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念把信封交给她,她疑惑道:
“这是?”
桑念简短概括了一下:
“岳清兮让我给你的,他说他要离开七天,等回来后会继续找你,直到你肯见他为止。”
苏雪音目光怔然。
“信我送到了,看与不看在你。”桑念道。
苏雪音犹豫了下,还是将信收进了储物袋中:
“我……再想想吧。”
桑念:“随你。”
她领着萧濯尘走进自己的房间,布下隔音结界。
“随便坐。”
桑念一边倒茶一边招呼道。
萧濯尘并不四处打量,端正坐下,背挺得极直,神色坦然磊落。
桑念暗赞了一声好教养,忍不住又拿萧净那厮出来比了比,不禁叹了口气。
惨不忍睹。
还好萧濯尘从小被送去了长生殿教养,否则没准儿世上又多一个萧净。
“桑姑娘?”萧濯尘轻声提醒她,“茶要满了。”
桑念忙提起茶壶,将杯子推到他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坐下问道:
“你师尊的伤势怎么样了?”
萧濯尘眉间黯色一闪而过:
“大约还有一月的光景。”
桑念沉默了一下:
“他真是被那只……闯入长生殿的妖物所伤?”
“师尊他……其实早就撑不住了。”
萧濯尘轻声道:
“这次不过是一个诱因,就算没有那只妖,他……也只剩三年阳寿。”
桑念一怔。
萧濯尘道:
“自从须弥界里关押那只赤鷩鸟死后,师尊的身子每况愈下,已有油尽灯枯之兆。”
桑念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仰头喝了一大口茶水,借此掩饰自己的失态。
“那……他有说什么吗——关于此次妖物闯进长生殿一事。”
萧濯尘垂眼:
“我问过许多次,他始终闭口不言。”
桑念停了许久,突然道:
“若我告诉你,那只妖其实是一只赤鷩鸟呢?”
萧濯尘霎时抬头:
“赤鷩?”
桑念道:“是的,赤鷩。”
萧濯尘斩钉截铁道:
“不可能,赤鷩鸟一族已经灭绝,这世上一只也不剩了。”
桑念轻声道:
“没有灭绝。”
萧濯尘不解。
“当日我们误入须弥界中,窃脂给了我一颗鸟蛋,让我带它走。”
桑念道:
“后来,它在归墟孵化,随我一同回到玉京。”
萧濯尘杯中茶水晃出几滴,洇湿手背。
桑念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
“那不仅是窃脂的孩子,也是……你师尊,微生羽的孩子。”
“哐当——”
萧濯尘手中茶杯跌到桌上,茶水淌了满桌,顺着桌沿一滴滴流到地上,聚成一汪小小水泊。
他无暇去管,只紧紧看着桑念:
“你说什么?”
桑念道:
“你或许也听过,你师尊为了保住一名妖族,甘愿自囚长生殿的故事。”
萧濯尘失声:
“那不过是市井传言。”
桑念道:
“那名妖族就是窃脂,当年你师尊误入小华山,与她有了纠葛,孕育两女,其中一个,便是我身边的小七。”
“也就是你师尊在长生殿见到的那只赤鷩鸟。”
萧濯尘愣了许久,仍是摇头:
“我师尊不会爱上为祸人间的妖孽。”
“窃脂不是一开始就是为祸人间的妖孽的。”
桑念道:
“她原本是祝余族的守护灵兽,祝余被仙门蓄意灭族后,她失去了理智,这才……”
不等她说完,萧濯尘霍然起身:
“蓄意灭族?”
桑念艰难点头。
萧濯尘捏了捏眉心:
“桑姑娘,你或许弄错了什么。”
“祝余性情残暴,多次伤害人族,仙门不得已才与之大战,那一日,仙门折损了十万修士,死伤惨重。”
“是你错了,不,所有人都错了。”
桑念拿出那颗留影石:
“我去了归墟一趟,在那里见到了你们口中残暴的祝余族,事实是,他们是这世上最善良仁慈的生灵。”
萧濯尘目光变换不定,迟疑着接过那枚留影石,查看里面的影像。
夕阳里,年轻的夫妻牵着幼女的手一起散步。
青年举起斧子笨拙地砍树,惊恐躲避四处挥舞的树藤。
活泼的少女们提着篮子踮脚摘果子,不知说了什么,笑得格外开心。
圣洁的神像下,半大的孩子听着大人教导,细心照顾受伤的兔子。
……
画面越来越多,萧濯尘捏着留影石的手也越来越紧。
终于,那个血夜出现在他眼前。
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堆积如山的尸体,被残肢绊倒的孩子,被砍下头颅的青年,被无数双手按在血泊中绝望抬头的女子……
一切随着他们的自爆结束。
萧濯尘脱力坐回椅子上,久久回不过神。
桑念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萧濯尘,这就是你效忠的仙盟。”
这就是他效忠的……仙盟。
萧濯尘闭上眼,有一瞬间竟想笑。
可他努力良久,唇角也只勾出一个难看的弧度。
多荒谬。
第108章 你与谢沉舟,注定是要站在对立面的啊
“你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
“祝余合族,共计五十万人。”
室内安静下去。
良久,萧濯尘扶起倾倒的茶杯,语气缓慢,却字字坚定:
“这件事不该只有我们知道。”
桑念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点头:
“我也是这样想的。”
她将那本书递过去:
“以你的修为,能解开最后一层禁制吗?”
萧濯尘细细研究了一阵,摇头:
“我并不精通此道,待我回去翻阅古籍,或许可得解法。”
桑念:“好。”
萧濯尘停了停,又道:
“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搜集证据,给祝余一个说法,只靠这些,还不足以服众。”
桑念起身对他郑重行了一礼,声音很低:
“拉你入局,我很抱歉,我……我也不确定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是我太自私。”
她的成长一帆风顺,最大的苦恼是写不出论文和明天吃什么。
从没被卷入过这样的阴谋中。
她每一步都走的胆战心惊,害怕自己走错,更害怕因为自己走错了这一步,让身边的人跟着送了命。
可她别无选择。
只靠她一个人的力量,远远撼动不了万仙盟。
她只能寻求别人的帮助。
对面,萧濯尘眸光清明,认真道:
“我帮的不是你,是祝余族。你不必为此感到抱歉,即便是为了我的道心,我也会选择这样做。”
“还有,你并不自私。”
他眉眼清隽,笑意舒朗:
“我与万仙盟关系匪浅,你却告诉了我真相,使我不再被蒙蔽,证明你信任我的品行,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应该谢谢你。”
桑念心中巨震,一时失声。
任何语言在此时都显得如此贫瘠。
萧濯尘忽地问她:
“你——是否受人胁迫?”
桑念心里一紧,勉强笑了笑:
“没有。”
萧濯尘轻舒一口气:
“那便好。”
桑念犹豫了一下,说道:
“你师祖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不等她说完,萧濯尘断然打断:
“无论如何,做错了事便要付出代价,即便那人是我师祖。”
话毕,他起身:
“我还有事要向师尊求证,告辞。”
桑念送他出门。
两人一路走到楼梯口,萧濯尘道:
“留步吧,送到这儿便够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桑念摇头,执意和他一同下楼。
雨势似乎比方才更大了。
萧濯尘撑起来时那把竹叶油纸伞,低声嘱咐:
“此事暂时不要同你师兄师姐说,等我做好所有准备,再叫上他们去吹梦楼详谈。“
桑念问他:
“那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或者说,我该做什么?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东奔西顾。”
萧濯尘道:“你别害怕。”
桑念怔住。
回过神时,他已撑伞离开,脚步匆匆。
她目送他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仰头看了会儿雨,转身上二楼,靠着栏杆发呆。
楼下,言渊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初瑶正晃着他胳膊,闹着要什么东西,似撒娇又似耍赖。
他摸摸她的脑袋,又冒雨出去了。
“初瑶还是这么黏言渊呢。”
女子的嗓音随着酒香幽幽传来。
桑念侧过脸,看见倚着栏杆的碧柯。
碧柯笑眯眯道:
“自从初瑶阉了言渊那只猫,他就没给过初瑶好脸色,不过现在看来,该是气消去给她买点心吃了。”
桑念彻底转过身面对着她:
“我们谈谈。”
碧柯无所谓道:
“好啊,谈谈。”
两人一前一后回房。
碧柯看见桌上未来得及擦拭的水迹,轻笑一声:
“能让第一公子萧濯尘这么失态,你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桑念背对她站着,不答反问:
“我该叫你碧柯长老,还是蛮蛮?”
“碧柯吧,”碧柯随意坐下,单手支颐,姿态闲适,“我比较喜欢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个好人。”
桑念:“一直以来,那个暗中窥视我的人,是你。”
碧柯夸道:
“念念真聪明。”
桑念霍然转身:
“藏书阁的那本书,你是故意让我发现的,上面的禁制也是你下的?”
碧柯微挑眉梢:
“猜对一个,禁制与我无关,我那时说的都是实话。”
桑念稳了稳心神,努力稳住语气,可尾音依旧有些颤:
“你当年,也是这样一步步引导镜弦,让她知道祝余灭族真相,让她替祝余平冤,可她不慎惊动了万仙盟,此事没能成功。于是,没有用处了的她,被你,被万仙盟,一起杀害。”
“我说的对吗?”
碧柯抚掌喟叹一声:
“念念,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得多。”
桑念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我说的对吗?”
“大致是这样,”碧柯耸耸肩,“不过有一点你错了。”
桑念:“什么?”
碧柯待要张口,又转而笑了一声:
“我坐下这么久了,不给我倒一杯茶吗?”
桑念压住汹涌的情绪,挑了个干净的杯子,倒了满满一杯茶递过去。
碧柯瞥了一眼那杯茶,并不碰,取下腰间酒壶喝了一口:
“酒满敬人,茶满欺人,念念,你似乎对我心怀怨怼。”
桑念深吸一口气:
“不要绕圈子了,说吧,我哪点猜错了。”
碧柯终于道:
“镜弦可不是我杀的,当然,也不是万仙盟杀的。”
桑念愕然:“不是?”
碧柯神秘地眨了眨眼:
“我只能告诉你,她死在身边的人手中,那个人,你也认识,很熟。”
桑念藏在袖中的手骤然收紧:
“到底是谁?”
碧柯慢悠悠道:
“替我办好这件事我就告诉你。”
说着,她一寸寸收起笑:
“你要让所有人知道祝余灭族的真相,知道仙盟冠冕堂皇的外表下,有多肮脏。”
桑念:“……好。”
碧柯语气有些惋惜:
“我本来已经打算好了,你刚刚要是拒绝我,我就杀了你的。”
桑念不寒而栗。
她咬牙问她:
“这件事办完,你会放我出局吗?”
碧柯竖起两根手指,笑盈盈道:
“还有第二件事,你办好后,我便放你出局,再也不让你牵扯进来。”
桑念:“什么事?”
碧柯卖了个关子: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桑念:“我怎知你不是在骗我?”
闻言,碧柯叹了口气,咬破指尖,一滴鲜血点在她额间:
“我在此立誓,若刚才的话有半分违背,便叫我遭至亲至爱手刃,不得好死。”
鲜血没入桑念额间,消失不见。
血誓成立。
她想顺手摸把桑念的脸,后者侧过头避开,她只好悻悻收手,无奈道:
“现在能放心了吧?念念。”
桑念默了默,问道:
“薇薇……还好吗?”
碧柯的动作一顿,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嗓音冷得吓人:
“她死了。”
桑念暗嘲自己蠢。
既然出现在了归墟,便早该知道,她已经不在了。
至此,一切线索都能连上。
“薇薇就是修罗殿的暮云薇。”
她推测道:
“这几百年来,她为了报仇,一直在追杀仙盟成员,最后,她怀着必死的决心,与盟主死战,陨落。”
碧柯不说话,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不光她是修罗殿的人,你也是。”桑念道,“你早就知道谢沉舟少主的身份。”
提起谢沉舟,碧柯终于有了点反应:
“我确实知道,不过,似乎他自己反而忘了。”
她轻叹:
“他真把自己当成你们仙门的人了,多可怜。”
桑念抿紧唇,“他可以成为仙门的人。”
碧柯像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不住摇头。
桑念的心随着她的笑声一点点吊起来,不安如潮水,席卷全身。
碧柯笑够了,嗤了一声:
“你大概还不知道,仙门,与修罗殿要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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