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柴火在壁炉中噼啪作响。
屋外是女人和孩童的交谈声,他神色茫然地听了一会儿,掀开被褥坐了起来。
脑子很乱。
他的身体一直未完全恢复,大约中了敌人控制精神的术式。这种忍术隐秘难以察觉,被施术者情绪激动便会发作,所以当时他才会失控。
昏迷前的记忆悉数涌上,混沌且庞杂,挤压着太阳穴隐隐作痛。
那场战斗推翻了他之前的猜测。
如果这是敌人创造的幻境,幻境内一切造物都该归其所用,但显然那个女人是例外。
我究竟在何处。
她又是谁?
“叩叩。”
敲门声打断思绪,佐助抬头,见女人倚在门框边,平淡道:“既然醒了,我们来谈谈吧。”
她并非征求意见,说完便关上了门,在床边的木椅上坐下。
“我不是你的敌人。”
“很抱歉在你昏迷时擅自读取了你的部分记忆,情况我已大致了解,长话短说吧……”
“首先是你对这个世界的质疑,这并非你猜测的幻术世界,而是毋庸置疑的现实。问题在于,你是佐助,但不是‘这个世界’的宇智波佐助。”
女人的语气毫无起伏,话语中的信息却令他一怔。
“具体情况尚不明确,但据我猜测,应该是你最后一次使用轮回眼传送时出了问题。本该在不同纬度的时空交错,导致你和敌人一同来到了这里。”
虽然离奇,但并非全无可能。
佐助不禁拧眉,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轮回眼因不明原因关闭,便意味着他无法回到自己的世界。
似乎猜到自己在想什么,女人开口道。
“我会帮你。”
他抬头看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怀疑与戒备。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宇智波瑠加。”
女人语气平静:“我与你是灭族之夜唯二幸存的遗孤,也是你在这个世界的妻子。”
话音落下,对面的男人沉默了许久许久。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丈夫在你到来时也曾开启过时空间通道,我方才试图联系他,但一直没有回应……我想,他应该和你发生了同样的情况。”
女人的愁色不似伪装,担忧且笃定道:“我得救他。”
“将你送回你的世界,接我的丈夫回来——我们的目的一致。”
“当务之急是查清你轮回眼无法使用的原因,以及找到重新开启空间通道的方法。”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二人最终达成共识,商定翌日启程。
谈完已是深夜,名为瑠加的女人让出主卧,自己去陪孩子。
是的,“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宇智波佐助见到了他,是个男孩,四五岁的年纪,被母亲以“不要打扰爸爸休息”的理由早早哄进了卧室。
即便他仍未消化新世界的信息,但也不得不承认,那孩子长得很像他,简直是自己小时候的翻版。
宇智波温树漆黑的眼睛明亮而湿润,全然不知真正的父亲已经失踪,搂着女人的脖子,乖巧地向自己道晚安。
瑠加向他投来的眼神中有歉意也有无奈,他看着儿童房的门在面前阖上。
主卧里有自己和那个女人的气息,熟悉中夹杂着陌生,佐助并不排斥,但也正是这份安逸令他如坐针毡。
客厅壁炉边的窝着一只黑猫,一人一猫安静对坐了一整夜。
这栋房子里“宇智波佐助”的痕迹随处可见。
墙壁上挂着许多照片,大多以孩子为主,却也不乏熟悉的身影。
佐助看见了“鹰”小队的合照。
他记得那张相片,原是复仇途中香燐偶然提议的产物,可照片上却多了一个身影。
宇智波瑠加是一块拼图,从未出现在过自己的人生中,却在这个世界痕迹遍布,与“宇智波佐助”严丝合缝地镶贴。
十七岁的少年少女并肩站在一起,身旁是熟悉的队友们。
怪异、新奇、荒谬。
又仿佛生来该是如此。
“鹰”的合照有很多,在他的世界里,四战后“鹰”就地解散,可照片中的大家俨然二十多岁的模样,背景亦是不同风景,更像是旅行留念。
此外还有很多“鹰”成员与孩子的合照。
其中一张是宇智波温树三岁时的生日留影,男孩被香燐宝贝似地搂在怀里,照片中自己沦为了端蛋糕的背景板,表情无奈。
另外还有男孩骑在重吾脖子上的抓怕,以及水月将孩子高高举起的场景,看着这些照片,仿佛亲眼见证了这个孩子的成长。
像是一场梦。
“我”的孩子——
“我”的人生。
深夜的客厅没有开灯,月色与雪光照亮了屋内,他在照片墙前伫立许久,似乎牵动了记忆深处细枝末节的角落,男人恍惚记起了什么。
他也有一个孩子。
这念头在脑海中转瞬即逝,像坠入湖泊的水滴,轻微渺小得甚至未能产生任何涟漪。
宇智波瑠加是个理智且行动力极强的女人。
敌人为追击自己而来,小屋的位置已暴露,她不可能将孩子置于危险中。
翌日清晨,佐助见到了香燐。
连夜赶路的她看上去有些疲惫,但在见到男孩的第一眼便容光焕发,将男孩一把搂进怀里,吸猫上头般蹭个不听。
“哎呀呀~ 一段时间不见,有没有想我呀温树宝贝?呜呜…越来越可爱了,快让阿姨亲亲!”
瑠加似乎对此早已习惯,表情无奈却也凝重道:“我已经和老师打过招呼,只是路上要麻烦你照看他了。”
“放心。”香燐揉了揉男孩的发顶,“你们专心做事,有我在呢。”
女人蹲下身,抚上儿子白皙的侧脸,哄道:“等爸爸妈妈处理完事情就去接你,要听香燐阿姨和兜先生的话,好吗?阿咲也陪你一起去。”
母子说话时,一直沉默旁观的佐助察觉到了香燐的视线。
瑠加应该同她解释了情况,香燐投向他的目光中隐约有几分探究和打量,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嘴,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佐助不以为意。
这不是他的世界,无论熟悉陌生,所有人皆是过客。他只想尽快解决麻烦,至于其他人怎么想,佐助不在乎。
腿部一沉,温树忽然环抱住了他的腿,身高不及腰腹的孩子正仰头看着他。
男人错愕,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却听男孩低声委屈道:“爸爸从昨天起就好奇怪……我要走了也没反应。”
他下意识看向宇智波瑠加,女人有些为难,显然并不想让温树知道父亲失踪的消息。
佐助对上男孩湿润的眼睛,看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心底略有触动,最终还是蹲下身,男孩也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
宇智波佐助一向不喜越界,可男孩的身体柔软而温热,抱在怀中像是捧了一颗跳动的、新生的太阳。
这孩子体内也流淌着他的血。
男人推离的手僵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任由他靠着撒娇。
“你们要早点来接我啊,爸爸还答应过要一起练习手里剑呢。”
稚嫩又低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心脏似被羽毛拂过。
宇智波佐助脑海中闪过许多零碎画面,骤然从刻意掩埋的记忆中翻出,掀起十数年间落下的灰尘,呛得人眼眶微酸。
心绪微动,他最终抬起手,下意识循着记忆中的模样,二指落在男孩额间,轻轻将他推离。
“……下一次吧,听话。”
他听到自己干涩开口,这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男孩捂住额头,困惑地看着他。
佐助没有错过女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似有惊讶和酸楚,最终上前替他解了围。
“早些启程吧……温树,和爸爸说再见。”
“我走啦,爸爸再见!”
男孩忽然幼兽似地顶了上来,二人额头相碰,佐助来不及躲闪,不由怔住,怀中的温度随着孩子的离去消散。
通灵鹰驮起香燐二人,乘着风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额间的触感久久未消。
他按下了心中涌动的情绪,冷淡道:“出发吧。”
瑠加并未立即动身,而是递给他一个包裹:“去试试。”
半刻钟后,换了一身行装的男人轻轻扯动衣领,手中提着瑠加昨夜收拾好的行囊。
“敌人很难缠,也需做些准备——不用客气,他的东西你应该也用得顺手。”
宇智波瑠加给他留足了体面,但佐助读懂了她言下的垂怜。
常年在外奔波,他的行装极尽简单,衣物缝补多次,披风下摆更是早已磨花了边。他看着女人将旧衣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仿佛那身衣衫刺痛了她的眼。
因为是同一个人,爱屋及乌么?
新衣更宽松些,裤腿也稍长,但好在合身。
刃具包中全是他的惯用武器,甚至连摆放位置都精确得惊人。
穿着“他”的衣衫,身旁是“他”的爱人。
宇智波佐助忽然萌生出一丝鸠占鹊巢的荒谬感。
这个世界的自己……又过着怎样的人生?
这份疑问转瞬即逝,他见女人侧头看他:“走吧,有调查的方向吗?”
“……先回木叶,我需要确认一些事。”
闻言,瑠加有些意外,却未反对。
身为木叶的黑暗面,宇智波佐助与火之国捆绑,敌人的目标是他,极有可能给村子招致麻烦。
高处的风凛冽,整个村落收入眼底,男人望着眼前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景色,对世界错位的怪异感再度涌现。
“我在外面等你。”
瑠加止步于此,嘱咐道:“宇智波已经和木叶划清界限,现在的你就是‘他’,尽量低调行事……如果遇上敌人就联络我。”
划清界限。
不同的经历,不同的人生选择。
他早猜到这个世界的自己已与木叶割席,也能理解自己的选择。
然而当男人站在修整一新的宇智波族地前,望着那座刻有全族事迹与已故族人名字的纪念碑时,还是怔住了。
四战后木叶飞速发展,荒废的族地被改建为步行街,已然是该街区的商业中心。此处仍保留了原有的建筑风格,围墙上的团扇族徽也被重新粉刷,图案下是追逐打闹的孩童。
——铭记历史,不忘牺牲。
族地入口牌楼的墙边,是七代目火影落款的标语。
来往行人纷纷望向这于石碑前久久伫立的男人,却无人知晓他黑袍下颤抖的指尖。
宇智波佐助忽然觉得荒谬。
那些被刻意掩盖的历史,他独自背负的过往,世人避之不及的痛楚——就这样曝露在阳光下。
这个世界的人们……没有忘记宇智波。
回到集合地时已是傍晚,夕阳赤红,宇智波瑠加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女忍者。
男人没有隐藏脚步,声响惊动了谈话中的二人。女忍者戒备回头,在看见是他时神色松动,显然并非敌人。
那孩子大约十六七岁,身穿木叶锁甲,意气风发,背后垂着一条漆黑长辫。四目相对的一刻,佐助看到了日向一族标志性的白眼。
女忍者略一点头算作招呼,便又转过头去与瑠加攀谈。
“忍界出现这么棘手的敌人,七代目不会坐视不管,我会代为转达的。”
“那就拜托了。”
瑠加神情温和,“你父亲最近如何?”
谈及亲人,少女的严肃神情亦如春汛融冰,面上带了笑意:“还是老样子,成天为族里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回木叶,您不去看看他吗?”
“早些回去吧,小光。”
女人笑着摇头:“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日向光希还想说些什么,目光不由撇向男人,失落道:“……好吧,再会,瑠加前辈。”
少女离开后,瑠加顺势望向佐助。
“想确认的事情都核实了吗?”
“…嗯。”
“下一步计划呢?”
“暂时没有头绪。”
瑠加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那就跟我走吧,我也有一个猜想需要求证。”
遇到此类超出认知的麻烦事,恐怕整个忍界唯有在大蛇丸处才能找到答案,没有耽搁,二人再度出发。
从木叶回来后男人一路沉默。
前往蛇窟的路途遥远,月上中天时二人在林中生火休整。
篝火驱散了夜里浓重的潮气,柴木散发出燃烧后的松脂气味,火光跳动,映得男人眉骨阴影浓重,仿佛有驱散不开的阴郁消沉。
人在夜晚总是更易卸下伪装,沉默一路,他终于开了口。
“这个世界……和我的很不一样。”
“你回木叶就是为了确认这些?”
“算是吧。”
他抬眼去看瑠加,女人倚在树桩边,拨弄着篝火,那双眼睛湿润而温和,仿佛是个天生的聆听者。
宇智波佐助已忘记上次与人闲谈是什么时候,他向来不善交际,略一斟酌后试探着开口:“今天那个孩子…是日向一族。”
“你说光希?——是的,她是宁次的养女。”
“我在村中偶遇了他,日向宁次如今已是日向家主,但在我的世界中,他死在了战场。”
瑠加一愣,听他继续道:“鸣人没有娶日向嫡女,木叶的领导层也都不是我所知的人物。与团藏同时期的转寝小春、水户门炎二人已死,据我了解到…人是你杀的。”
“当然。”
女人的回应不假思索,平淡地仿佛在点评天气:“始作俑者死不足惜。”
回答她的是佐助的沉默。
瑠加察觉出了那瞬间男人异样的情绪,但他垂下了头,整张脸藏进头发的阴影中。又过了片刻,响起他低沉沙哑的声音。
“我去了族地,我看到木叶为宇智波立了碑。人们称在那一夜牺牲的族人为…‘英雄’。”
佐助抬眼看她。
她的黑发,她的写轮眼,她身上绣有族徽的衣袍,还有她的眼神——
那是只有在血海深仇中挣扎过的人才能懂的眼神。
佐助此刻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面前坐着的,是自己的同族。
一个活着的宇智波。
他的同胞。
宇智波瑠加蹙眉,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想起来了。在我的世界中,你的确也曾存在过。”
压抑许久的倾诉一旦撕开裂口,便再也无法制止。
宇智波佐助的神色和缓,而立之年的他已不再年轻,眼角的细纹微微弯起,苦涩地、很淡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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