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端坐在刚刚她坐过的小榻旁边,长睫微垂,瞧不清眼中的神色,声音很轻。
“表妹生气了吗?”
姜姒一听更怒了。
这还用问吗?次日一早她起床穿鞋时差点儿没栽一跤,露出的手腕上都是红红紫紫,吓得旁边连忙扶住她的红蕊立马紧张地问,是不是在雅阁被坏人抓住给打了一顿,害得她简直无颜见人。
故而从云州出来的这几日,她见了青年便没好气儿。
“放手。”
“放了表妹便不理我了。”青年轻轻道。
她闻言咬牙,真该早点儿发现这厮的无赖劲儿,救他干嘛?!让他难受死算了!
“其实,若表妹实在生气,不如……”
姜姒竖起了耳朵,斜他一眼,倒想听听这厮想说什么。
裴珏从怀中缓缓拿出一根玄色绸带。
通体纯黑的丝绸柔软光滑,映着从小窗外穿来的日光下,隐隐透着丝低调华贵的光泽,与青年白皙修长的手指缠绕在一起,莫名的绮丽让姜姒眼皮一跳。
“……做、做甚么?”
俊美青年掀起那双乌黑眸子,轻轻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眼帘,鸦羽长睫像是拂过心脏上一触即离的羽毛。
他携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慢条斯理地将黑绸剩下的那一段缠绕在她掌心。
微凉的指尖时不时像是无意般擦过她柔嫩的手背,带来一阵隐秘的颤栗。
姜姒的目光悄悄落在两人被黑绸缠在一起的手腕间,想甩开他的手。
可一见到那黑绸绕在青年骨节分明的如玉手指上的模样时,就又有些舍不得。
犹豫之下,听见青年慢吞吞道:“那日,好似听见表妹说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头皮一紧。
突然记起眼前这人厉害的她顿时有点怂了,很怕被青年在某些地方携私报复,却又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嘀咕着:这、这床榻上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姜姒咳了咳,没了方才的张扬声势,也没了欣赏美景的心思,脚步一动,便想逃之夭夭。
一拽。
很尴尬,不仅没拽开,还将两人被黑绸绑住的手靠得更近了些。
那修长如玉的手指碰了碰她的手背。
下一刻,却是灵活地一绕,将青年自己的手腕用黑绸打了个活结,而活结的另一端则被轻轻塞入了姜姒温热的掌心。
福至心灵,她居然一瞬间便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羞恼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姜姒义正言辞地指责端坐在小榻上的青年,耳尖红到发烫。
青年充耳不闻,反倒将另一只手也绑起来。
柔软冰凉的绸带滑过她微微汗湿的掌心,姜姒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心跳快了几拍。
“表妹不喜欢吗?”
“做什么都可以的。”青年幽幽道。
……
片刻之后。
赶了许久的路停下稍作歇息的众护卫们,便见到自家大公子再一次被少夫人从车厢里给轰了出来,皆心痒痒地想八卦又不敢八卦,散在马车周围装作很忙的样子,但眼角余光都悄悄飘向了同一个方向。
然后便得到了大公子一个淡淡的眼神。
众人“咻”地一下收回了乱窜的目光,看得不远处坐在树下躲太阳的红蕊一脸无语。
他们裴府的护卫是不是都像周斌一样在某些方面缺根弦来着?
浑然不知自己也被一起吐槽了的周斌见自家大公子下了马车,忙上前禀报道:“公子,如果按现在的行进速度,估摸着明日下午便能到了。”
裴珏颔首。
周斌脸上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姓韦的来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对他又有什么好处?总不能从营里突然跑云州来就是为了给咱们添堵吧?”
裴珏闻言眼神暗了暗,道:“怕是青州有变。”
周斌一惊,“走之前不还好好的么?怎么这么短的时间……”
瞧见四周隐隐约约投过来的打量视线,他又将话咽了回去,忐忑道:“那姓韦的是狗急跳墙了?回去之后不会还继续来阴的吧?”
他脸上满是忧心忡忡,深深为此去这一行人的安危担忧。
不料自家大公子却是若有所思地瞧了他一眼。
周斌:“?”
他纳闷道:“属下脸上有字吗?”
裴珏轻轻摇头。
先是“无能狂怒”,再是“狗急跳墙”。
如此讽刺意味十足的话,还真是很难从这个虽正直但偶尔一根筋的属下口中听见。
看来再怎么嘴上说不在意了,心中却仍是介意的。
周斌疑惑地接受了自家大公子向自己投来的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还没等他分辨出那是什么意思,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
正在歇息的众人齐齐将视线“唰”地一下盯了过去。
尘土飞扬。
一道黑色人影骑着快马飞奔而来,在快要撞上他们这行人的时候“吁”了一声急忙拉绳刹住,而后一个干脆利索的动作翻身下马,眼睛快速扫了一圈之后,急步朝着这边的方向奔来。
来人神色无比焦急,甚至在这尚且有些冷意的初春清晨,额上都满是因着急赶路而生的大汗。
只见他一个箭步奔向了裴珏,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递过来,哽咽道:
“都尉。”
“林将军昏迷数日,那帮蛮子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派军突袭了边境的未阳城。姓韦的老匹夫知道之后,一直散播谣言说是将军通敌要拉将军下马,军中都乱套了。”
裴珏目光一凝,快速打开了手中的信。
———
翌日下午,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青州地界。
裴珏昨日得知报信军士转述的消息后,姜姒随后也知晓了大概。
明白这定是有要紧的事发生的她让裴珏快些赶去青州,莫要耽误。
左右不过一日的工夫,他们马上也会赶到,让他不要担心。
况且在大名鼎鼎的青州军驻扎的地方,有哪个不想活的敢闹事?又不是几十年前那么混乱的时候了,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而裴珏虽有顾虑,但拗不过姜姒的再三劝说,便嘱咐周斌和其余的护卫们好生照料着她,而后一人独自快马先行离开了。
只是姜姒没料到的是,就是有人那么胆大包天到敢地在青州地界上闹事儿。
而且不仅是闹事,甚至将他们这一行人都药倒了之后,想直接绑了一股脑儿带走。
……人贩子?
不过是路过茶摊坐了坐,并没有像其他人那般被下了药的凉茶放倒但却依旧无故晕倒在桌上的姜姒强撑着眼皮,试图看清眼前的那几道人影。
却不想这声音极低的呢喃也被那其中一人耳尖地给听了去。
有人发现她尚未完全昏迷,饶有兴致地走过来,弯腰俯身仔细地打量了姜姒片刻。
“有意思,中了噬心蛊,却没有任何生效的痕迹。”
仍有意识的姜姒闻言一惊。
许久未曾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词,一时之间竟有些陌生。
除非是精通此道之人,否则寻常人怎会一眼就看破她身上的状况?
难道是和崔轩有关的人?
没等她细想,方才说话的那道年轻的少年嗓音蓦地低沉下来,诡异地笑了笑。
一只冰冷的手掌轻轻覆上姜姒的眼睛。
“睡吧,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第75章
冰凉滑腻的触感在手臂上来回缠绕。
金黄的竖瞳, “嘶嘶”的红信。
姜姒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和眼前正龇着尖牙的环状花纹的臂粗毒蛇对峙着。
甫一睁开眼便被缠上的她,看着那双毫无感情的冷血蛇瞳, 只觉心脏狂跳。
四周环境无比陌生。
脚下是古朴的石砖, 墙壁上满是盘缠的藤蔓。
她盯着竖起身子的毒蛇,想伸手去拿绑在腕上的手.弩。
奈何只要稍有动作, 毒蛇便将她的胳膊缠得越紧, 好几次险些擦过她皮肤的毒牙, 像是无声的警告。
警告她莫要轻举妄动。
“金环。”
几步外的门口传来一声不悦的声音,听在姜姒的耳中似是有些熟悉。
眼角余光瞥见了一道斜倚在门扉上的身影。
墨绿劲衫, 古银护腕,叮铃铃铛。
姜姒目光一凝,是茶摊外下药的那帮人中最后对她说话的那个少年。
不过……金环是谁?是她面前的这条蛇吗?
少年仿佛心情很差, 开口的语气更不耐了,这次并未再唤名字,而是阴恻恻道:
“过来。”
“要是再让我说第三遍,就把你做成肉干喂虫子。”
肉眼可见的,面前的毒蛇方才还嚣张的气焰立马萎靡了下来。
明明仍旧是那双毫无感情的冰冷竖瞳, 可姜姒偏偏就从里面莫名瞧出了几分委屈。
“嘶嘶”地吐着红信的毒蛇收起了獠牙,扭动着离开了她的手臂, 爬向站在门口的少年, 讨好地甩了甩尾巴, 试图缠上少年的小腿。
可下一刻,听觉灵敏的它就感觉到了什么, 扭过扁扁的蛇头, 恰好瞧见方才那个浑身颜色鲜亮很好看的人也跟在它身后一齐走了过来。
金环:“?”
姜姒:“?”
不听使唤的四肢传来久违的僵直感,可随即便化成了酥麻, 不停地流窜在经脉之中。
她心底隐有不安,想停下脚步,但双腿却无论如何也不听使唤。
少年眯着眼睛观察着姜姒的反应,眼中的不耐渐渐褪去,转而换成了难以抑制的兴奋。
“我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原来不是没起作用,而是被人用其他的蛊压制住了。”
“不过可惜,在元蛊面前,一切小伎俩都是白费。”
元蛊?又是一个从未听过的东西。
姜姒看着二人之间越来越近的距离,望向对面人的眼中满是警惕。
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雌雄莫辨的容貌下,肤色隐隐透着股不见天日的病态苍白。
半束的墨发编成了数条辫子垂在身后,映着门外的阳光隐隐泛着一丝金色的光泽。明显与大晋人穿着风格迥异的墨绿劲衫上偶有昆虫鸟兽的精致绣纹交错,繁复中又带着丝张扬的华丽。
还有那双她曾经只在崔轩身上看见过的幽蓝色双瞳。
无一不在表明着,眼前此人,乃是异族。
她立刻便记起了尚在汾阳五虎山时,毒娘子曾经说过的话。
——此蛊名为噬心蛊,是陇西边境一带异族爱使的玩意儿。
能对这种东西了如指掌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一时间,姜姒看向少年的眼神更加警惕了。
而少年瞧她如此反应,却是勾了勾唇角,“别这么看我,小心把你漂亮的眼珠挖出来喂金环。”
趴在少年脚边的花蛇听见了主人唤它的名字,也跟着示威似的“嘶嘶”地吐了吐红信。
不大的屋子,从最里处走到门口也不过数步的工夫。
数息之后,被迫行走的脚步停下。
少年就站在伸手可及的位置。
她心下一紧,略微收敛了敌视的目光,但依旧死死地拧眉盯着眼前松松懒懒地斜倚在门扉上的少年,同时手上暗暗使劲,试图挣脱这突如其来的控制。
将她所有反应纳入眼中的少年若有所思地盯了她半晌。
而后同时开口。
“与我一起的那些人在何处?”
“是谁帮你改了蛊?”
姜姒一愣,随即便瞧见一只苍白细瘦的手向她伸来,似是想触碰她的眼睛。
她下意识地偏开脑袋,挥手打开。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屋内响起,吓得追着尾巴玩耍的金环一个激灵险些咬到了自己。
好险好险,差点儿就被自己毒死了。金环蛇身都吓得僵硬成了一根笔直的棍子。
而被打了一巴掌的少年也怔住了,垂眸盯着手背上那无比刺眼的红印许久,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明明是笑,却无端透着分古怪,让人瞧了头皮发麻。
姜姒发觉自己可以动之后,略微后退几步拉开距离,手指不动声色地摸上了腕上的手.弩,准备一有不对劲便立刻动作。
从上京出发之前,裴珏特意给了她一瓶药效极强的麻药,让她抹在箭矢上。
手.弩为了方便携带,威力并不是特别可观。若是遇到了身穿护甲之人,光凭这点力道是决计穿透不了防御的。
因此裴珏将那瓶麻药给她时还特意叮嘱了,如果遇上歹人并无把握时,可以尝试将准心对着其裸露在外的皮肤,这样事半功倍,可以争取逃离危险的时间。
她的喉咙紧张地滚咽了下,一瞬不离地盯着几步外笑得诡异的少年。
气氛十分凝滞。
忽然这时,不远处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快速逼近。
一个同样穿着墨绿色异族衣衫的中年男人赶了过来,瞧见屋内这一幕似是愣了一愣,而后朝着脸上瞬间浮现出不耐表情的少年弯腰道:“少主,那个崔轩来了。”
少年道:“所以?”
来人急道:“他不是空手来的,带了一批武器过来,说要和寨子做交易。长老们好像都心动了,在催您过去呢,您要不要去外面躲躲?”
少年冷笑:“躲?一个私生子让我躲?他也配?”
来人瞧见自家少主眼底的厌烦,缩了缩脖子,面露为难,心想着不是您自个儿说不愿意见他的么。
而一旁的姜姒面上似是毫无波澜,内心早已惊起骇浪。
崔轩竟然也在这里?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陇西异族驻扎的山寨?她还在青州境内吗?
而且听他们刚才话的意思是,对崔轩的身世也是一清二楚的,难道是当初掳走崔家长媳的那波蛮夷?
还有那批武器,莫非是弩?崔轩要拿来做什么交易?
诸多的疑问萦绕在脑海中,姜姒只觉心底那股隐隐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
却在此时,对面的少年古怪地笑了笑,忽而伸手指向了她。
“那群老不死的不是要谈吗?谈就是了。”
“不过,得把她给我带上。”
来人闻言,这才将目光投向了屋内一直站着没说话的姜姒身上,眼神惊疑不定。
“您,您是想?”
少年不耐地打断:“闭嘴。”
来人顿时乖乖合上了嘴巴,别有深意地打量了姜姒一眼。
……
铺满色彩斑斓绒毯的宽敞厅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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