握着青瓷茶盅的手背,落在了乌木几案上,越发衬得一旁握杯的手如玉一样。
宋晋这个人,这张脸,从出现在京城的那天起,就引起了太多太多的猜测。
一直到今日。
四面八方的目光依然在探究,在揣测,在低语。
只是从宋晋安静的眸子中,无人能猜到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日影西移,晚霞满天,花宴将散。
第14章
夕阳西下,晚风习习,祁国公府的宴散了。
宋婉坐在阔大的马车里,裙下两腿并拢,两只手交叠攥着帕子,放在膝头。偌大地方她只占了小小一块,谨慎规矩,可怜可爱。
马车行得格外平稳,宋婉直到这时都依然充满不真实感,恍惚好似置身一团梦中。她悄悄用余光往旁边看去,隐约感觉到另一边坐着的郡主正抬手撩开车帘往外头看。余光延展不开,不能看真切郡主那边。宋婉收回使劲儿往一边的目光,悄悄打量自己置身其中的马车。
诗词里总是用“香车”,宋婉这一刻觉得真是贴切。
好大!
好香!
好漂亮!
马车上不仅放置了桌案,桌案光泽温润,上嵌置大肚花瓶,瓶内插着应季鲜花,散出清香阵阵。
感觉到郡主撩帘的手一松,宋婉立即收束目光,落在自己放在膝头攥着帕子的手上。
月下也悄悄往宋婉那边瞥了一眼。
比起窗外她对宋婉兴趣更大。京城里最繁华的街道早都是走熟的,哪有什么好看的。反而是宋大人的妹妹,对她吸引力更大。
可月下是第一次跟除了翠珏他们几个以外的人同坐一辆马车,还是一个看起来很是柔弱娇怯的姑娘.....她只怕自己大声一点就吓坏了人家娇娇弱弱的姑娘。
在她看来,宋婉又纤弱,胆子又小。就不是宋大人的妹妹,这样的姑娘也足以让月下小心翼翼,更别说上辈子,宋婉的命——很不好。
月下并没有跟文弱女孩单独相处的经验,很不确定这种情况下人到底该说什么才不算唐突。
她忍不住悄咪咪又看了宋婉一眼。
只见宋婉又长又翘的睫毛颤了颤,好像被惊动的蝴蝶。
月下自以为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视线,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道:“高山雪很配你。”
宋婉本来跟郡主同乘一车就怪紧张的,这时候又听到郡主居然还跟她说话哎!
她抬了手,小心翼翼托了托鬓角那朵娇贵的兰花,微微红着脸低声道:“今日,婉婉多谢郡主。”
这一抬手就想到自己发上还簪着郡主的花翠呢!不管是晶莹的粉宝,还是其中那颗又大又圆的珍珠,都是珍贵且罕见的。
宋婉忙抬手要取,同时道:“也谢谢郡主的花翠,方才就该还与郡主的。”
想到自己戴了这么久,唯恐郡主把她看成贪图这些的姑娘,宋婉又急又慌,一着急反而更不容易取下来。也不知是几根头发缠在了花翠还是怎的,随着宋婉动作,扯得她头皮一疼。
就在宋婉咬牙要赶紧拔下来的时候,眼尖的月下已经看清了宋婉动作。
“别!”
说着人已经探身伸手按住了宋婉。
月下见宋婉不顾一切要拔下花翠的样子,暗道:宋大人妹子这么柔弱的样子,下手可真狠呀!
那可是自个儿的头发!
平日偶尔遇到紧张又手笨的丫头,那扯住头发的滋味月下深有体会。小时在别府做客,摊上这样的丫头,她嚷了疼,回头就听说那丫头被罚了月钱挨了打。外祖母听说,念了佛皱了眉,说作孽。再之后又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月下硬是含着泪笑着等那个小丫头扯掉了她两根头发。当时七岁的月下,真就什么都没说,只暗暗决定再也不上他家了。
此时华翠上可不止缠了两根,月下按住了宋婉的手,“缠了发,回头让丫头帮你解开才好取的,急什么呢。”
宋婉窘迫。“婉婉是想早些还给郡主。”
“还?这花翠你不喜欢?”
宋婉忙道:“喜欢的。”
“喜欢.....为什么要还呀。”
宋婉咬了唇,这才偷偷抬起眼睛看了月下。
月下说完好不容易找到的话题,马车里又安静了下来。她突然发现,即使多活了这些年,她好像也不怎么会跟人攀谈呢。
宋大人的四年,就能又是中探花,又是下两湖,收赋税,分土地,打贪官,从正七品的编修做到正三品的右侍郎,简直不知做到了多少事!
她这多活的得有五年了,却好像除了吃喝睡能拿出来说的事儿竟没有几件。非要总结的话,就是到处跟人吵架,跟祁贵妃吵完,跟祁家那帮子吵,跟陛下吵.....到最后,也没能吵赢。
瞧,两句话,总结完了她前世从17岁到22岁的人生。
月下沉默了。
宋婉更是压根不敢吭声。
马车辘辘向前,外面太阳已落了一半。
马车一个转弯,沉默的月下回神,抬头看到了眼前紧张低头的少女。
这样好的年纪,花骨朵一样。
月下想,这样好看的宋婉还水灵灵活着,她也活着,这已是很好很好的事了。
这样一想,还有什么可不痛快的。再接再厉,月下继续攀谈。
“她们欺负你,你怎不反抗?你是怕吗?”
宋婉摇了摇头,低声道:“一是为了哥哥。再者,祁国公府毕竟出了抗倭英雄,是为抗倭流过血的。”
闻言,月下哼了一声,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宋婉,掏心掏肺道:
“什么抗倭英雄,你可别被他们那一套唬住!天天把祁家为大周流过血挂在嘴边,其实呢,不就是倭寇来了,祁家这位九爷跑得慢,被倭寇砍死了,不就这么点事!他从未抗过,怎么就抗倭英雄了!那么多抗击倭贼死了的东南军士,都没人拎出来赞一句英雄,祁国公府倒是有脸接着!”
宋婉拿帕子捂着惊讶的小嘴,漂亮的睡凤眼望着月下:竟是如此吗?
月下一见对方感兴趣,打脸祁国公府的谈兴上来了。
于是,接下来一路月下都在给宋婉仔细讲述这个确实挺厉害在官场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九爷祁煜——
和那个据说倾城瘦马你追我逃的故事。
“真不知道那位叫苗青的姑娘得多好看,才能把万花丛中过从来片叶不沾身高冷正经的祁部堂迷成那个熊样.....可惜,可惜!”
月下惋惜得厉害。
宋婉低声道:“祁部堂大才婉婉也是听说过的,确实可惜。”
“谁可惜他了!谁让他跑得慢,死就死了,这么多人都白白死了,他有什么不能死的!”
宋婉又悄悄看了一眼月下。
月下惋惜道:“可惜那位姑娘,没有家人,万一死了都没人收尸......你说祁部堂多不要脸呀,还京城高岭之花呢,我呸,怎么就有脸追着人家一个才十七八岁的姑娘跑!人家既然跑就是不愿意,不愿意他都不懂,他能是个多好的人,我可真不信.....这下子好了,他追她逃,结果他给倭刀砍掉.....就是可惜那位苗青姑娘了,不知跑没跑出去。”
一直到马车停了,讲得兴致勃勃的月下意犹未尽,看着一脸懵懂单纯的宋婉,突然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顿时,犹如一盆冷水浇下,她那颗谈兴正浓的心一颤。
此时的宋婉还没出嫁呢,好像不应该听这些故事.....
等等,她刚刚是不是说了“瘦马”?!
慢,她是不是还说了——“鱼水之欢”“缠绵悱恻”.....
慕月下深深吸了口气!
想到这可是宋大人最是知书达理羞涩内秀的妹子!月下嘴唇颤了颤,笑不出来了。立即在心里对自己说:别慌,事儿不大.....宋婉肯定没听懂,肯定没记住.....!
月下瞥向宋婉。
宋婉眨了眨她那双朦胧的睡凤眼,似懂非懂地看着月下。
月下镇定了自己,做出了判断:她不懂!她会忘记的!
慕月下恢复了明珠郡主的范儿,一脸庄重,一本正经对宋婉道:
“这些本郡主也是听别人说的,好些浑话我都不懂.....而且——”
月下咽了口唾沫,盯着宋婉嘱咐道:“婉婉,这都是内部消息,万万不能外传,你可千万别跟宋大人说呀!”
宋婉脸一红,心里都是:她叫我婉婉!她叫我婉婉哎!
月下紧张:“婉婉,记住了吗?”
宋婉点头:她叫我婉婉!
月下提着的心放了放,试探道:“你刚才听到的那些,记住了什么?”
宋婉对着月下那双黑白分明的剔透眼睛,轻轻咬了唇。
月下可真怕她记住了不该记住的话,越发盯着她。
宋婉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郡主说的那本《诗义》,能否借婉婉一观?”
听到自己胡扯这么多,宋婉只惦记一本书,还是一本颇为正经的书。月下如释重负,露出笑容:不愧是宋大人的妹妹,闻淤泥而不染,都是正经人!
宋婉看着郡主笑容,不由暗道怪不得两代帝王都把她做掌上明珠一样爱宠。这样一位郡主,她要是皇帝,她也要宠。
*
马车停了。宋婉扶着丫头,依依不舍下了马车。
月下探头,正想再叮嘱:那些内部消息千万千万不能跟宋大人说。她还没来得及叮嘱出声,陡然就见一个颀长身影大步而来。
几乎还没看清人,月下就觉血涌上头。瞬间往后一缩,唰一下扔下了撩起的车帘,抬手死死捂住!
来人显然在马车前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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