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程下车之前,齐井源问,“还能再约你吗?姜小姐。”
“等大家方便的时间看吧。”姜程没直接答复他。
结果对方当了真,真的约夜跑。
姜程拒绝了一次,另一次还是去了。二人在附近体育公园里跑了两圈。十点多路边馄饨摊出摊,齐井源便说肚子饿,拉着一起吃馄饨,明显是要留她,留得越晚越好。
之后姜程和王雅蕾聊起这段,王雅蕾从一开始的鼓励转为了中立,让姜程谨慎观察。姜程说自己会留意的,王雅蕾又改口让姜程先享受恋爱。
“做这个年纪该做的事。”王雅蕾说。
她说这话时明显有心事。
姜程想到度假村那位安静的李先生――他看王雅蕾的眼神不太一样,王雅蕾却完全没在意,她对他没什么感觉。
毕竟,她喜欢人时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色得要命。
圣诞节前一个周六,齐井源在微信上小窗了姜程,问圣诞夜有没有时间,去朋友开的餐厅吃饭。
姜程问王雅蕾参不参加。
“我没约王总……”
齐井源说,又反问,“如果我不约她,就我们两个,你来吗?”
姜程想了好一会儿。
做这个年纪最应该做的事。
她告诉自己。
“来。”她说。
圣诞夜那天必然喝酒,姜程提早预约了出租。当天出行果然看到满街车顶红灯。节日又逢周末,她提早四十分钟出门,还是堵了一路,下了出租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
冬天入夜早,树上灯珠很早就一起点亮。今天空气指数是良,每一颗灯珠都看得边缘光洁,闪闪发光。
姜程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她对今晚开始期待。她很少有这种兴致,但今晚她真的有兴致。
餐厅在商业区中一条巷的最深处。
姜程走进去,看到和网上图片一模一样的入口。近两楼高的圣诞树立在门口,树上挂满各种中式西式的小挂件,树顶有一颗巨大的星星,从不角度看,花纹折射有微弱的不同,非常别致。
姜程不是教徒,但圣诞节早已被认为是元旦的预备节日,她出门前还是打扮了一下。
从衣柜里翻出黑色无袖连体裤装,是那种有设计感的半正式冬季礼服,又挑了一件宽大的灰色斗篷大衣。从大衣边缘露出的手臂,戴了和礼服同款材质颜色的长手套。狗啃刘海短发,黑色手包,金色复古耳环,再浓烈明艳的妆依然是干净高级的。
走进餐厅,现场已一派喧哗热闹,座无虚席。每一桌上都有啤酒,舞台上的乐队乐手正在调试。
这是一家德国餐厅,开了很多分店,网上硕逢年过节需要提前一周预约。
“小姐您好!请问您有定位吗?”
一位穿着阿尔卑斯少女裙的服务生迎上来。
“有的,一位姓齐的先生。”姜程说 。
一个四十岁不到,穿着德国传统皮裤的男子走出来。“井源的朋友……姜小姐是吧?”
姜程说是的。对方看起来特别高兴,“你好你好,终于见到你了,我是这里的老板,帮你们预留了位置。”随后从迎宾台下抽出一本菜单,请姜程跟着自己。
姜程跟着他,一面走一面看,绕过一侧舞台,身边走过几个送啤酒的服务生。
乐队已经就位,歌手是肤色黝黑的南洋女孩,穿贴身的红裙子,画烟熏妆。
齐井源在姜程进来时就看到了她,原来他一直在看门外。没等她到桌前,他就站了起来。
“真准时。我查了一下,你家到这里一路都是堵的。”他说。
他今天确实也是过来过节的,衣着不像之前的时髦张扬,稍显正式的双排扣米色毛衣配白衬衫配牛仔裤,头发打了一些发蜡。
“我出来得早。”
姜程脱下斗篷外套,挂在位子旁的挂钩上。齐的卡其色大衣挂在旁边。
老板将菜单递给姜程。“井源点了一些,姜小姐再看看有没有其他想吃的?”
“定了就好了。”姜程摆了摆手。
“能喝酒?”齐井源问。
“没开车。”
从看到姜程,齐井源的笑容就没停,他对老板比了比手势。“两杯热红酒,两杯半升装黑啤,其他按照配好的上,甜点等叫。”
老板走后,乐队开始演奏,乐手唱着缠绵的法语电影老歌。姜程被餐厅的气氛感染,不由感叹了一下,“ 这家餐厅网上评分很高,位子很难定,果然是有道理的。 ”
齐井源看着舞台,“这个餐厅第一家设计装修就是我们做的。老板在德国很多年,要求很高,第一家店我们做得不容易,我还跑了两次德国。”
“他第一家店就投资很多?”姜程有些意外。
“也没有,一开始预算不高,我们想着要好好做,也没估好成本,加上出差费是亏的。但当时创业要做口碑,当交朋友也好,装饰品都是我们去当地掏或者订制的,才有了现在的效果。看见门口圣诞树上的星星了吗?那颗我还是从一个二手市场上掏来的,只有一个,国内仿不出。老板非常喜欢,觉得这颗星星能带给他好运,所以每开一个新店,圣诞节就会把它放到新店。”
姜程看着齐说工作时的表情,跟他那日打球时不太一样。
服务生端上两杯热红酒,扑鼻的柠檬和肉桂香,姜程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很快就全身发热,连指尖都放松舒坦。
“那后来也都是你们做的,做得怎么样?”她很感兴趣。
“第二家店就容易了,开始赚钱,这已经是第五家店。托他们的福,我们多了优质供应商,这里也成了我们经手的优质案例,老板自己还帮我们推荐同行客户,大家又成了朋友,这就是缘分。”
这就是缘分 。
姜程有些动容,“和王雅蕾也是。”
“对,和王总也是。”齐井源说。
他的表情即坦诚又享受,看得出真心热爱这份工作。
“王雅蕾说你们商务能力很好。”姜程觉得齐井源不单纯是个设计师。
“我们一直很努力,撇开商务谈设计是空谈,任何事都是依赖沟通,一次不行就两次。所以今天你来了,对吗,姜小姐?”
姜程笑了一声,不回答。
餐厅虽然客人爆满,但上菜速度还是非常迅速。一份撒着山羊乳酪的色拉,一只炸得喷香的猪手,一大盆各色德式香肠。豪迈的量和扎实的摆盘,和装修一样,已和姜程留学时吃得餐厅几乎一致了。
齐井源用酒杯碰了碰姜程的酒杯。“圣诞快乐,姜小姐!”
“圣诞快乐!”
他们的杯子碰在一起。
时间不早,齐井源刚才说得多,此刻两个人都饿了。他们停止说话,开始用心吃饭。齐井源将猪手切了几刀,挑了一块放姜程盘子里,又挑了几撮酸菜。
姜程不怕胖,一快一块吃下去,十分干脆。吃完猪手,她又吃了花式香肠,不知不觉吃了很多。等她感觉到饱,其实已经是腻了。
热红酒喝完,啤酒的时机刚好。肉是腻的,酒刚好是冰的。
齐井源又开始说话。因为知道姜程在欧洲留学两年多,他就说去欧洲的趣事,尤其是当地采购时的小故事。他的口才很好,大事思路清楚,小事情记忆也好,包括相隔几年去同一个古董市场里淘小玩意儿的价格差和假货率,顺带感叹近几年欧洲的变化。
“抱歉,说的都是工作,你大概不爱听。”大概看姜程不说话,他停下了。
“没有,很有趣。”姜程也不算客套,今天没必要。
“看你朋友圈,你也去了很多地方。”
姜程嗯了一声,想到了游学时交往的那位助教,他那双比天空还淡的蓝眼睛和他家族阿尔萨斯的小酒庄。
她刚一冷淡下来,齐的眼神就跟着不安,她立刻补充了一句,“刚走神了,我的感觉和你差不多。”
齐井源看着姜程,第二次举起酒杯,“那这一次为感觉!”
杯子第二次撞在一起。
第二杯酒喝了一大半,算上刚才的热红酒,两人都算喝了混酒。
他们没醉,但情绪更高涨。齐井源整个人很放松,说了更多话,什么都说,好玩的事,自以为好玩的事,真的好玩的事,他甚至不介意说糗事,包括在办公楼前摔跤,因为摔跤又见到姜程,不然他计划今年的圣诞会在捷克过。
姜程静静听他说着,这时舞台上的歌手已开始唱她发音不准但乐感极好的《茉莉花》。周围人都在喧哗欢笑,她忽然觉得这是第一次真切感觉到圣诞节气氛。哪怕是在国外那两年,她依然是疏离的,觉得她不属于那些人,但这次确实很不一样。
老板凑了上来。“见底了,再来两杯?”
姜程摇了摇头。不是喝不下,而是这顿齐井源做东,凡事要适可而止。。
“换个黄啤!”
齐井源比了个“耶”的手势。
“喝不了。”姜程说,“不要。”
“喝不了剩着。”齐井源把“耶”的手势又比了比。
两杯啤酒很快放到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啤酒沫从杯口蹦了出来,沿着杯壁流到桌上。
老板拍了拍齐井源的肩膀。“今年可以啊,终于看到小姐姐了。”
姜程尴尬了一下。“我不是,我……只是来吃饭的。”
齐井源笑着不反驳,把手机给老板,“那帮忙留个念,拍个照吧。”
老板接过手机,熟练调整了站立的位置和角度,又清了一下桌上的杂物。他示意二人开始摆姿势,姜程不擅长这些,老板就建议举起杯子姿势最好。
姜程举起酒杯,齐井源也凑了过来――老板连拍了好几张。
齐井源的手机是设计师们爱用的,出片色彩非常好,老板的情绪捕捉也好。相片里有浓浓的过节气氛,桌上的食物、背景中虚化的人群、手里的酒,微笑的男女。
齐井源本来就很上照,这一次姜程也拍得特别耀眼。
齐井源看着照片好一会儿。“你头发一直那么短吗?像个男生。”他说。
“就小学那会儿长头发,之后都是短发。”
姜程的短不是男生的短,而是精巧时髦的短,她每半个月要去修一次。
齐井源把照片给她看,她挑了两张最好的照片,让齐井源发给自己。
“这要是发出去,我就坐实出柜了。”
齐井源忽然笑得不太正经,姜程想到了度假村时的他。
姜程的笑点变低了,“算了,那别发。”
“不行,总得留个纪念。好不容易有个空的圣诞节。”齐井源摆弄起手机。
“周围人说不定等你坐实很久……”姜程刻薄起来也不亚于王雅蕾。
齐井源不理她,将手机切出相机,打开朋友圈,刷出朋友圈里一群养眼的小姑娘。
“郑重声明,我朋友圈都是好看小姐姐,我直的啊,如假包换。”
姜程顺着他手指下滑,果然朋友圈一致的年轻女孩――长发大眼白幼瘦。
“那你发!”姜程有点胸闷。
不知是否真是喝多了,齐井源打了几个字,发到朋友圈上去了。
姜程打开手机一看,真发了。她点了个赞。“这一套你们王总可教过我,你把我和王总单独组发一遍,看起来是发了,但别人看不到。现在我标记了,等下我要看你的下方点评,看是不是分组发。”
齐井源对姜的反应有点意外,“王总怎么这个都教你啊。这次我是全员可看,对了,公平起见,你也得发啊。”
姜程愣了一愣。她没喝多,冲动事她从来不做。类似的场景只有在学生时代才会发生,这还不包括她的学生时代。热烈的、孩子气的、过分快乐的,这些字眼在她身上几乎不存在。
但她也承认――这次有点不一样。
齐井源在她面前,摆着要她手机的姿势。她一冲动,将手机解了锁,递了过去。
齐井源两秒内在朋友圈发合影,在文字区打了和他一模一样的表情和文字。手机交还姜程后,也用自己的手机点了个赞。
“同归于尽啊,姜小姐!”
他举了举杯。
吃苹果蛋糕时,两人的朋友圈各自炸了几十条点赞评论。
哭的,祝福的,酸唧唧的……
姜程爸爸和妈妈点了赞。老板白胡子德国老爷爷发了一颗圣诞树。王雅蕾一句没说,发了三个狗头表情,相同的表情也出现在齐井源的朋友圈下。
齐井源乐呵呵地把手机给姜程看,“今天我坐实出柜失败了。”
他的朋友圈下有好几个留言。
“哟呵,不是说不谈嘛,怎么这就跟大名模谈上了。”
“你哪儿认识的那么好看的小姐姐?求结识她的姐妹。”
......另外有好几个哭泣的表情,名字都是火星文,像是女孩子。
姜程还看到了那位李尘先生的评论,简单的两个字:祝福
“那个李先生你觉得怎么样?”姜程问。
齐井源正兴奋着,没分辨出姜程的意思,“他蛮像那种民国老先生的,很老派,有点严肃,但人真的很好。”
姜程还想再问,却看到最下方新出现了一个评论,名字是“许律师”。
什么时候带回来我跟你爸爸见见。
齐井源收走了手机,对姜程笑着说,“吃饱了吗?出去走走,消消食?”
十一点的街上人很多,今天是圣诞夜。
他们在商业区里边走边聊天,主要是关于今天的菜,二人评价都很高,感叹现在竞争激烈还开那么多分店也不算盲目扩张。
走到中心喷泉的旁边,齐井源忽然握住姜程的手,往她手心里塞了一个东西。
姜程一看,是一只透明包装纸包的姜饼人,形状不规则,脸也不太标准,有点模糊,有点奇怪。
“我下午照着你的样子做的,太难看了,一点也不像。”
齐井源笑着说,眼睛里亮晶晶的。大约是圣诞灯珠的反光,大约是他的眼睛本来就那么亮。他上前了一步,快速在姜程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吻完之后又退了两步,像一个得逞的小孩,一直在笑。
他笑着笑着,眼中的光暗了下去,他有些心虚,又有些惆怅,甚至还有些伤感。
“我今年三十岁了...”
他说,“我好多好多年没有这种感觉。虽然距离我上一次喜欢别人只有几年,我却感觉有十几年那么长,我拒绝了很多人,等了那么久……直到那天看到你,我知道那个人就是你。”
姜程有些被他吓到。
她不是被他的话吓到,而是被他吻自己之前的眼神吓到。
她发现原来王雅蕾喜欢的人的眼神不是好色,而是动物似的单纯的热烈和赤诚。这种眼神姜程从未在别的男女眼中看到,哪怕是那位蓝眼睛助教眼中也没看到。而现在,这种眼神出现在她对面的人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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