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吗?”姜姝抬眼。
也不知小姐怎就对这位世子爷好奇起来,可见她这样感兴趣,绿罗想了想,把那些小丫头的吹嘘也一并道出。
“有个小丫头好像对世子爷很上心,告诉了绿罗不少。”
“嗯嗯嗯你说。”姜姝彻底有了精神,顺势拿起一旁的云片糕,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见小姐这样精神,绿罗清清嗓子,这下来劲了:“那个小丫头说,世子爷任职大理寺卿,是当朝正二品,虽然身居高位,当权位重,但不从打压小官,压榨百姓。”
“他手上的案子都处理的很好,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就比如说有一回,二老爷去百花楼寻乐子,好巧不巧,他忘了带银子,说是赊账,可他也不是没钱,大概是就想赖着,这一赖就是两年,百花楼的妈妈只好去报官。”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这谢家在上京是高门大户,惹之前得先掂量一下,再说就赖个银子,衙门觉得不算什么,毕竟这些少爷们连强抢民女,杀人放火一事都干得出来。”
“于是这报官一事,自然就没了结果,但是这百花楼的妈妈可不一般,每个月都去衙门那边,衙门没有办法,只好把事情递到大理寺那边,让他们给个准信。”
“然后呢然后呢?”姜姝迫不及待,她以前怎么没发现,绿罗这丫头竟然还有说书的本事。
“然后第二天,那二老爷就灰溜溜地拿钱去还了,听说二老爷天还没亮就跑了过去,而且这样的事好像还不少。所以上京的高门公子,可是都怕世子爷,但在百姓口中,世子爷就成了备受追捧的对象呢。”
不知不觉间,一碟云片糕都被吃完,姜姝眨眨眼:“那这样一看,世子爷好像也并不坏……”
姜姝换好新衣,站在门边发呆,日光落在女人的薄背上,厚重的布料压下来,藏在锻布下的身姿仍是姣好,一部分发丝落在她肩上,柔顺黑亮。
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自己裹起来,姜姝却觉得有几分寒,无措地摩挲了下手指。
这一刻,屋内只有她和绿罗,她终于不用再一直低头,终于不用再强忍泪水,紧绷着心脏装成一个大姑娘般冷静。
绿罗收好衣服回头,就见着这副画面,那门边的女人还在发颤,脸上是带着迷茫地委屈。
下一瞬,姜姝张开了手,眼巴巴瞧着绿罗:“想要绿罗抱抱我――”
女声娇俏,水蓝色衣裳包裹住她全身,是圆领的领口,严严实实盖住颈边肌肤,但衣衫有些大,腰肢那一块空落落的,到是称得她越发惹眼。
姜姝吸吸鼻子,颇有些可怜巴巴,又说:“绿罗,我好想妈妈啊。”
听见这句,绿罗抬步上前,双手抬起,将面前这个如今很少脆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小姐揽进怀中。
夫人也离开好些年了。
没等绿罗开口安慰,耳边再次响起细软女声,姜姝的声音听起来闷闷地:“虽然,她也不喜欢我的。”
但总归是,是她的亲人。
总归是好过现在的。
说起夫人啊,绿罗叹气,夫人死后,小姐这些年的变化有多大,她是看在眼底,看得清清楚楚。
和她一同长大的小女孩已经出落成窈窕淑女,不再是那个拉着她玩泥巴,在府上奔跑跳动,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女孩了。
绿罗怎么也想不到,那样淘气俏皮的小姐,几年过去以后,会变得这样稳重。
她也不懂什么,帮不上小姐忙,只能轻声安慰:“夫人没有不喜欢你――”
还没说完,话已经被姜姝接了过去:“嗯,母亲没有不喜欢我,只是也没有喜欢我。”
“……”绿罗叹口气,抱着姜姝,轻抚着她背不在说话。
姜姝感受着这温柔的力道,忽而想到,她其实已经有很久没这般委屈过了。这一刻,情绪笼罩住她,只要一静下心。
便是谢晚云的说话的样子,表哥漠然的神色,以及那些鄙夷的目光,最后交织而成的一句是――
不堪入目。
委屈吗?真的是委屈的。
明明都是这样穿,自先皇逝世,到了本朝,汉文帝接政,废了很多姜旧的让数。现如今出府看看,天气这般热,街上人都是露手腕和脖子的。
那香纱做好的衣服就恰巧是这几天被送过来,几位表姐姐们又恰巧在今日齐齐换了衣裳,谢晚云忽而这样“好心”地替她介绍……这一刻,那些细枝末节全部串了起来。
真是又一个教训。
想到这,方才那不经意一瞥的脸再次浮现而出,那人的眸子中没什么表情,眉眼是极其冷漠――
对表哥的好奇已几乎消散,姜姝叹气,“对了绿罗,表哥今年几何?”
第75章
她已经想好,依着姜姝如何唱来抚琴,她自认为琴扶得不错,相称之下,一定能把对方给比下去……
嗯,这才是她答应表妹的目的。
“我都听你的表姐。”姜姝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清清嗓子。
亭上人不是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底。四方的红木柱子支起亭顶,上好的香纱从上至下地而落,却又不完全盖住亭内风光,半遮半掩间,最是引入目光。
而姜姝刻意躲在香纱底下,短暂地思索自己唱什么。
她生在江南,江南人爱听评弹小调,谁家的女子都会哼上一两句,她也不例外,无聊时便会哼几声打发时间。
她不知自己哼得如何,只知绿罗每次都会夸她,说她唱得好听。
既然绿罗都这样说了,那定不会太差,她便开口,挑了那首传播最广的。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
一句话落,吴侬软语就这么从口中娓娓道来。
谢妙茵扶在琴上的手跟着就是一顿,她没绷住一根琴弦,微怔间,就不小心弹错一个音。
姜姝毫无察觉,双手交叠着,缓缓唱道: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这软风儿向着好花吹,柔情蜜意满人间。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
一曲歌闭,姜姝呼出口气,有些期待地看向谢妙茵,自然而然地问道:“妙茵表姐,好听吗?”
她模样生得极好,一双眼眸里更是烟波荡漾,今日还上了妆,颊上微粉,灵动生机。
在满池荷花地相称间,竟比这荷花更夺目耀眼。
谢妙茵一直不愿承认,她其实是有些羡慕这位表妹的长相,可今日,她忽而释怀了。
原来这位表妹除了不会抚琴,连歌也不在调上啊……要说这花好月圆的调子,可是连她这个上京人都能哼上两句。
“表姐姐,我有丢人吗?”见谢妙茵沉默,姜姝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心里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又问。
“也没……”谢妙茵同姜姝对视,难得夸赞了句:“你唱得很好听,但下次可以试试唱别的调子。”
这样她就不知表妹有无跑调。
毕竟好听非彼好听,这位表妹唱起歌来,句句不在调上,可她说起景江话来,软糯婉转,又句句有风情,句句敲在人心上。
勾得她琴音都缱绻起,倒也是,颇耐人寻味。
也勉强算是好听吧,谢妙茵清咳一声:“走罢,我带你去识几人。”
领着她过去,一抬眼,谢妙茵瞧见那坐在上位的男人,一身玄色长衫,极为醒目。
对着满园莺燕还能稳坐不动,面无表情,谢妙茵有些想笑,果然是大哥。
大哥还是来了,祖母肯定会很高兴的。
谢秒茵几步走去:“大哥好。”
谢让朝她点头,冷硬地脸色稍微送还:“谢妙茵,陪着你祖母。“
他站起身欲走。
老夫人急得也起来:“谢让,你才刚过来就走,这周家那个你还没看呢,你得在陪陪祖母才成。”
“等会儿还有个案子要审,祖母,让谢妙茵陪你罢。”男人并未多言。
老夫人瞧他这冷情冷性的样子就来气,烦躁地放下茶杯,陶瓷与木板接触,发出清脆地一声“哐当”。
她视线落在谢妙茵身后地姑娘上,冷声一叫:“姝丫头过来,张家那个来了,我替你们相看相看。”
谢让并未走远,这声音传入耳畔,男人罕见地微怔,随即立刻回神,没有犹豫地走出园子。
柳树的影子落了一地,半明半暗间,他忽而想起方才那副画面,轻纱飘渺时,这位表妹唱起歌来怎就不结巴?
另一边,姜姝被迫接过玉佩。
觥筹交错间,似乎还能听见那些人在笑。
“这就是那张阳那未过门的妻子?都落魄成这样了,倒还能娶谢家姑娘。”
“什么谢家姑娘,不过一个远房表妹罢了,要真得老夫人喜爱,会给她寻这们婚事,这不是害人。”
……
这些流言她不会在意,只是――
姜姝看着眼前男人,长期的熬夜让张阳瘦到脱相,他个子也小小,头发没几根,额前空荡,只一双眼睛还算看得过去,可这眼的眼底浑浊不堪。
如果不是李嬷嬷站在身后,姜姝只想立刻转身走掉。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认命,可今日相看,她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张阳见美人看自己,却是忍不住挺起身板来,自以为风流倜傥地拍拍胸脯:“小美人唱起来歌好听,等过门以后,你可要好好给我唱唱。”
纵使见过许多美人,但眼前这个仍旧是绝色,是楼里那些胭脂俗粉怎么也比不上的。
想到这里,张阳又笑了起来:“我送你这块玉佩那可是顶好的,是我们张家的传家之宝!如今赠你,代表了我对你深沉的爱意,姜姝,今年过去,你便是我张阳的妻了,你放心,我定会好好对你!”
他念起姜姝二字时,一脸自以为的深情款款。姜姝几经奔溃,立刻退后一步,视线匆忙地落到手中玉佩上。
此玉为墨红色,及其莹润,让人看一眼便挪不开目光,光泽这般的玉并不常见,更别说这玉的颜色如此罕见。
可竟是墨红。
怎会是墨红色呢?
姜姝身形发颤,几乎是在看见这块玉佩的一瞬间,脑海里的那梦恍然清晰了。
有什么不一样?她连日里思来想去地疑惑在这一刻揭开,原来如此啊。
姜姝僵住,脸色转为苍白,是连那胭脂也盖不下去白,她只是有些绝望,怎么会这样?
仿若撑不住一般,女人指尖松开,连轻飘飘一块玉也拿不了了。
那上好的墨玉就这么摔在草地上,发出闷透了地一声惨呼。
张阳并未夸大,这玉石是真上品,这还是先帝曾赏赐给张家的。
落地以后,张阳和李嬷嬷都慌忙地去捡,生怕玉出了什么事情。
只有姜姝六神无主地愣在原地,不管不顾。
她只是想起,原与那梦不一样地方是这块玉啊――
视线之间只看得清鲜红的喜字,浓稠黑影笼罩着整个梦境,一切都像死了一般寂静,除了,除了这块玉。
黑色之间,这块玉曾短暂清晰过。
姜姝绝不会认错,这世间的墨红色玉本就少之又少,她不相信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说得清了。所以那梦不是迷障,不是臆想。
嫁给张阳她本就不情愿,现在好了,她嫁过去可能连一天坏日子都过不了,得直接去见阎王。
“……”
脆弱间,那玉已被李嬷嬷拾起来,李嬷嬷看着这位表小姐,眼神锐利:“怎么连块玉都拿不好,摔坏了可怎么办?”
姜姝被凶,身形颤得更厉害了,面上一副及其虚弱的样子,精神气明显不对。
可不能还未过门就把人给吓跑了,张阳瞧未婚妻一脸委屈,娇柔软弱地样子,立刻心疼,紧忙说:
“可是生病了?听人说你身子不好,姜姝,我知你不是故意的,也知你身子不好,我不会怪你的,等你嫁过来,我就去找最好的药给你……”
简直一片“肺腑之言”,姜姝点点头,双眸已经湿润,要哭不哭地看着张阳,虚弱地道:“可能是吹了冷风,头忽然好昏沉啊,张公子,姜姝想回去喝药了。”
“好好好,美人你去,美人你要小心身体……”张阳虽然想多和未婚妻接触接触,但也知道这生病了是得不偿失。
反正年后就嫁过来了,到时候在做些什么也不迟。
姜姝欲走,李嬷嬷打量了她好几眼,见她脸色果真惨败,几乎下一刻就要晕倒般。
真没用,不过吹点风便要死要活的,李嬷嬷不客气地抬手:“拿着,姝姑娘,这可是你得定情之物,姝姑娘这回可要当心,需妥当放好。”
“是。”姜姝指尖颤抖,接过那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墨红色玉佩。
一旁地绿罗看自家小姐这幅样子,早就想上前了。
等了许久,终于有了机会,她扶起姜姝,担忧地问:“小姐,你没事吧,这回事哪里疼,可是心口……”
她们走得快,也就错过了李嬷嬷心疼地嚷嚷:“真是的,这玉佩要是坏了,张家找过来要赔怎么办,先帝也就赏赐了这么两块,总不能把世子爷那块赔给张家吧。”
留在原地的张阳还痴痴看着姜姝背影,没过几秒,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翠柳上前,双手抬起,柔若无骨地搭在张阳胸口上:“张公子真是舍得,都还没过门呢,那传家宝物就这么送出去。”
“美人。”张阳牵起翠柳的手,光天白日下,吻了一口。
又道:“你真以为我舍得,还不是家里那个老头想巴结谢家,非要叫我送出去。”
“你之前不是还说要赠我吗?”
“等她过门了,东西不就是回来了。”张阳抓着翠柳地手闻来闻去,不欲多说:“翠翠,你今天好香啊,用了什么?”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第76章
回去地路上,姜姝有些心不在焉。
忧思加重,尽管在怎么安慰自己,姜姝还是忍不住去想老夫人那一番话。
她自是不想嫁进张家,可婚事已被定下,老夫人又如此态度,她好像已找不出改变的法子。
正叹气,裙摆随机被什么东西扯住,有些走不动。
绿罗惊呼一声:“小姐,这是哪里来得兔子?”
愣了下,姜姝顺着绿罗的目光往下看,只见嫩黄色裙摆下,一只浑身雪白,毛茸茸的兔子正勾着嫩黄色布料玩。
“……”她有些惊喜,杏眼瞪大:“这是谁家养得兔子呀?”
一边说着,她一边蹲下来,伸出指尖,好奇地触碰。
大抵是天生就对这样毛绒的宠物没有抵抗力,姜姝看着小兔红色的瞳孔,小巧的鼻尖,只觉得内心欢喜极了,连心里那点阴郁都短暂抛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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