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踌躇不定。
“我不同意。”墨将军大步走进来,神色冷峻桀骜,气势逼人,“荒谬。有谣言就要人自证清白?清者自清,无须自证。”
木兮枝正愁着该如何化解这件事,又担心自己擅自行动,不仅无法改变现状,还会被意念踢出去,功亏一篑,墨将军来得正好。
祝玄知作壁上观。
道士面面相觑,知道眼前青年是征战过沙场的墨将军。
老夫人不想在外人眼皮子底下跟墨将军争论此事,有失将军府颜面,墨将军却不退一步。
气氛紧张,两母子对视片刻,谁也不让谁。墨将军往日里是出了名的孝子,但一碰上原则性的问题,他是会坚守底线的。
知子若母,老夫人清楚墨将军是不会在这件事上让步的了。
无奈之下,老夫人答应他不会那样对待莫夫人。墨将军的态度这才稍有缓和,目光冷冷扫过木兮枝和祝玄知,还有那两名道士。
他直接下逐客令了,“还请各位离开将军府。”
道士脸色铁青。
木兮枝则陷入另一个难题——被逐出将军府后很难再找机会待在墨将军身边。也罢,到时退而求其次,偷溜进来亦未尝不可。
不等他们被逐出将军府,没想到寒霜城的陈太守来了,目的很简单,要墨将军给个说法。
墨将军叫他滚回去。
还在中堂的木兮枝听得很清楚,就是不客气地叫他滚回去,不愧是当大将军的人,霸气。
陈太守被墨将军狂妄的言语气得胡子颤抖,多亏被人及时扶着才不至于倒下,呵斥他不顾大局,他日必要到圣上面前参他一本。
当今皇朝知道五大家族的存在,皇朝还以五大家族为尊。
皇朝同样对妖魔深恶痛绝,妖魔不仅会伤害它的子民,也会威胁皇朝的统治,实在留不得。
是以,皇朝遇上与妖魔有关的事都会异常偏激,假如有人替妖魔说话开脱,一并当被妖魔蛊惑处理,下场普遍难逃死字。
老夫人听陈太守说要参自己的儿子,吓一大跳。
墨将军哂笑。
他扔下一句爱参便参。
陈太守指着墨将军的鼻子,深知他为人不羁,想骂又不敢骂:“你将全城百姓置于何地?”
换作以前,陈太守的官位比墨将军低,是不敢胡来的。可此一时非彼一时,国家不像前几年那样战乱频繁,而是正处太平。
太平年间将军地位不高。
墨将军还自请回老家寒霜城,兵权被皇帝收回,只留下将军虚名,手底下仅剩十几个旧兵。
说来也是可笑,他还当自己在从前呢,每天早出晚归,雷打不动训练那十几个旧兵。陈太守想他是沽名钓誉,看他不顺眼许久。
此番逮住机会前来,陈太守终于按捺不住,咄咄逼人。
墨将军只道:“本将军这一生从未伤害过百姓,本将军夫人也是,您说本将军将全城百姓置于何地?本将军问心无愧。”
陈太守怒极拂袖离去。
木兮枝等人也被墨将军送出了将军府,说得好听是送出,说得难听是轰出。她不生气,恰逢口渴,带祝玄知到茶馆去听书。
寒霜城一事大致明朗,但木兮枝需要找个地方再理理头绪。
他们坐在茶馆后面一桌。
茶馆生意热闹,捧场之人甚多,几乎座无虚席。
说书先生说的第一个故事有点背德色彩,具体是男子娶了一名女子,女子却恬不知耻与魔尊通/奸,诞下女胎,被火烧死。
第二个故事是将两位神仙眷侣的爱情故事,直到有一日,他们阴阳相隔,男子不断用通灵术回过去救女子,却一次又一次失败。
第三个故事有关灭世。
世间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那就是朱雀现世,世将灭。
第四个故事光明正大传颂五大家族十几年前的伟举,为天下苍生不顾自身安危与妖魔一战。
第五个故事则讲述一名女子隐藏妖的身份,嫁给人类,表面做尽好事,背地里时不时加害人类。暗指嫁给墨将军的莫夫人。
木兮枝听出来了。
在座的百姓也听出来了,他们窃窃私语,众说纷纭。
祝玄知心不在焉抿了口茶,随意搁在桌上的右手骤然一麻,他看过去,原来是木兮枝一边看着说书先生,一边摸索茶杯想喝茶。
两只手相碰,热冷分明,热的是木兮枝,冷的是他。
祝玄知想收回手,她却好奇戳了戳他手背,感叹道:“祝道友的手怎么这般凉,云中火家人擅长控火,我以为身体该热才是。”
他手指因别样又扭曲的滋味而小幅度蜷缩起来。
祝玄知借着整理袖摆来遮掩,指甲在掌心掐出血印:“我们控火时身体会迅速变热,平日里身体会稍凉,如此方能缓解难受。”
木兮枝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又听得他语调比之前更冷了,不禁腹诽此人有点喜怒无常。
她不理祝玄知了,俏脸鼓着,嗑自己点的瓜子,思索着如何在今晚前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溜进将军府,不能离开墨将军太久。
莫夫人是四阶以上的大妖,木兮枝是三阶的小修士,一不留神容易被她发现,被误会有企图就不好了,还可能会发生冲突。
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木兮枝想问问祝玄知有何看法,抬起眼见他平白无故吐出一口血,血水顺着他下颌滑落,气若游丝到仿佛下一刻就要驾鹤西去。
坐他们附近的几桌客人快速远离他们,生怕会摊上事。
她本能抱住往后倒的祝玄知,他劲瘦的腰在她软绵的掌心,木兮枝眼下是半搂半抱着他。
怎么就突然吐血了?身体当真羸弱到这个地步?
木兮枝被祝玄知吓得够呛,他可不能死。她想将祝玄知抱起来去看大夫,结果完全抱不起来。他看着清瘦,实际还挺重的。
祝玄知让她放开他。
她不可能听他的,看着地上那摊血心烦道:“你站都站不稳了,还叫我放开你,碰碰怎么了,是会少块肉,还是立刻死?”
祝玄知脸泛潮红,如鹤脖颈微扬,有汗滚落,他偏开脸,有泪痣的那一边背对她:“那你扶着我,把你的爪子从我的腰拿开。”
爪子?
木兮枝生气了,像是威胁道:“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静默须臾:“手。”
木兮枝把握住祝玄知腰的手抽掉,扶住他手臂,他轻颤了下。她误会他是因病痛疼的,没再有丝毫耽搁,将人送去最近的医馆。
老大夫原本坐在医馆前的大树下乘凉,木兮枝扶着祝玄知到长椅躺下的同时,用灵力牵引老大夫走过来,老大夫目瞪口呆。
她抹了把汗,喘着气:“大夫,麻烦您快给他看看。”
“老夫是如何过来的?”
老大夫讷讷。
当然是被她用灵力“请”过来的,木兮枝心虚,却脸不红心不跳,睁着眼说瞎话:“啊?是您自个儿走过来的,不是么?”
“是么?”老大夫逐渐有些不确定,难道是自己年纪大老糊涂了?细想也是,又没人推他。
“是呢。”
木兮枝表情单纯真挚。
祝玄知旁观她骗人,不经意侧眸,望见不远处摆着一面镜子。镜中的少年面若桃花,肤色苍白,眼角的泪痣颜色淡了不少。
老大夫彻底相信木兮枝,上手给祝玄知把脉,说他脉象紊乱,又问他身上是不是有伤。如果有,需要解开衣衫看伤口。
她一听,识趣走出去。
老大夫看着祝玄知陷入沉思,他除了脸和手的伤,身体只有肩背有几道伤口,不严重,且都上过药,绝无可能导致吐血。
吐血的原因是什么?
吐血的原因,祝玄知知道,是他在茶馆时强行压下想触碰木兮枝或被她触碰的怪念导致的。
他没由来对此有渴望,无关情爱,亦无关情欲,纯粹又简单的肢体接触,皮肉相碰而已。
起因是她碰了他。
木兮枝不碰他,他是不会产生这种特殊感觉的。
祝玄知阻止自己回想木兮枝触碰他那一刻的感觉,因为会产生兴奋的晕眩。他微敛思绪,唇色很淡,虚弱的样子显得分外无害。
过了一会,祝玄知问老大夫要点朱砂,老大夫虽纳闷他要朱砂干什么,但还是给他拿了。
老大夫拿完朱砂给他,转身去药柜抓其他伤药。
祝玄知用朱砂重新点过眼角,他很少用灵力幻化泪痣,灵力不能长时间使用,幻化出来的泪痣最多两个时辰便会消失掉。
用朱砂点泪痣更加持久,所以他习惯用朱砂了。祝玄知点上泪痣后将剩余的朱砂扔掉,看向镜子里那张跟他大哥祝令舟分毫不差的脸,特别是那颗泪痣。
其实还是有一点点不像的,祝玄知眉眼透着些许病态郁色。
不过他笑起来会冲淡那抹病态郁色,令他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第8章
黄昏时刻,他们从医馆出来。老大夫给祝玄知开的药全是外敷,木兮枝不用费心思找地方给他熬药喝,给银子后径直带药走人。
天黑前,木兮枝成功偷溜进将军府,在后院找了间积满灰尘,一看就没人来过的房屋,让身上有伤的祝玄知待里面休息。
木兮枝百无聊赖地捣鼓着他斜上方那张缺胳膊少腿的凳子。
她话多,闲不下似的。
进这间房屋没多久,木兮枝就问了祝玄知有十个问题以上。也不是瞎问和随便聊,其中暗含着试探,打听消息的小心思。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她总觉得他的性格跟小说里描写的差别太大,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
最重要是男主刚好有个性情乖张的双生子弟弟。
木兮枝花费不少时间修好房屋里仅有的一张凳子,一屁股坐上去,稳当当的。她就这样坐在祝玄知身边,跟他一问一答。
祝玄知似乎不知道木兮枝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曲腿靠墙而坐,游刃有余回答她的问题。
木兮枝套话失败。
她暂且歇了试探的心,用块破布铺在地上,躺下睡觉。
他们这会不是被老夫人请进来的客人,住的是连床都没有的杂物房,还不可以点灯,怕火光招来人,木兮枝无聊到要睡觉。
夜半三更,木兮枝睡得正香甜,一道颀长人影投在她身上。
祝玄知俯视着躺在地上的木兮枝,掌心凝起一团烈火,只要朝她的天灵盖打下去,灼烧她的神识,愣是大罗神仙来也回天乏术。
他刚想将烈火掷出,木兮枝抱住了他的腿,唇角弯起小小弧度,在梦中咕哝:“好凉快。”
烈火刹那间消失。
祝玄知蕴含杀气的灵力被木兮枝无意的触碰击得溃散。
他尝试再起杀招,不成。祝玄知慢慢意识到一件事,木兮枝一碰他,他的身体就会不受控制,灵力土崩瓦解,无法被使用。
为何会如此?
这对他来说绝不是好事,祝玄知绝不会留能威胁自己性命的隐患活着。既然无法用灵力杀她,那他可以动手结束她的性命。
今晚不行,若非有一击即杀的方法,能正常使用灵力的她会醒来。祝玄知没多少耐心地弯下腰,捏住木兮枝的后颈,将她拎开。
被人这样一拎,木兮枝不醒才怪,她睁着惺忪的睡眼看他。
眼神在问你在做什么?
祝玄知刻意忽略因碰到她而滋生出来的欢愉,示意木兮枝看她紧紧抱住他腿不放的姿势。
木兮枝惊呆,露出来的神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问:“我为什么会抱着祝道友你的腿?”
她扑闪扑闪地眨了眨眼。
“这就要问你了。”祝玄知活生生掐灭莫名其妙想被她不断触碰、抚摸的离奇念头,掰开木兮枝忘记放开的手指,“木道友。”
木兮枝讪笑,顺便抚平他被她弄皱的衣摆:“可能是睡糊涂了,抱歉,忘记提醒祝道友,我睡觉不太安分,还望不要放心上。”
祝玄知皮笑肉不笑。
她挪动位置,离他远点,翻了个身,心无芥蒂接着睡。
祝玄知还坐在原地,看了一眼木兮枝似不设防范的背影,不知想到什么,他缓慢闭上眼睛。
背对祝玄知躺下的木兮枝悄悄掀开眼皮,眼珠子转来转去,想不出他要杀自己的理由。她并非一无所知,在他凝灵力时就醒了。
木兮枝心中怀疑放大。
他真的是祝令舟?
手腕木镯的小树苗轻轻颤了颤,她抚摸过,它便平静下来。兴许是胎穿人士,木兮枝的本命木比其他琴川木家人更敏感。
琴川木家人本命木的木镯可以当法器使用,没感应危险的能力。她的木镯可以,还是在幼时差点被毒蛇咬,机缘巧合下发现的。
危险小,木镯反应小,总而言之,随着危险程度递增。
所以,木兮枝可以很放心将后背交给任何人,也可以很放心在陌生人面前睡觉。缘于它反应未曾出现过错误,能及时告知危险。
她思绪又转到另一件事上,装睡抱住祝玄知主要是想先打断他施法,可他施法中断的真正原因好像是体内灵力忽然溃散。
灵力忽然溃散?
即使修士常年体弱多病,也不会出现灵力忽然溃散的情况,定有别的原因,是什么原因?
*
“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传遍不大的将军府,有几声断断续续传进木兮枝待的房屋,她被吵醒了。
往外一看,天亮了。
祝玄知坐着闭目养神,也听到外间的嘈杂,他站起来。
他们离开这间房屋,到街上再绕路行至将军府正门前。只见将军府正门人满为患,百姓们表情复杂,惊恐有之,难以置信有之。
木兮枝心道不好,立刻装不知情路人挤进去打探消息。
事情发展方向出乎木兮枝意料,自从知道祸斗在寒霜城和莫夫人是大妖后,她以为莫夫人日后或会暴露妖身,被百姓群起攻之。
万万没想到被百姓群起攻之的是墨将军,陈太守不久前抓了他,此时带人查封将军府,赶住在里面的莫夫人和老夫人出去。
他们认为墨将军是祸害寒霜城的妖,正想尽办法将他除掉。
原因是墨将军今早带旧兵训练,露出了妖身,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存在陈太守诬陷他的可能,也容不得墨将军抵赖。
不到半个时辰,此事传遍整座寒霜城,闹得沸沸扬扬。
木兮枝得知来龙去脉,脑子有点乱,墨将军也是妖?不可能。她就是通过他的尸体进入意念的,墨将军尸骨是人状,绝不是妖。
妖死后会化回原形,所留下的尸骨也会是妖状。譬如祸斗,它死后会留下如巨犬的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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