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本来正愣愣看着小安子为宋晋处理伤口,随着马车一停,出神的月下回神看向宋晋。
宋晋淡淡道:“是京城来人了。”
他话落没多久,车帘就被掀开,带起一阵凉风。
月下猛然转头,正要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猝然就对上了萧淮那双桃花眼。
萧淮一进来,目光就锁在了月下身上,从她脸上到她身上拢着的玄色披风。视线在看到她脖上血痕的时候一跳。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他已经伸手扯下了月下的披风,月下被带得几乎要扑入萧淮怀中。
却被一旁伸出的手稳住。
是宋晋。
宋晋稳住月下,让她重新坐好。这才看向萧淮,站了起来。
虽然月下的马车已是京城有名地阔大,但宋晋高,这时候也只能尽量躬身站着,恭敬一礼道:“臣见过殿下。”
两个高大的男人,瞬间让这辆京城最大的马车都显得局促了。
萧淮却好似根本没听见,目光依然看着月下,问道:“别处可有伤着?”
视线顺着月下脖颈,好似要进入衣领看个分明。
月下恼怒道:“殿下,宋大人在跟你行礼呢!”
萧淮好似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人,哦了一声,淡淡瞥了宋晋一眼,“宋大人免礼。”
说完看了月下一眼,见对方探身要去捡地上被他扯落的披风,萧淮直接伸手扯到一边。
他看着月下,“什么好东西,也值得你捡!”
说着抬手敲了敲车窗,立即一个油布包递了进来。
萧淮抖开,一件绣金大红披风露出,萧淮递过去,“披这个。”
随着这句话,萧淮看也不看,就把手中玄色披风往车窗外一丢。
月下一愣,怒看向萧淮,根本不去接眼前这件大红披风。
萧淮也不说话,也不收回,就那么看着她。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越下越大的雨声。
月下胸口起伏得厉害。
一旁宋晋依然躬身站着,微微垂着眸,乌黑长睫在他白皙的下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左眼尾处才处理好的血痕似乎更深了一些,让宋晋一向温润的面庞显出了一丝别样的阴沉。
车内气氛好似凝滞。
好一会儿,才响起月下的声音:
“翠珏,接过来。”
萧淮看着月下,攥着锦绣披风的手没动。
冷沉的眸子却在注意到她微微发颤的长睫时,一顿。到底他还记着她是劫后,又带伤,这才松了手,若无其事道:“夜深了,回去好好养着。”
说到这里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意味深长道:“别让孤太担心。”
说完萧淮最后狠狠看了月下一眼,挑起车帘出了车门。
车帘落下。
隔着车帘还能听到秦公公的呼声:
“哎呦我的殿下,您是伞也不用,斗笠也不用,瞧瞧这淋得!如今郡主无事,您倒是也顾惜自个儿!.....”
秦公公这话当然是替他的殿下说给郡主听的,一面早让护卫给殿下撑开了伞,一面还瞅着马车方向,期待郡主说句什么。
就见车帘一动,秦公公一喜,叫道:“殿下,郡主送您呢!”
萧淮唇角也一动,憋闷的胸口才舒服了些,就听到那个软糯的声音道:
“秦公公,把我的披风还给我!”
萧淮的唇角立即压了下去。
夜雨中又出现让人窒息的安静。
一旁护卫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都不敢动,仿佛一个个雨中的雕像。
月下一字一句重复道:“我的披风,给我!”
秦公公悄悄看萧淮。
萧淮身子绷得跟拉满的弓一样,就在秦公公以为要爆的时候,就见萧淮咬着牙道:“给她。”
秦公公忙把那件玄色披风送了上去,没忍住看了月下一眼。心道也只有这位,能让他们这位最尊贵的殿下都这样了,还是把气咽了下去。
要不怎么是他们大周的明珠郡主呢!注定,比所有人都以为的还要尊贵!
秦公公一个愣神,萧淮已经大步流星走进了雨中,甩开了撑伞的护卫,根本不管兜头浇下的雨水。
等到他跨上马一看:对面车帘早已放下
萧淮心里顿时堵得死死的!恨不得这会儿立即冲过去,把慕月下拉出来吵架!他攥着马绳,在黑暗中沉着脸,好一会儿一动不动。
末了,冷声道:“走!”
话音未落,直接打马,转身奔入夜雨中。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萧淮的马已经跑出去好远。把秦公公吓得,声音都变了:“还不跟上!”
夜雨中,所有人立即动了。
郡主府的马车也终于能继续向前了。
第68章
马车进了郡主府,月下先看到了璎珞那张焦急的脸,然后立即看到一旁的李公公。
李公公袍服下摆都是湿淋淋的,一看到月下就立即口呼:“先帝保佑,阿弥陀佛,太上老君慈悲!”
此时已三更时分。
月下这才知道已经惊动了外祖母,顾不上收拾自己,先打发人立即跟着李公公往皇宫回话,让外祖母安心。
一切事定,月下这才觉得自己乏累透了。等她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昏昏沉沉坐在了浴桶里,翠珏和璎珞正轻手轻脚为她沐浴。
玫瑰花片在她身边轻轻浮动。
一直到这时候,璎珞嘴里还在念着佛。
水汽氤氲中,月下抬手抹了一把脸,疲倦问道:“宋大人怎样?”
“郡主放心,太医已经看过,说是好险没有伤到眼睛,只差那么一点点伤到眼可就坏了!差了那么一点点.....好在郡主洪福齐天,宋大人是皮外伤,不碍的。除了伤药,还给留下了祛疤膏,说是到时候除了浅浅一道印子,不会留下疤的.....”
一向爽利的璎珞好像变得絮叨了。
翠珏一晚上都没怎么开口,似犹惊魂未定,却执意不肯先去休息。
两人扶着月下出了浴桶,给她擦了身,穿了裹胸和纱裤,外头直接穿上了长衫。
璎珞一边给月下抹着药膏,一边道:“郡主别担心,郡主这里也不会留疤的,太医说了,到时候准保一点都看不出.....”
月下这才想到自己脖颈处的伤痕,她居然都忘了担心是否会留疤。
“璎珞.....你们说,宋大人他.....”月下突然攥住璎珞的手。
璎珞一顿,同翠珏一起看向月下。
月下话只说了一半,闭了嘴。
璎珞小声道:“郡主放心,宋大人没事的.....就是徐大人.....徐大人遇难,宋大人肯定会难受一段时间.....”璎珞越说声音越小,“奴婢都能感觉到宋大人跟平日不太一样.....”
月下身子一颤,问道:“怎么不一样?”
璎珞想了想:“宋大人他沉默得厉害,痛失挚友,总会.....”
月下看着地面上带出的水渍,好一会儿道:“扶我回去吧,也许睡一觉就好了.....”
“对对,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什么都过去了.....”
想到什么璎珞怯生生道:“还有,郡主啊,除了宫里太后娘娘派来的太医,还有.....还有太子府送过来的太医.....还等着要给郡主请脉呢.....”
“跟太医说,本宫累了,让他回吧。”
“都打发回去?”璎珞又小声问。
“都?”
璎珞回道:“太子殿下送过来五.....五个.....”
月下冷笑一声。
*
卧房内,宋晋已经沐浴完毕,也已上了药。此时他正靠着窗,跟平时一样,借着烛火看书。
月下进来,见宋晋居然在看书,愣了。
宋晋掩了书册,抬眸看来,轻声道:“郡主。”
他眼角处的伤口被一块长条状药胶布贴着,让他整个人都跟平时不一样起来。
月下心头轻轻一跳,说不出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脑子已糊成一团,被太多东西压着,寻不到合适的话。她含糊应了一声,末了只说了一句,“宋大人也早些歇息吧。”说着就进了青罗帐中。
一直到回到自己熟悉的床上,月下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这才发现自己心一直跳得厉害。她把枕头抱在胸前,好像希望借此压住那颗不安的心。月下本以为她根本睡不着,却没想到一躺下,铺天盖地的疲倦就涌了上来,抱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翠珏和璎珞早已退出去,帐子外的灯也熄了。
窗外的雨还在哗哗下着,只是小了一些。
宋晋仰面躺在长榻上,偏头看了看黑暗中垂下的轻罗帐。他张了张嘴,最后轻声说:“郡主今日还听书吗.....”
声音很轻。
帐中没有任何反应,耳边只有雨打梧桐的声音。
许久,宋晋才闭上了眼睛。鲜少做梦的人,陷入混乱的梦境,甚至罕见地梦到儿时场景。在一片血红中,宋晋突然睁开了眼睛,骤然坐起。
耳边是哗哗雨声。
宋晋面容苍白,额上有汗。
房中熟悉的清香,耳畔雨打梧桐的声音,让他喘息渐渐平静。
黑暗中,宋晋侧耳听帐中,没有任何动静,他才慢慢松开了攥着毯子的手。
雨声转为淅淅沥沥,终于在四更的时候停了下来。
突然,拔步床上一声哭喊。
长榻上的宋晋立即翻身起来,直入罗帐。外头跟着有了动静,灯烛已点了起来。璎珞等人看着垂落的帐子守在外头,没敢进去。
帐中,宋晋已入了拔步床。床上的人一张小脸面色苍白,看过来的目光惊惶。
他正要出声——
腰间一紧。
宋晋整个人都一僵。
是月下伸手,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扑簌簌的眼泪滚落。一旦哭出来,月下的眼泪就越来越多,越哭越凶。
宋晋低声道:“郡主别怕.....都过去了.....”很低很低的声音,“是臣不好.....是臣不好.....”
月下的泪几乎要湿透宋晋单薄的中衣,烫得他身体发紧。
她终于能开口,说的却不是畏惧,不是怀疑,甚至不是询问,而是:“我差点.....差点就闯了大祸.....”
差一点,就不光是她看到!那些跟着她的护卫队都会看到。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不巧,任何一个念头,她都有可能带着人,带着很多人赶去白石林!
前生宋晋完美无缺的局,今生却可能因为她的重生反而被毁掉!
听弄明白月下意思,宋晋好一会儿没说话,他垂落的手因为克制现出了青筋。
好一会儿,他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终于能够开口的时候,宋晋努力保持镇定,他轻声在月下耳边道:“正是因为郡主,臣才保住了左臂。郡主不知道,臣本来是打算用一条手臂来布这个局的。”
月下知道。
可宋大人却不知道她的恐惧。
方才梦中,她为了帮宋大人,叫上了护卫队赶去白石林.....
想到她的重生可能会不仅没能帮上忙,反而暴露了宋大人的布局,月下哭得无助极了。
怎么有人连重生都不是运筹帷幄,反而差点坏事呢.....
她可太难过了!
在宋晋的低声安抚中,月下慢慢止住了哭声。
宋晋这才起身去为月下倒水。
帘外,璎珞和小洛子已经准备好了温茶,这时候都看着宋晋。宋晋接过,低声道:“没事了,留一个人警惕着。”
随之,他端着茶碗进了拔步床。
月下就着宋晋的手慢慢喝了,已经收了眼泪,还不时抽噎一下。
宋晋放下茶碗,单腿跪在床前的脚踏上,蹲身凝视月下。
“郡主,你还没问我.....”说到这里,宋晋喉结轻轻滚动一下,顿了顿:“他.....为什么会死?”
月下的声音也很轻,还带着一声小小的抽噎。
“他死,自然是该死。”
房间里很静,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梧桐叶的声音。
“大人,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月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知道自己哪里说的不对了。
宋大人是好人,宋大人想让他死的人,自然就是坏人。坏人,当然就该死了。
宋晋漆黑的眼睛凝视月下,突然,他轻轻笑了一声。
配着他脸上那道胶条,宋晋整个人呈现出少有的——少年气。
月下心头再次一跳。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宋晋,这可是宋大人!重生以来,在她心中一直都是那个国之柱石的宋荆州,国朝首辅。
月下几乎是此时才惊觉,宋晋也才不过二十四岁!比萧淮还小两个月!
月下愣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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