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却顾不上,盯着小安子问道:“这位徐大人的字是什么?”
“回郡主,义山。”
“他就是徐义山!”月下的眼睛都睁大了。
徐义山,宋晋知交,有伯牙子期之谊。后来宋大人高居首辅,千头万绪,食少事繁。总有人感叹,要是徐义山还在,宋大人就不用劳累至此。徐义山与宋晋同起于微末,志向相同,能力卓越,是挚友,也是左膀右臂。宋大人早失右臂,很多事都要亲力亲为。正是因为徐义山京郊遇匪,死于非命。
有人说是匪,有人说是俺达贡派来的探子,就是匪也是从北地流窜过来的匪。因为箭头,出自北地。
也是因为那次遇匪,与徐义山同行的宋晋伤了左肩,伤口甚深,据说但凡再深一寸,只怕左臂就废了。从那以后,但遇阴雨,宋大人左臂便疼痛不能抬。
便是这个徐律?
月下秀气的眉头凝了起来:但,到底是什么时候?
前世,很长一段时间别说她根本不会注意宋晋的事情,甚至会禁止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宋晋。知道这些,已都是许久以后,那时候宋晋已是首辅了。
所以,是明年,后年,还是今年?
月下绞尽脑汁地思索,想从她并不好的记忆中打捞那些她曾毫不在意的只言片语。
“郡主?”
一声呼声让月下回神,这才发现自己把唇咬得太紧了,疼。
“小安子,帮我打听着,京郊.....京郊是否有匪贼出没?”
宋大人说了,一切都有迹可循。
月下攥着发钗,一件事情发生一定是有迹可循的!
第63章
接下来这一天,月下都在焦急等宋晋。
宋晋下值,听到月下在等,他洗了手连官服都没换就过来东边内院。院中正低声跟人说话的璎珞乍然见到宋晋,顿时收声上前,引宋晋入内。
一直到把宋晋送入厅中,退出的璎珞才夸张地呼出一口气。宋大人身上本就有说不出的压迫感,穿着官服的宋大人更是让人不敢直视。
月下慌忙上前,一顿,才想起来该让宋晋坐下说话。
待到宋晋坐下,茶已经上来。
听到宋晋问她何事。
月下突然意识到事情难说得很,除了京郊,遇匪,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要是一切发生在两年后呢,要是跟陈季玉一样,根本不会发生呢?
她张了张嘴,看着宋晋缓缓问道:“大人可曾听说,京郊地区,好似有悍匪出没?”说着补充了句,“会要人命的那种!”
宋晋放下了茶碗,看向月下,“臣并不曾听说,郡主是听何人所说?”
月下支吾道:“我也就是隐隐约约听到.....隐隐约约.....”说到这里她身子不由向前,着急道:“大人,如果真是这样,京郊危险,没有人保护大人不要去了吧?”
宋晋看着月下,眼中闪过笑意,轻声道:“郡主这是担心臣?”
月下拼命点头。担心,可担心了!
宋晋眼中笑意更浓,不由低头,握拳掩住唇轻咳了一声。道:“郡主放心,臣心中有数。”
月下趁机提醒道:“还有大人的朋友,也要注意安全,不要轻往京郊!”
宋晋眼中笑意一凝,抬眸问道:“郡主也担心臣的朋友?”
月下赶紧点头。担心,当然担心!那可是对宋大人来说非常关键的朋友。甚至,对于宋大人来说,徐义山这样的朋友和助力,可比她这个即使重生该什么都不会还是什么都不会的郡主强多了.....
宋晋凝视月下,慢慢问:“郡主担心臣的哪个朋友?”
“自然是大人最要好的朋友徐大人!”
“还有呢?”宋晋问。
“还有.....”月下思忖,虽前世死的是徐律,今生可别徐律避过去了,陈奕倒了霉死了.....从陈奕脸上没了那道疤,月下对于前生今世就生出了不确定。“还有陈季玉陈大人!”
宋晋目光逡巡在月下的脸上。
月下恨不得直接握住宋晋的手,让他一定要上心!
可是她不能,她只能无比认真焦灼地看着宋晋:“大人,听到京郊有危险,真的特别担心,特别特别担心!不管是您,还是您的两位朋友,都是我大周不可缺的人才,万一——!”
说到这里月下狠狠一咬唇,凝着宋晋。
宋晋看着她缓缓道:“郡主放心,臣心里有数。”
月下见宋晋知道了京郊的危险,又听到宋晋承诺,放心了些。宋大人有数就好,宋大人对事情的把握从未出过错。
“郡主今日就是为了跟臣说这件事?”
月下点头,再次强调:“我听说京郊出现会杀人的贼人,真的很担心。”
宋晋这才笑了笑,“臣放在心上了。”
月下笑了,这才端起茶碗喝了两口。想到什么,又对宋晋道:“大人不妨请他们来府一聚,提点他们注意安全呀!”
宋晋看着她,点了点头。
月下这才注意到宋晋穿的是绯色圆领官袍,绯色,格外衬人。
“郡主看什么?”
月下声音不由都低了:“宋大人穿红,好看。”
宋晋瞥了月下一眼,轻声道:“可惜.....那日,郡主都不肯看一眼.....”
月下不解。
宋晋一笑,起身道:“臣先去换衣,不是还要请臣的好友一聚。”
月下赶紧:“要的!安危大事,不可怠慢!”
宋晋点头,又看了月下一眼,这才告辞离开。
夕阳下绯袍颀长的男子背影越发显得高大挺拔,一直到宋晋背影消失,月下才突然意识到宋晋所说的“那日”该是指他们大婚那日。
月下“呀”了一声,不由抬手捂了脸。
她几乎都忘记了,她同宋大人是大婚过的.....
不是首辅与皇后。
而是红袍骏马的宋大人,带着浩荡迎亲队伍,伴着她的红轿穿过半个京城。
*
月色才上的时候,徐律和陈季玉已到了郡主府,与宋晋同聚花厅。
“今日没有酒,只有茶。”
陈季玉闻言,啊了一声,想到什么神神秘秘压低声音:“可是郡主嫌宋兄醉酒?”一双眼睛闪烁着兴致勃勃的八卦光芒。
就连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的徐义山,闻言也看向宋晋。
宋晋轻笑。过了一会儿,才道:“并不曾。”
明明是简简单单三个字,可就是让人听出其中缱绻。
陈季玉学着见过的女孩子握拳捂脸,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好甜啊!”
宋晋笑看他一眼:“你好烦。”
“天呢!这是我认识的宋子礼宋侍郎吗!”陈季玉越发夸张,“哥,你要不要看看镜子,提到郡主你嘴角就没有真正压平过!”
宋晋无奈一笑,不肯再说什么。
陈季玉继续:“兄长这样就承认了!”
宋晋抬手揪了揪陈季玉耳朵:“好了,不要再说这些。”
陈季玉果然老实了,嘿嘿一笑,端起茶盏,表示自己闭嘴。
明月高悬,银辉满地,茶香氤氲,花香弥漫。
一时间三人都不再说话,难得有这样安静清闲的夜晚。
徐义山收回目光,看向宋晋:“本以为子礼让人来请,是尚书大人和赵阁老那里有急事交待。”
宋晋也收回了落在夜幕中月亮上的目光,温声道:“并不,只是觉得这段日子辛苦,故而清茶一聚。”
陈季玉哼了一声:“兄长知道我们辛苦就好.....东南那边开头半年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还好啊兄长在京城疏通了庆王府这边。”
徐义山跟着道:“听说郡主出面了?”
陈季玉显然也对此非常感兴趣,巴巴望着宋晋。
宋晋轻轻点了点头,并不欲多说,看向两人:“接下来的蜀地,只怕更艰难,怕不怕?”
陈季玉断然道:“跟着兄长,有什么好怕的!”
对于陈季玉来说,宋晋便是那样一个人,天塌下来,他都会顶着。自己只需要坚定自己的志向,跟定前行的宋晋,便可成就一番事业,不枉此生。
徐义山也点头。
宋晋道:“好,此生得遇两位是我宋晋之幸。”他漆黑的眸子一一看向两人,慢慢道:“同心协力,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死不休。”
陈季玉激动,跟着道:“同心协力,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死不休!”
徐义山也一字一句道:“不死不休。”
陈季玉胸怀激荡,不由道:“七年前,我们三人就在东南相遇,月下共饮一壶茶。七年后,还是这样好的清风,明月,这样好的茶!”说到这里他目光晶亮,转向两人:“真希望再七年,再七年,再七年,咱们都能如此安然聚于一桌,守着清风明月,共饮一壶茶!”
宋晋回头看他,轻声道:“但愿如此。”
徐义山也慢慢道:“但愿如此。”
*
于此同时,祁国公府书房中,烛火轻晃。
“真的没想到,他们居然敢从蜀地动手!”高瘦的谋士捋着山羊胡子,打破了书房里的沉默。
祁国公看向长孙祁青宴,“你怎么看?”
祁青宴赶紧道:“青宴认为这根本就是两湖到两江的成功让宋晋膨胀了!”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他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走运呢,居然敢把手伸到蜀地!”
祁国公闻言,看着祁青宴道:“真的是走运吗?”
祁青宴立即道:“要不是恰好赶上倭寇作乱,还恰好——九叔.....”说到这里他一顿,他知道祁煜的死是祖父心中的痛,唯恐有失,不敢不多言,避开继续道:“只怕当时在两湖,宋晋别说保不住官,回不了京,只怕连命都难保!”
祁国公看着长孙,沉默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祁青宴见祖父摇头,没有认可自己的话,又有谋士在旁边,不由涨红了脸。
山羊胡子谋士忙道:“世子这样说也有道理。宋晋固然有大才,但也确实足够走运。不说两湖,就是两江,谁能想到庆王妃会插手!”
祁国公没有说话。
祁青宴脸色好看了些,继续道:“蜀地形势更为复杂,没有当地望族的支持,想要推行他那一套根本就不可能!别说清丈土地这么大的事儿,就是朝廷命官到蜀地上任,不跟当地望族打好关系,官都做不下去!不说别的,没有咱们几大家族的人帮忙,不管哪个县令知州田赋是一分都别想收上来!”
祁国公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心里还是有不安.....宋晋可是到过蜀地的.....”
祁青宴道:“听说那还是他十七岁时候,也不过是学那一套游学的作风!”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他怎么敢选蜀地呢?”
祁国公看向谋士。
山羊胡子谋士也皱了眉,这也是他始终想不明白的。
祁青宴心中不满祖父如此高看宋晋,这时候道:“二叔祖传来的消息,蜀地的土地清丈确实寸步难行,祖父宽心,且看他如何收场!”
见祖父似不满他如此轻敌,祁青宴又道:“不过,祖父滤的是,只宋晋一个就难缠得紧,如今那个徐律和陈奕都回来了,铁三角聚在了京城,着实棘手,咱们是当更加小心。”
山羊胡子谋士道:“大公子说的是。这两人都不可小觑。尤其是徐律,当年可是与宋晋并称荆州双壁的!几年前,老夫一个友人就曾在荆州会过宋徐两位,他曾说这两人都是能从青萍之末看到风起,从微澜之间看到浪来的人,着实是后生可畏!偏偏这两人还始终绑在一起,志同道合,情比金坚,委实棘手啊!”
祁国公看着两人,慢慢重复道:“后生可畏.....双璧.....铁三角.....”
他抬手推开了窗,正值风起。
祁国公苍老阴沉的声音响起:
“无需过虑,老夫早已有安排。”
闻言祁青宴看向山羊胡子谋士。
祁青宴兴奋,暗道一把筷子不好折,那就一根根折!
黑暗中,大风吹过,只听咔嚓一声,有树枝折断。
第64章
每年立秋,月下都会前往西山大慈恩寺斋戒两日,为亡母诵经念佛。这一年也不例外,翠珏等人早早就带人准备行装。
这日月下别过宋晋和宋婉,一早就出发了。这些日子她苦苦思索前生关于徐律的线索,结果除了做到苦苦地,什么也没思索出来.....
随着马车驶出城门,进入京郊地界,月下望着车窗外连绵的青山,深深呼了口气。只眉头不觉又微微蹙起。
车子沿着两边青山之间的沙石路一路向前。
车内翠珏轻轻给月下按着额角,小安子安安静静坐在一旁打磨着手里的铜钱。翠珏轻声问月下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月下靠着她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翠珏,你还是歇歇吧,哎我这个头再怎么按也就那样了.....”好用不起来了。
翠珏:“.....奴婢是让郡主松快一些,解解乏。”
月下:“我的头就是太松快了.....”松得什么有用的都留不住。
几人正说着话,稳稳当当行驶的车子骤然一停!
月下“哎呦”一声,翠珏赶紧抱住郡主,小安子当即一握铜钱,整个身体都绷紧了,默默靠向月下。
翠珏稳住月下,带着火气掀开了车帘:“谁让停的——!”
后头的话一下子噎住。
月下抬头,对上了外面看过来的人。
是萧淮。
萧淮一身锦袍,坐在马上,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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