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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朝游——黍宁【完结】

时间:2024-10-17 17:12:56  作者:黍宁【完结】
  一寸,一寸。
  近了。
  更近了。
  好不容易爬到门槛前,他眼前一黑,终于失去了所有气力,意识沉入一片永恒的祥和与安宁。
第137章 BE结局(一)
  慕朝游和慕砥冲出房屋后, 借着夜色遮掩,匆匆离开了王邸。路上遇到仆人,因她如今是女主人, 随便找了个理由便打发了去。
  今晚是她与王道容的洞房花烛夜, 王道容生性喜静注重隐私,不喜旁人打搅, 在仆人发现王道容之前,她们尚有一段宝贵的逃跑时间。
  她带着阿砥, 走秦淮河的水路,连夜出了城。一路上不断换乘船只车马, 几乎每到一地,乃至每到半路, 便换乘一辆,有时干脆弃车步行, 星夜兼程, 不留任何泄露行踪的可能性。
  她不确定王道容到底有没有死透, 北方虽然可以避免王家的追捕, 但太过危险。
  她还是选择带着阿砥南下, 回到三吴。这一次, 她更加慎重,等闲不露面,如此,躲了整一年。
  建康那边一直没传来动静,没人追寻, 没人抓捕, 王道容好像彻彻底底,死了个干干净净。
  但慕朝游知道他没有死。
  好人不长命, 祸害遗千年。
  他仍活着。
  在出逃半年后,她就又听到了王道容的消息,听闻了王六郎的近况。
  据说,他娶妻没几日,妻子便离奇暴毙,此后未曾再续娶。
  据说,他在朝野之中颇得重用,先后任江州、豫州刺史,处尊居显,风头无两。
  他再也未找过她们母女,好似鬼门关走过一遭之后,真的看破了执念,对她再无一丝旧情。
  以防万一,慕朝游又带着阿砥躲藏了半年,直待风头过去,这才慢慢现身于人前活动。
  她择一山清水秀的好居处,平日里便跟阿砥隐居在山脚下,四野没有村庄,也少有人迹。
  她每隔一个月才进一次城,采买一些肉菜粮油。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王道容那儿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倒是北边的胡赵不久前死了皇帝,民间一直有传言说南廷想趁乱北伐,收复中原的失地。
  这传言甚嚣尘上,没过多久,南廷竟然真的拉起了一支北伐的大军,王道容身为豫州刺史,也理当参与配合。
  当晚,母女二人吃饭的时候,慕砥问起这次北伐。
  慕朝游想了想,说:“恐怕不成。”
  这几年南廷也组织过几次北伐,计划不是还没开始就已经破产,要么就是两军交战,一战而败,仓惶退守。
  归根究底南廷不管钱粮兵马,还是人事方面,都还没那个条件。
  慕朝游对王道容这次北伐也没有信心。他看着风光无限,但有过大将军的前车之鉴,南廷不可能坐视王家再次做大。朝野中,对他的指责抨击从没断过,王道容过得其实并不算遂心,此次北伐,恐怕还有不少人盼着他大败而归。
  再者,南廷偏安一隅,早已习惯这样的风花雪月,对于收复神州失地的意念也并不坚定。
  朝野上下不同心,内部与外部条件都不具备,又怎么可能成事?
  慕砥听得很专注,一字一句都认认真真记在了心里,时不时发问,提出自己的见解,饭也几乎忘了吃。
  慕朝游催促她吃快点,时间不早了,吃完了好快些收碗,明日还得送她去私塾念书。
  王道容分身乏术,再没来找过她们。慕朝游考虑慕砥年纪渐长,总不能一直留在家中由她教导。
  她天资聪颖,慕朝游不愿见她明珠蒙尘,犹豫再三,还是甘冒了暴露的风险,使尽了法子,让她隐姓埋名,扮作男子,拜师耆宿硕儒,学习文字文章。闲暇时仍带她走访各地名山道观,以免落下了斩妖除鬼的保命法门。
  王道容这一走便走了大半年,起初他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北伐情势大好,一路进逼洛阳,琅琊王六之名才算彻底享誉天下。
  但之后战局便陷入了胶着之态。南廷上下不一心,指挥高层彼此倾轧,使绊子,扯后腿。
  战事拖延太久,军队的粮草也日益吃紧。
  前胡赵皇帝死后,他的小儿子在激烈的权力斗争中取得了胜利,掌握了大权,暂且安定了国内局势。在他的带领下,胡赵难得团结一心,事前坚壁清野,南廷军队野无所获,粮草难以为继。王道容那一支阴兵,固然能不吃不喝,可日子一长,尸身腐败,损耗也随之而来。战场上,哪怕一时不死,断手断脚也不可避免。局部作战是骁勇,却难力挽大局。
  最要命的是,他并非北伐的总指挥,南廷提防王氏旧事重演,桎梏太多,束手束脚,实难尽情一展自己的抱负。
  前期的进攻顺利,过程中不少胡人将领归降南廷。但负责此次北伐的主帅龚尚,为人骄矜自负,刻薄寡恩,不能安抚降将。
  这些胡人将领又从没经受过礼仪教化,战局胶着,便纷纷骑墙观望,左右摇摆。
  原本是计划分兵两路,没曾想,底下胡人举兵叛变,临阵倒戈,攻打北伐军队。
  龚尚在军事上委实没什么天赋,两军交战,一触即溃,被打得丢弃辎重,逃回彭城。
  龚尚这一退,王道容立时便陷入了两面受敌,孤立无援的境地,勉力支撑了数日,粮草耗尽,为胡赵所俘。
  胡赵这位新上任的皇帝,性子端方沉稳,饱读诗书,精通汉学,仰慕王道容的名气,垂涎他的异法,便没杀他,只将他囚禁在军中,希冀能说服他改降胡赵,为赵国做事。
  王道容虽性冷薄情,却也守住了家国大义,亦或许是他太重体面,不愿遗臭万年,始终不肯委身侍胡。
  只对来者淡淡道:“烦请转告你家黑头,是容不才,打了败仗,沦为胡赵阶下之囚。败就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但要我归降胡赵,则是万万不能。
  “胡汉有别,汉人不比胡人,一日之内能三易其主,容虽自幼游历方外,却也晓得忠君爱国的道理。绝不会自甘下贱,折身侍胡,你们胡赵这些年来,掳杀我中原百姓无算,血海深仇,容不能茍且偷生,认贼作父,愧对中原父老。”
  这位新任的胡赵皇帝自小面黑如碳,黑头正是他的乳名,王道容此言大有轻贱之意。
  胡赵皇帝闻言倒也没动怒,只吩咐左右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最开始是不给吃喝,也不给水洗澡沐浴。
  从豫州出发至今,草木摇落,北方已迈入隆冬。
  再到寒冬腊月,不给御寒冬衣保暖,只让王道容穿着轻薄单衣,动辄辱骂逼迫,严刑拷打。
  王道容却始终不肯低头,不改其志。
  就这样刑逼了足足两个多月,底下的人再去问胡赵皇帝的意思。
  皇帝道,他若不肯就砍他一根手指,若还不肯,就再砍他一根手指,若是还不肯,既然不能为我们大赵所用,那便将他杀了罢。
  底下的人听闻,回到牢房里,先砍了王道容一根手指。
  问他可愿。
  王道容只道:“请赐死,以全其节。”
  底下的人再砍他第二根。
  琅琊王六,昔日挥毫泼墨,抚琴作画的一双纤纤妙手,霎时去了其二,两根指头血流如注,半截残余。
  鲜血滚滚而下,浸透了他褴褛的衣衫,王道容仍淡静说:“容请赐死。”
  胡人没有搭理他,转身走出营帐,将他丢弃在账内。
  王道容抬起眼,透过对方掀帘而出的缝隙,终于瞥见一线秋色,远处一轮红日直入茫茫衰草黄原。
  霜风如捣,孤雁断咽。
  他拢了拢单薄脏污的衣衫,靠着角落闭上了眼。
  慕朝游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了。他很少再想起她们母女。
  那一日,他伤重倒在血泊中,却侥幸活了下来。最初,他仍不肯放弃,千方百计追寻她母女二人的下落。
  查不到她二人的车船行踪,他便反其道行之,守株待兔。
  北边多战事,慕朝游不可能北上,想必最终还是要回三吴,南廷一日不倒,三吴作为南廷的大后方总能暂保一日的安宁。
  她带着女儿,以她的性子,势必不愿把阿砥养在深宅大院,如寻常妇人只求嫁个如意郎君。
  值此乱世,她绝不肯将阿砥养成一株菟丝子,她必须要成长成一棵松柏,经得住严寒风霜。
  她会让阿砥去学文习武,不求能挣出一番基业,但求自力更生,自保无虞。
  思及,王道容花了不少时日,在三吴诸郡县私塾、道观、武馆耐心布置,果不其然,终于辗转打听到了她母女二人的消息。
  可到底是否要去见她们母女,他却犹豫了。
  或许不惊动慕朝游,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保护着,将她们永远地纳入自己的视野范围之下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只要他想,有朝一日,他们总会见面。
  亦或者是,他始终记得慕砥转身时望向他的最后一眼。
  那是一双和他如出一辙的眼,向是少年的他久远前的一望。
  她生得太像他,性子也像。
  她爱着慕朝游,慕朝游也爱着她。
  王道容午夜梦回时,起身徘徊,常常会想,倘若,倘若他与慕朝游之间没发生过那么多事,没走到那个地步,今日慕砥与慕朝游,会不会是他与慕朝游之间的写照。
  阿砥仿佛成了他的替身,他是她脚下一个黯淡的影子,她成全了她的执念,以另一种形式与慕朝游彼此相爱,永远地生活了下去。
  或许就是这一眼,改变了他的想法,令他明知她二人行踪,仍静默旁观,没有再出手。
  如今,他的性命已然走到了尽头,想再见她们母女恐怕也不能了。
  他既不能为胡赵所用,死期早晚有一日都要临近。
  他的袖口中还残存着最后一点却死香,小拇指大小,便于隐藏,被他贴身藏得很好。
  昔日,他炼制却死香,是为争权夺利。
  没曾想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处匆匆。
  饶是天纵奇才,却生不逢时,难逆时代潮流,敌天下大势。
  这乱世恐怕还要持续个数百年才能靖平。
  王道容走到灯盏前,点燃了最后一点却死香。
  今日他点燃却死香,却是为了大梦一场。
  单薄的冬衣并不能抵挡北方的严寒,王道容蜷缩着冰冷僵硬的四肢沉沉睡去,昏昏蒙蒙之中仿佛又梦到昔日建康冬日的河水,河面上雾气弥漫,朦胧着一道熟悉的女子的倩影。
  第二天,王道容被胡人安排着,第一次沐浴净身,换上新衣,梳妆打扮,带到了胡赵的皇帝面前。
  昳丽的容貌,孤傲不拔的气质令胡赵皇帝也不由为之倾倒。
  皇帝设宴邀请他一道饮酒作乐。
  王道容踏入营帐,见舞姬柔媚,左右两侧带甲兵卫却刀戟林立,寒光烁烁,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酒过三巡,皇帝最后一次询问了他的意思。
  王道容仍是不允,坚持请求赐死。
  胡赵皇帝叹了口气,眉眼间竟难道多了几分真切的哀惋,“我仰慕你的才学,钦佩你的气节。你既然不能为我所用,我也不能放你回到南国。”
  “南国上下只怕也盼着你死,不会有人来救你。如此一来,我只好杀了你。”
  “但在杀你之前,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你还有什么愿望不妨说予我听。”
  王道容想了一想,不卑不亢一拱手,淡淡道,“容的确有个心愿望君成全。”
  “容死后,还望君能砍下容的头颅,用石灰渍了,送到这个地址。至于余下尸身,安葬也好,示众也罢,但凭君处置了。”
  他虽迟迟不肯去见慕朝游,却并不代表他已经放下。
  他永远不可能放下。
  正如那日他亲口所说,哪怕他做了鬼,她也休想摆脱。
  他不能被她淡忘。
  他要他的死,足够深入人心,足以划下最深,最重的一刀,足以镌刻入她的骨血,纠缠她的余生,令她至死难忘。
  胡人皇帝大奇,一口答应了下来,转头吩咐左右。
  左右带甲兵卫顿时一拥而上,刀斧齐挥,一阵乱砍。
  因为王道容临死前的请求,他的尸身被砍了个七零八落,但一颗头颅却眉眼完好。
  胡人皇帝当真将他头颅用石灰渍了,保存起来。
  王道容的头颅,乌发散落,眉眼闭阖,神情安详平宁极了,反而从这安详中更见几分诡异的妖冶艳丽。
  胡人皇帝有些不舍,传阅手下把玩了一阵,这才装入匣中,派人送往王道容临死前所说的那个地址。
第138章 BE结局(完)
  王道容在一阵剧痛中醒来。
  一睁眼, 便瞧见一川横流,青山如黛,身下压着绒绒的新生的草尖, 晨露浸透了他的袖口。
  饶是他见着此情此景, 都忍不住怔了好一会儿。
  ——他不是死了吗?
  四肢百骸、手脚关节仍在隐隐痉挛作痛,乱刀加身的痛苦非常人所能容忍。
  王道容怔了一会儿, 慢慢站起身,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他分明记得, 他死在胡人帐下,死在了北方的隆冬, 而眼前却是江南初春才该有的景致。
  这一片空旷无人,他耐心压下内心的疑虑, 顺着田埂朝前走去。走了好一会儿,远远瞧见个荷锄的老农正朝这边走来。
  王道容一拱手, 正欲上前探问详细:“老人家——”
  那老农却仿佛没瞧见他一般, 径自“穿”过他走了过去。
  正是穿过。
  王道容又是一怔, 默默对着日光打量了自己手脚一眼, 这才发现在晨光的照耀下, 他的手脚皆呈现如雾一般的色泽。
  王道容没有再着急寻路, 而是撩起衣摆,席地而坐,静静在田埂间坐了好一会儿。
  他这才确信,他的确死了,如今不过一抹残魂游荡于尘世间。
  人死之后魂归蒿里, 不管怎么说, 洛阳当离泰山更近才是,他怎么会来到江南?
  魂魄流连不去, 想是执念未散。
  难道是他仍惦念着慕朝游吗?
  想到这里,王道容心中澎湃,再一次站起身。
  是了。他要去找慕朝游。
  上天垂怜竟令他亡而不散。他愈发坚定起一个信念,他与慕朝游便是上天注定,姻缘天成的一对。
  因为是魂体,他无需吃喝,足下微微发力,便飞出丈远,他找到城镇,通过县廨布告,路边界碑,确定了自己所处的地界,便一路星夜兼程,寻着慕朝游的方向而去。
  本以为找到人会花些波折,没想到刚到附近城郊,便瞧见一道熟悉的倩影。
  多少个不眠夜里,这一道身影在他梦中百转千回。
  王道容心下微微一震,情不自禁上前几步,想要看个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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