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的深秋来得循序渐进,又猝不及防。
褚宜不想从温暖的口袋里掏出双手,便紧紧挨着李雾山的肩膀,一起往停车场走。她踩着被风刮下的厚厚一层的叶子,边走边跟李雾山说话。
“你买了红酒吗?”
李雾山说:“家里有,但不是很好,一会儿去买。”
“不用不用,”褚宜的手藏在衣袖里,举起胳膊挥动着说,“煮红酒不用太好的。”
李雾山点头,说:“贺方说下午过来帮忙。”
“他几点来?”
“三点左右吧。”
说着话,又是一阵冷风袭来,褚宜闭上了眼,等风过去才睁开眼睛,仰头看李雾山。李雾山将脖子上的围巾拉得更紧了些。
粗针织成的一条墨绿色的围巾,有疏有密,一看便知是新手之作,很不像样子。李雾山却喜欢得要命,天天戴着。
褚宜忍不住问:“你戴着不漏风吗?”
李雾山愣了一秒,随即说:“还好。”
褚宜哭笑不得。前不久她同事间突然兴起了针织,褚宜心血来潮也跟着学,买了工具兴致勃勃织起了围巾。
她的热情消退得很快,不到两周,毛线团就不知道滚到了家里的哪个角落,只留下两条勉强算成品的围巾。
卖相稍好的那条被她寄回家讨好老褚,剩下一条放在家里,被过来做饭的李雾山看到了,未经同意就套上了脖子。
“我觉得很好看,”李雾山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说,“可以送给我吗?”
“可以,只要你不戴出门……非要戴出门,别人问也别说是我织的。”褚宜扶着额头说。
这甚至不能算一个礼物,但李雾山还是一副笑得很不值钱的样子。
随后的日子,他不仅戴出门了,还天天戴,好像这围巾才是他的本体,离开围巾三秒他就要被冷风偷袭致死。
“你别用这个了,我下次给你织条好的。”褚宜软磨硬泡。
李雾山显然不吃这套:“等你织完了再说吧。”
褚宜嘴上画着大饼,实际上根本不打算捡起这项她缺乏天赋的活动,李雾山便一直戴着这条围巾。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十分听褚宜的话,别人问起时,都没有将她供出来。
上了车,李雾山终于敞开了外套,将围巾卸下来。褚宜无声地松了口气,很快接过他手里的围巾,说着:“我帮你拿。”准备趁其不备扔到车后座去。
李雾山像是洞悉了她的小心思,握着围巾的一端没松手。褚宜使了使劲儿,没拉动,反倒是李雾山的手伸过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一股温热的气流从褚宜的肩窝擦过,李雾山叹气似地说:“抱一下。”
两人在一起之后,李雾山好像患上了皮肤饥渴症,时不时就要抱一下,或是牵牵手,摸一摸褚宜的后颈。冬天衣服穿得多,不能牵手,也没有皮肤触碰,李雾山总是很不满足,求拥抱的次数更多了。
晓瑄将这种情况称之为——冬日小狗综合征。
褚宜想了想,代入了一下最近逐渐黏人的李小毛,十分理解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生日快乐。”她在李雾山耳边轻声说道。
这是褚宜陪李雾山过的第一个生日,本该是二人世界,却被贺方自作主张弄成了亲朋好友大 Party,甚至要包个餐厅团建,在李雾山的恐吓下,才只邀请了几个亲近的朋友,在家里聚一聚。
李雾山有些气闷,褚宜劝他,给他出主意:“咱们把凌薇姐也喊来,灭灭他的气焰。”
可惜凌薇因为工作出国了,没有这尊大神坐镇,褚宜不得不另想他法,最终邀请晓瑄携丈夫共同出席,希望借贺正的威风,降一降贺方这泼猴。
车开到了家附近的大型超市。
和李雾山在一起之前,褚宜靠外卖过活,逛超市也极少买菜,没想到逛超市竟成了他俩的周末固定项目。李雾山边捡起菜扔进购物车,边跟她讲这菜是什么,适合清炒还是做汤。托他的福,褚宜再也不会为大白菜和娃娃菜感到困惑了。
走到肉类的货架,李雾山专注对比着手上的两块牛排 。褚宜这时想起自己生理期快到了,家里卫生巾似乎不够用,跟李雾山说了声就往卫生用品走去。
轻车熟路挑好了自己常用的牌子,正要转身回去,褚宜突然发现身旁一只手臂高举着要去取货架第二层的货物。她下意识踮起脚,帮人取了下来,将东西递给对方时,出乎意料地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吴知春少见地素着张脸,头发低低地束在脑后。半句“谢谢”到了嘴边,只说了一个字便冻住,看到褚宜的时候瞪大了眼睛。
褚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看,注意到她被厚厚的羽绒服包裹起来的臃肿身形,手里拿着的赫然是褚宜刚刚取下的婴儿纸尿裤。
电光火石间,褚宜竟在脑子里算了一下吴知春怀孕的时间,如今是十一月,她应该生下了孩子,刚出月子没多久。
“嗨。”褚宜干巴巴地冲对面的人打招呼。
吴知春眉毛一拧,还是当初那副盛气凌人的架势,但少了妆容和高跟鞋的加持,实在缺乏震慑力。褚宜不禁在心里感叹,原来脱下高跟鞋的吴知春,比她还矮半个头啊!
等了半天,吴知春也没回应,褚宜便想她可能是不想跟自己招呼,识趣地转身。迈出了两步,却被身后的声音叫住。
“等一下。”
褚宜回头:“有事吗?”
吴知春上前两步,叫了声褚宜的名字,声音干涩地问:“你跟老周还有联系吗?”
褚宜在心里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了,几乎是嘲弄地回道:“谢天谢地,没联系。”
吴知春微微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却说出一句让褚宜惊讶的话。
“当时的事,不好意思。”
褚宜反应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便只说了句“哦”。
吴知春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说话,褚宜想走了,她才又开口说:“之前不应该把你搅进来,是我误会了。”
“没事,”褚宜坦然道,“我本来就有离职的打算,这份工作不是很适合我。”工作氛围也不适合,她暗想。
这样心平气和不带火气的谈话在她俩之间实在少见,但褚宜对此毫不留恋,她很快看到前方李雾山的身影,不等吴知春再说什么,就火速和她告别:“我男朋友在等我,先走了。”
吴知春顺着她的目光扭头,看到推着购物车的李雾山,购物车已经填得满满当当。褚宜迈着轻快的步子朝他走去,没听到身后一声细如蚊呐的“抱歉”。
“遇到熟人了?”李雾山问褚宜,他已经不记得吴知春了。
“不算熟人,”褚宜把手上的卫生巾放进购物车,说,“回去再说。”
但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李雾山的生日聚会,要忙的事情太多了。
中午他们简单地吃了碗面,李雾山没让褚宜洗碗,她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开始给气球打气。从厨房里出来的李雾山见此场景,不解地凑过来问:“有这个必要吗?”
一地花花绿绿的气球,在素色简约的客厅里极为突兀。
“就这一次,过生日呢。”褚宜用诱哄的语气说道。
李雾山不习惯这么热烈又色彩纷呈的生日。他印象里的生日总是很安静,和李雨水在家吃顿饭,或是和大学室友在学校后门的小苍蝇馆子里打发一顿,事实上这也是室友要求的,约定俗成的习惯,他不能拒绝。
他的生日,连蛋糕都极少出现。但此时冰箱里冻着一个冰淇淋蛋糕,不久之后贺方也提了一个过来。
贺方人还没跨进门框,声音就先传了过来。
“吹气球怎么不等等我!”
褚宜站起身揉了揉自己发酸的关节,迎上去接过他提着的蛋糕,努努下巴说:“别急,多着呢,你接我的班,慢慢打。”
贺方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拿起打气筒。褚宜将字母形状的气球按照顺序贴在墙上,她不够高,便喊李雾山过来贴。
“生日还要自己贴气球啊,”李雾山踮着脚小声嘟囔,贴完一个回头问褚宜,“歪了没有?”
指导完两人干活儿,褚宜把李小毛放了出来,自己和李雾山去厨房准备今晚招待客人的晚餐,让闲着没事的贺方带孩子玩儿。
贺方和李小毛也是老相识,相处十分愉快,人和狗一起发出快乐的怪叫,惹得做饭的两人不时回头看。
“你别逗它叫,一会儿邻居来敲门了!”褚宜插着腰呵斥。
贺方半躺在地上,李小毛趴在他胸口。
“我们小毛今天高兴啊!亲爹过生日,干爹来看它,多开心啊是不是小毛!”躲过小毛伸过来的舌头,贺方说道。
褚宜过来把小毛从他身上推开,说:“还干爹呢!来蹭饭生日礼物都没带!”
贺方做了个无辜的表情,指了指吧台上的蛋糕:“我带了蛋糕啊。”
“那是晓瑄买的让你顺路去取,别当我不知道!”
贺方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被李小毛弄乱的头发,试探地说道:“要不?我给李雾山年终奖加倍?”
褚宜一时无语,狠狠地看了贺方一眼,扔下一句“丑陋的资本家”,转身走了。
回到厨房,她凑到李雾山耳边问他:“你年终奖多少?”
李雾山处理着手上的食材,没抬头就笑了,说:“挺多的。”他听到了刚刚两人的对话,瞟了一眼正和李小毛打成一片的贺方,迅速扭头在褚宜脸上亲了一口。
褚宜瞪大了眼睛,也望了眼贺方的方向,这才浅浅地笑了,说:“开放式厨房就是这点不好。”
“确实,”李雾山同意道,他把头转了回去,却将侧脸贴得离褚宜更近。无需暗示,褚宜在他脸上也啄了一口。李雾山这才满意,继续切他的菜。
降温之后日落得更早了,朋友们陆续到达的时候,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晓瑄穿着件红色的斗篷,挽着贺正进了门。他们结婚不过半年,依然蜜里调油。除这几个人外,李雾山的两个大学室友也来了,褚宜已经见过他们了。
大家各自提着礼物,晓瑄夫妇带了两瓶红酒,说用来煮红酒,被褚宜果断拒绝。开什么玩笑,这酒的价格,用来煮简直是暴殄天物!她小心翼翼地收进柜子里,生怕晓瑄趁人不备倒进锅。
李雾山的两个室友一个给他送了最新的游戏手柄,另一个送了键盘。李雾山不太玩游戏,但褚宜玩。看着两眼放光的褚宜,李雾山接过礼物,发自内心地说了句谢谢。
准备了一下午的晚饭自然是让所有人都大快朵颐,餐后大家喝着热红酒,褚宜从冰箱里取出蛋糕,众人围着李雾山站成一圈。
蜡烛的火光在香草冰淇淋洁白的表面上跳跃,褚宜从自己包里掏出一个袋子。
李雾山在众人的注视下打开,触手柔软,是一条深灰色的围巾。
“以后戴这个吧,别戴那条了。”褚宜的声音略显无奈。
贺方忽然扑哧一笑:“我就说他怎么一直戴那条丑围巾,猜就是你织的。”
褚宜觉得丢人死了,瞪向贺方让他闭嘴。
李雾山的手轻轻抚摸着围巾表面,冲褚宜笑得温柔,说:“谢谢褚老师,但我还是更喜欢你织的那条。”
褚宜的面色突变,一把从李雾山手里拽过围巾,没好气道:“这也是我织的!不要算了……”
李雾山不可置信地张开了嘴。
“你什么意思?我还不能进步了?”褚宜还挺委屈。她想给李雾山一个惊喜,这些日子在学校除了上课备课就是在跟其他老师学织围巾,不知道拆了多少次才织成现在这样。
李雾山很快反应过来,揽过褚宜的腰,下巴蹭着她的头发,小声给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你织得太好了,我还以为是买的。”
褚宜倒也不是真生气,手偷偷在身后爬上了他的腰。
“行了行了,蜡烛还吹不吹了?”晓瑄等着吃蛋糕,打断他俩腻歪。
“先许愿。”褚宜提醒道。
李雾山却清了清嗓子,说:“等一下。”
大家都安静地望向他。他的恋人、朋友以及上司,围成一个暖意融融的圈,微笑着环绕着他。
“在许愿之前,我想先谢谢大家过来陪我一起过生日,这应该是我最声势浩大的一次生日了。”
“去年生日,我是和李小毛一起过的。没有蛋糕,也没有蜡烛,但是我许了一个愿。很幸运地,这个愿望实现了。”
“我的愿望是,我想再次遇到你。”
李雾山看向褚宜:“当时我觉得,如果这辈子的运气都用来实现这个愿望,也很值得,但现在我好像有些贪心了,我还有其他的愿望想要实现。”
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对着这轻颤着的火焰说出了自己贪婪的愿望。
再睁眼的时候,为他完成上一个愿望的人轻轻吻上他的唇。
他们一起吹灭了蜡烛。
火光熄灭,李雾山听到黑暗却温暖的空气中传来褚宜的声音,像从遥远时光里传来的书信,又像是此时此刻彼此坚定的应答。
“我会完成你的每一个愿望。”
“生日快乐,李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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