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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朝游——黍宁【完结】

时间:2024-10-17 17:12:56  作者:黍宁【完结】
  这些年来,他一边随许冲学道,一边四处寻找着能救治她的办法,终于让他寻得一味药方。
  本来以为药方中的神仙血无疑天方夜谭,未曾想踏破铁鞋无觅处,柳暗花明又一村。
  明年便是他那位好友的二十生辰。
  他希望她能舍血救人。
  慕朝游不觉得自己的血是香的,也不觉得自己血是甜的,难道穿越还能让人变异不成?
  但王道容救过自己的性命,她深知受到他人的帮助,要心存感激,不吝回报的道理。
  更何况只是献点血便能救一个人的性命,她相信但凡是个接受过思想道德教育的正常人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开了口,轻声说:“郎君曾救我性命,若能帮得上忙,我愿助郎君救人。”
  ……
  这近一年的光景,她一直客居在王道容在建康所置的一处私宅内。
  她不好探听别人的隐私,纵使她真的很好奇王道容的消息。
  她从未询问过那位好友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何许人也。
  却总有个名字一直出现在婢女们的闲言碎语中。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说顾家娘子的名字了。
  ……可这位顾家娘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第002章
  她问小婵,小婵也答不出个所以然,只告诉她,顾家娘子是吴郡顾氏家的小娘子,父亲顾锡是和王道容的父亲王羡齐名的名士。
  又说顾家娘子与郎君从小一起长大,是总角之交,所以女婢们以为顾娘子与王道容是天作之合,以为慕朝游是鸠占鹊巢,替顾娘子打抱不平。
  “那些不长眼睛的贱婢,乱嚼舌根,看回头我不狠狠骂她们……”小婵凶巴巴,干巴巴地骂道。
  她年纪小,骂人也没气势。
  慕朝游并不迟钝,能感受出小婵的遮掩,她不愿意说也是为了顾忌她的感受,所以她也只默默记在了心里,没有再逼问小婵。
  可要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当真奇妙。
  五日之后,她和小婵出门,竟在秦淮河畔就遇上了顾妙妃。
  小婵本不打算声张的,奈何顾妙妃长得很美,又有才情,在建康有些声名。众人看到顾家的家徽,又看到一个女子下了车,就道那是顾家娘子。
  傍晚的秦淮河面泛起冷冷的白雾,好似死人翻腾的魂魄。塔寺影影绰绰地林立着,就像是黄泉冥府。
  慕朝游扶着幂篱伫立在桥头。
  她其实并不嫉妒顾妙妃,之所以去看她纯粹是出于好奇。
  好奇王道容的青梅竹马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当她看到,那女子走过青溪桥头,容光令河水也为之黯然失色时。慕朝不由微微一怔,懵懵懂懂间,那一腔好奇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本该如此”的感慨。
  眼前的女子乌发如漆,皮肤有种病态的苍白,身姿窈窕纤弱,眉眼却很温和,是天生的笑眼,像一朵纤弱的花,明明不堪一折,却能萌发出淡淡的生机。
  就是这一点淡淡的生机,照亮了阴冷诡谲的建康城。
  小婵很担心她会多想,问她要不要回去,天色已经晚了。
  慕朝游想开口解释说她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但话到嘴边,反倒更像是在嘴硬,她抿了抿唇角,咽下了话头。
  小婵以为她对王道容情根深种。
  其实也无怪乎小婵会作此想,她与他的关系在外人眼里却是有些暧昧。
  扶着幂篱慢慢回到马车上,慕朝游忍不住在心底去描摹王道容的存在。
  与王道容相识这数月以来,慕朝游心中的少年是温静,疏淡的,因为容色太甚,像难以捉摸的艳鬼。
  她很少能从他脸上看出鲜明的情绪波动,与她相处时,也是无可挑剔地客气有礼。
  他出生簪缨世家,是金莼玉粒,锦衣玉食养出来的王家宁馨儿。容色清如冰雪,艳如春月,骨子里含着宁折不弯的倨傲。
  唯一一次求人,便是求她救顾妙妃的性命,她从未见他如此谦卑,所以,她好奇也是人之常情吧?
  见到了自己舍血的对象是何许人也之后,慕朝游就随小婵回到了府邸。
  这是王道容位于建康城东的一处私宅,从一户没落的士族手中买下。
  她的体质特殊,不能一人走夜路,建康城内虽不至于尸横遍野,行鬼遍地,但城中蔓延着的阴气与怨气,也会受她血肉吸引,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凝结成鬼。
  为此,王道容特地替她打造了一只金臂钏,刻以道教符纹,以作辟邪之用。
  她一个月舍血一次,量虽然不多,但慕朝游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衰弱了下来。
  今夜十五,又是她舍血的日子。
  每次取血时,王道容都会陪伴在她的身侧,今日也不例外,她刚回到卧房,便听到侍婢说郎君在等她。
  慕朝游入内一瞧,果看到个身姿挺拔的少年,跽坐在榻上。
  王道容皮肤很白,眉目深如山水,发黑如乌木,他跽坐在榻上,眉目经由灯火一照,呈现出雪一般的皎洁,身姿修长,腰身劲瘦,清拔矫健,像一只敛翅的鹤。
  乍见她的到来,王道容抬眸相迎,乌黑的眼如水沉了寒玉,嗓音也玉润清冷,“朝游,你回来了?”
  “嗯。”慕朝游没有说自己去见了顾妙妃,原来他口中的那个好友是他的青梅竹马。
  她与王道容寒暄了两句,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天好像又冷了。”
  “桃花雪,倒春寒,过了年后总是要冷上一段时日的,”王道容嗓音清凌凌的,“但再过几日便到了元夕,雪中观灯也别有一番意趣。”
  “我还没看过建康的的灯会。”
  “若朝游不嫌,过几日,容可做东,带女郎一赏元夕灯景。”
  慕朝游说:“好。”
  她怕疼,每次取血之前,王道容总会以他冰清玉润般的嗓音安慰着她紧张的心神,说天地,说山河,说花开,说雪落。
  可即便如此,他仍会毫不犹豫地落下那一刀。
  取血之前的小意安慰如何抵得过刀锋划破肌肤时的痛楚。
  一想到他豢养自己为青梅割肤取血,她心中便如刀割,又有什么精力去注意他同她说话时是多么温柔,动作是如何体贴呢?
  王道容就说建康上巳时的风物。
  慕朝游忽然说:“什么时候开始?”
  少年便不再说话,顺势止住话头,“失礼。”他乌浓的眼睫微微垂下,从袖中取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
  慕朝游捋起袖口,露出伤疤斑驳的手腕,深吸一口气,将头偏到了一边。
  说得再多,仍是要受这一刀的。
  王道容的指腹轻轻抚过她伤痕累累的手腕,毫不犹豫地划下一刀,动作精准、迅速,确保她感受到的痛楚被放到最低。
  但不是谁都能拥有看到自己血肉被利刃刺破的勇气。她不忍直视地微微皱紧眉,轻微的刺痛感袭来,他早已体贴地为她备好了干净的白帛,伤药。
  他将一只取血的玉碗递来。
  慕朝游静静地感受着鲜血一点一滴落入碗中的细微清音,像是人生命的流逝。
  取血的过程中,她与王道容谁都没有说话。
  第一次取血的时候,慕朝游也曾经想问过。他是真的在翻阅过古籍之后才得知,她“神仙血”的特殊体质吗?
  他邀她一同南下建康时,是不是已经将她认定为能救青梅竹马性命之人。
  但这些念头在她脑海里从来也只是一晃而过,没有再深思,她从来不愿以恶意去猜测别人。
  深思下去,数月的患难与共,相依为命就成了步步为营的利用算计。
  王道容自见她的第一面起,就是为了顾妙妃算计她。
  取血的过程很长,慕朝游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着,她不喜欢神仙血这个名字,她不是神仙,只是个普通的凡人,这个名字像一个讽刺。
  王道容并非上善类,慕朝游心里很清楚。
  望着碗内一点点增加的鲜血,她的思绪忍不住飘向了她和王道容患难的那段岁月。
  那是他们刚遇到胡匪的时候。
  她那会儿正好走远了点去处理个人卫生问题。
  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尸横遍野,王道容腰腹中了一刀倒在地上生死不知,身边的护卫与胡匪都已经没了生息,马车也被流民劫掠。
  她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王道容从乱尸堆中拖了出来。
  他伤在腰腹,伤口很深。
  血淋淋的,慕朝游不敢细看。她又没有学过任何的急救包扎技术,只得胡乱撕下少年的衣服。
  王道容褒衣博带,宽袍大袖,足够她撕成许多的碎布条。
  然后,慕朝游刨坑烧水,把碎布条丢进碗里煮。
  煮完这才死马当作活马医,胡乱往他身上包扎。
  中途不知道是不是她动作不到位,血像一股小喷泉一样滋到了她脸上,慕朝游又很没出息地大叫一声,急得汗如雨下,眼泪都汪在了眼眶里。
  也是王道容命不该绝,折腾到天黑,竟然也真让她费了无数布条之后,糊里糊涂包扎妥当止住了血。
  和她一起穿越的还有她那个帆布包,包里面装了点儿纸巾、钥匙、唇膏、火柴。
  她前段时间有点儿感冒,包里还有一板阿莫西林。怕伤口感染,慕朝游犹豫了半秒,拿出一粒在这个时代宝贵得不能再宝贵的胶囊,塞到他嘴里。
  会不会吃死她也不知道。
  总之,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对他也够意思了。是死是活也只能听天由命。
  所幸第二日王道容便清醒了过来。
  他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朝她行礼致谢。“是朝游你救我。若非有你相救,我早已命丧黄泉。”
  他面色甚至还是苍白的,却不顾腰腹伤势,容色恭谨地俯身朝她行了一礼,“朝游救命之恩,容没齿难忘。”
  慕朝游看他面色还有些苍白,毕竟是自己救回来的一条性命,她有点儿自豪,不禁关切地问:“你伤好些了吗?”
  王道容摇摇头:“托娘子的福,勉强捡回一条性命。没伤到致命部位,是某侥幸。”
  虽然王道容侥幸捡回一条命,她在这个世界的大腿还活着。但接下来,还有一个严峻的事实摆在两人面前。
  她一个现代人,和他一个生活优渥的世家子要如何在平安到达建康之前,确保自己能活下来?当务之急,就是吃喝问题。
  她咬咬牙,掰了一小块巧克力塞给王道容让他吃下去。
  王道容看这黑乎乎的,面目可疑的吃食竟然也没多话,不假思索,面不改色放入口中。
  “很甜,”少顷,他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其味甚美,为在下生平罕见。”
  但光靠巧克力只能维持基本人人体所需的基本热量,不能填饱肚子。慕朝游就问王道容他有没有携带什么干粮,放在比较隐蔽的地方,她再去马车那边找能不能找到。
  王道容想了一下说:“微乎其微,流民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搜寻的角落。”
  慕朝游不死心:“总要试一试的。”
  王道容:“我与你同往。”
  慕朝游:“你伤还没好,我自己去就行,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
  王道容摇摇头:“丈夫岂能令女郎一人孤身赴险而坐享其成?”
  慕朝游心里其实也很犹豫,说不怕是假的,王道容都这么说了,她干脆也就来了个顺坡下驴,顺水推舟,没再吭声。
  于是少年扶膝而起,随她往远处车马狼藉出而去。
  一路上,他大袖招展,身姿翩跹磊落,神情平静,俊雅如玉,清英如月,一点儿看不出是受过伤。
  咕咕咕咕……
  珠颈斑鸠在二人远处盘旋。
  慕朝游硬着头皮看着地上尸横遍野,鼓起勇气四下翻检。
  一扭头,只见王道容也蹲下身,浑然不在乎满地血污不堪,与她一起翻找。
  ……这人倒和她印象中那些自视甚高的魏晋世家子不一样,能屈能伸的。慕朝游心道。
  又看向地上的尸首。
  有那几个护卫的,也有胡人的。
  那些盗匪以为是条大鱼,没想到是个硬骨头,非但没啃下来,还和王道容一行人搏了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十几个人竟然只活了王道容一个。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神色坦然的少年,对这少年又多高看几分。他能活下来,肯定还是有几分本事在。
  两个人翻找了半天,只在血和泥巴里抠出来一点可怜巴巴的饼屑耖粉,想来是流民哄抢中践踏入泥。
  一指甲盖的东西当然不能吃,慕朝游几乎快绝望了,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与道旁珠颈斑鸠咕咕的叫声,相得益彰,相映成趣。
  王道容看到这一点耖饼之后就干脆搁下手,去捡拾道旁散佚的书卷。
  慕朝游这边搓指叹息,王道容却已经扯下一块车布,打包了个小包裹,还捡起一支散落的竹笛。
  “郎君当真有雅兴。”慕朝游苦笑,她只找到一个破得不能再破的碗。
  “生又何欢,死又何哀。”王道容垂睫抚摸着手中竹笛,淡淡地给了她一个十分魏晋独有的丧比回答。
  话虽如此,他还是又捡起地上一柄豁口的长剑,一张残弓,几只乱箭。
  “你会打猎?”她看着他拾起弓箭,心跳忍不住加快几分。
  王道容调试着弓箭,道,“或可一试。”少年平静地拈弓搭箭,瞄准远处那只正在觅食的珠颈斑鸠,也就在这时慕朝游感觉到他身上的气势浑然一边,黝黑的眼眸一转,目光陡然凌厉冷冽,如晨霜雪。
  箭矢离弦,破空而去,珠颈斑鸠一声未发,毙命于地。
  慕朝游主动承担起料理斑鸠的重任。她拎起斑鸠往前走出几步,王道容没动,他垂袖望着这一地狼藉,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明显若有所思。
  “郎君?”她纳闷呼唤。
  王道容这才振袖提步而来。
  -
  慕朝游连只鸡都没处理过。
  毕业之后一般都是点外卖很少自己主动做饭,偶尔做一次也是菜市场买的现成的。
  慕朝游过年的时候看过她爹妈杀鸡,杀鸡好像要割脖放血,然后用热水烫毛吧?
  怀揣着不确定的心思,她硬着头皮问王道容要来那把豁口断剑,捏着斑鸠脖子,比划来比划去还是不敢下手。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件极为有趣的事,并无任何主动出言帮忙的意思。
  慕朝游也不能指责他没有绅士风度,没有他射猎,他们两个今晚都得饿肚子。
  无奈之下,她只能深吸一口气,一剑缓缓下去,拿破碗接了鸡血,舍不得放过。
  之后拔毛、掏空内脏的狼狈自不必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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