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稍纵即逝得叫姜君瑜几乎以为是一场错觉。
她干瞪着眼,然后对上裴琅一副无辜的神情。
他说:“我会很想你的。”
第24章
圣上给姜府小姐同太子殿下赐婚的消息不胫而走, 裴太子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婚事自然得以议论纷纷。
姜君瑜这一趟出来, 都听到不少人在聊着了。她撑着脸, 一只手指沾了水,点在桌面上写无意义的字词。
“表哥才走几日, 你这就不高兴了?”福嘉朝她挤眉弄眼。
圣上亲临夏猎, 太子随行,已经去了三四日,还没消息。
姜君瑜咳几下, 正色:“没有。”
“真没有假没有?”福嘉不信, 端起茶盏喝了口:“你到底是不是出来陪我的?看起来兴致缺缺。”
“自然是陪你的!”姜君瑜说的义正言辞:“这段时间闷在府里都要不会动了。”
她前几日终于搜罗着一副上好的檀木,用来刻木雕正合适, 照着幼时同师傅学的, 歪七扭八刻了个小人,废了好多功夫, 大功告成巴不得出来透透气。
“木雕给我看看。”福嘉郡主金枝玉叶,没见过人亲自雕这玩意,好奇。
姜君瑜没带出来, 带出来也不会给她看——实在太丑了,拿不出手。于是顾左右而言他,总之就是不乐意:“……御酥铺出新点心了?去看看?霓裳铺也递话说进了一批上好的绫罗,不知怎样……”
福嘉果然被吸引:“好啊好啊……”
话没说没茬,知竹匆匆从外面进来:“太子递信到了姜府。”
福嘉招招手,将人屏退, 继续:“据说是当下时兴的,夏日里穿也不闷。”
姜君瑜抬头, 眨眼往着人。
福嘉同她一对视,就知道她有所求:“怎么?”
“我派人将御酥铺和霓裳铺的新玩意都送到姜府……”她恰好止住了,也不说话了,眨巴眼望着人,眸光清凌凌的,好似一汪春水。
没辙,福嘉服软,无奈地同意:“成成成,回姜府吧。”
*
福嘉在一侧看送来的莲子酥,是不是还要拉姜君瑜同她一起试这块莲子苦不苦,那块又好不好吃。
姜君瑜试了几口,没尝出什么区别,谨慎回答:“这个甜而不腻,那个清新甘甜,都很好。”
福嘉总算放过她了,姜君瑜找了个角落,拆开信纸。
往姜府的信有两封,一封往姜善中书房去了,还有一封就到了姜君瑜手里。
姜君瑜偷偷让知竹比过,姜善中那封薄一点,于是更加得意。
拆开信,里面却不全是信纸,间或混着一片碎花瓣或是打磨成圆片的羊角。
圣上一行前日到的营地,傍晚就开始了狩猎,猎物最多者有彩头。然而裴琅不喜欢出这种风头,羊是狩猎途中遇到的。
那片羊角摸起来光润亮泽,上半边缘有些凹凸锋利,裴琅在信里说叫她带着防身。
花瓣则是营地附近一颗老树掉的,山里温度更低一些,已经入了夏,那树才生芽开花。夏风一过,花瓣随风意飘荡,看起来好不壮观。
裴琅在信里猜测。
姜君瑜喜欢一切漂亮的东西,想必也会喜欢这块地方,于是折了这一片花瓣给她。
……
信里絮絮叨叨写了很多,同裴琅见面他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多话可说。
姜君瑜想,没忍住笑了一下。
福嘉马上探个头过来:“写了什么?这么高兴?”
姜君瑜将信纸揉了一下,收起来,摇头晃脑:“不告诉你。”
“嘁。”福嘉小小声说,又同她聊起幼时的事。
裴琅幼时很不爱写那些孝义廉德的申论,夫子说他的文章有形无神,言之有物而实感泛泛。福嘉实在想不到他能写出多怀情的信,干脆也不看了。
姜君瑜松了口气,小心地将信纸叠好,想了想,提起笔,打算给人回信。
*
营地周遭围了不少侍从,旗子在猎猎的夏风中舞动摇曳。
连着赶了许多天路,圣上一到营地就龙体抱恙,今下午的比试于是暂由太子代行。
裴琅令下,世子贵族纷纷御马而行,很快不见身影。
算算时间,还有三个时辰的空余,裴琅颔首,想起在林子东角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兴许会有合姜君瑜心意的好木。
“殿下!”郑朝鹤刚凑完热闹,发现裴琅人要走,心中猜出他要做什么,怕人一会又不见了,连忙喊一声他:“照理是要跟过去看看的。”
太子殿下公务繁重,出来一趟夏猎还要去照顾孩子似的跟那些贵族,防止他们起冲突有失颜面。
裴琅不大高兴,压了眉,脸很臭。
郑朝鹤心虚。
太子殿下最后妥协,他兴致缺缺,在朝臣面前又只能扯了几下嘴角:“那便跟上去看看。”
马匹在林子中穿梭,没等远处的幼鹿反应。裴琅很快地拨了一支羽箭,搭弓,很快将剑破空射出。
箭羽被动物的鲜血染红一片,濒死的幼鹿鼻子发出粗糙而急促的喘息。
身旁的侍从于是干脆利落的上前,替太子殿下将猎物收起。
猎物也猎了,便做今上午的彩头。裴琅命人先将幼鹿送回去,正要离开时听见极小声的抽泣。
声音又轻,所幸裴琅武功高强才能听到。
他眉头一皱,视线往哭声处示意。
身侧的侍从于是小心翼翼地在林子中移动,唯恐打草惊蛇。
圣上夏猎之地,又有猛兽出落。莫说其他猎农,就连那些文臣也难进。
裴琅眉头一压,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不到一刻钟,林府公子被压得极惨地出现。
他哭丧着脸,气息奄奄,大半个身子被落石压住,脊背上血肉模糊,见了人,气息微弱:“太子殿下,救我……”
*
圣上的营帐里熏着浓重的药味,御医进进出出,替换下圣上额前汗湿的巾布。
裴琅进时他正巧转醒,见了人,嘴里发出几个“嗬嗬”的音节。
裴琅收回视线,一双眸子平静无波,和御医说:“陛下要开猛药。”
御医一惊,连忙跪到在地,同人讲猛药多伤龙体,然而成景帝心意已决,他艰难开口,似乎也是在安慰自己:“有、有神医在,无妨。”
什么神医,不过是个江湖骗子,什么医学典籍一问三不知,钟御医心说,然而这人是殿下找来的,现在又颇得圣上青睐,于是只能隐而不谈,应话退出去了。
“钟御医。”裴琅突然喊住了他。
钟术后脊一凉,紧接着布上绵密的冷汗,他叫苦不迭,接着听到裴琅笑着继续:“巾帕湿了,换一条吧。”
钟术连应话,上前将圣上额前的汗帕换了条新的,心中思忖裴琅的用意,不作声地退出去了。
成景帝眼神示意帐内所有人都退出去了,最后用目光命裴琅上前。
裴琅垂着眼,静静地看着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的丑态。他上了年纪,又忧思过度,老得很快,重病之下脸色惨白,狼狈不堪。
“你想要的朕都给你了……”他气若游丝,闭眼时眼尾隐约有莹光:“守好裴家的天下不行吗。”
裴琅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仿佛真的为他的行为感到不解:“常王是您一母同胞的亲弟。”
成景帝手指艰难地往前够,终于碰到裴琅的指尖,然而入手一片冰冷,比他的还冷还冰,叫他欲收回。
然而裴琅抓住了他的。
他的手指按在对方掌心的穴位,点着却不真正下手,叫成景帝一颗心惴惴不安。
“不过常王确有私 谋,”裴琅一副很苦恼的模样:“陛下怎么处置呢?”
成景帝闻言,焦躁不安,身子摇动,试图劝说裴琅:“他要什么?护朕、护……”
裴琅不想听下去了。
他松开对方的手,看着对方的目光冰冷而平静,让成景帝想起了他的母亲:“夜已深了,忧思过度伤身,陛下早些睡吧。常王之事会有下落的。”
他起身,吹灭了离成景帝最近的一盏烛,慢条斯理地披上外袍,准备出去。
兴许是到了夜里,又兴许是因为刚刚的裴琅太像那人了,叫成景帝一时之间忆起旧人,他不禁开口:“你这么恨朕,是因为母亲早逝吗?可你母亲的重病,药石罔医……”
裴琅不耐烦的皱眉,打断他:“怀昭八年六月十日。”
成景帝的脸色一瞬变得灰败,他一点点蜷缩起身子,望着前面人的背影:“你都知道了!你都知道了!早知如此不当留你……”
“不,”裴琅回身,和他客气笑笑:“圣上想要长生不老,就一定还是会留我的。”
营帐外忽然一阵惊雷,劈开半片夜色,裴琅没在继续说下去了,只是顶着一片风雨出去了。
*
那一夜同样是个雷雨日。
成景帝想,女子的裙袍都湿透了,摸到手里一片寒凉。
他至今想起来隐约觉得有些难受——不知道望意是不是也作呕了许多年?
他的巴掌贴上对方冰冷的肌肤,有种与蛇交涉的痛感,生怕不经意被咬一口。
而后,夏日的惊雷来得快,一片白光照亮了自己身下人的脸。
那张漂亮的、此刻毫无生机、怨怼的脸。
唯余一双眼同自己很像,叫成景帝错愕自己的眼原来怨怼起来是这么恶毒的神色。
第25章
夜半时下了一场雨, 还带着夏雷,惊得姜君瑜醒来一次望了半天窗外的雨水才又沉沉睡去。
结果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
知竹给人挽发,看她困得哈欠连连, 劝人:“小姐再多睡会吧。”
姜君瑜立起根手指, 和她说不行,今日难得约了福嘉出门。
昨日约了人没聊到几句就回来了, 今日总不能再爽约。
然而等她收拾好了之后, 往门外没走几步,姜君瑜就被拦了下来。
几个小厮一脸为难:“小姐,老爷说这些日子没事就不要往外跑了。”
这可不行。姜君瑜皱眉, 和他们商量:“我是同福嘉郡主一块出去的, 还带了护卫,总不会出什么事。”
“老爷说京中不太平, 我们也不好违逆他。”几个侍从匆匆说完, 生怕姜君瑜为难他们似的,身子一转, 不再多说什么了。
姜君瑜有些恼——哪里不太平了,昨日还好好地逛完了大半个京燮,也没见有什么意外。
然而无论她再继续说什么, 那几个侍从定定地待在原地,打定主意不动半天。
没办法,姜君瑜只好先离开,又叫婢女先去定王府递话,自己跑去找姜善中了。
*
书房是重地,姜善中不喜有人在书房围着, 是以周遭的侍从都被他屏退,只剩下自己和妻子。他将传来的信件展开又合上, 眉头皱起来,踱步。
姜夫人被他转得脑袋晕,将信笺抢过来,放在桌上一拍:“又在想什么!”
姜大人妻管严,摸摸鼻子:“我看那几个亲王皇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昨日太子殿下还同我传信——常王有异心,谁知道夏狩会不会已经动了什么手脚……”
他话没说完,忽然听到门板轻微地动静。
“谁在外面!”姜善中眉头一压,快步上前,还没抬起手,门板先一步从外面推开。
姜君瑜抿着唇:“我都听到了……”
和人大眼瞪小眼,姜善中终究服软,先一步将门拉开,让人进来。
没等他追问姜君瑜怎么回在这,姜君瑜就先发制人:“果然传给你的信有秘密!”
姜善中脑袋也开始痛了:“什么叫秘密?!这些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管的么?”
“怎么不是了?”姜君瑜撇几下嘴,躲到姜夫人身后,梗着脖子继续:“我好歹是将来的太子妃,这些事我不能知道么?”
京中不安稳,加上裴琅或真或假叫人难以摸透的心,姜善中这几日睡得不安稳,脾气也很快急起来。
“你知道有什么用?”他隔着姜夫人,虚虚地拍了她一下:“你以为嫁入东宫是你一个人的事?整个姜府的命运全系你一人身上,你同我说,你知道有什么用?”
脑袋瞬间充血,姜君瑜只觉得全身上下大半的血液全往头上冲,反而叫她稍微有些镇定下来了。
她松开紧紧攥住姜夫人衣袖的手指,吸口气,然而没等她彻底冷静下来,姜善中已然气急败坏,进一步递刀子:“我看你也别知道了,安安心心做待嫁太子妃好了,太子妃是你,裴琅好算计,我们既然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了,无论如何再不能反水了。”
冲上脑袋的血液忽然冷却下来,姜君瑜只余一颗心在跳着,她竭尽全力才能把思绪一点点扯回来,然后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爹觉得我只是裴琅的算计么?”
姜善中表情忽然凝固,好似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面上懊恼一瞬,很快收回神色,他挪开视线:“没有,爹同你说笑的……”
姜君瑜艰难地弯了下嘴角,结果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干脆拉平,她说:“我不喜欢这个笑话。”
姜夫人知道自己女儿不高兴了,摸摸人的手背,宽慰:“你爹哪里知道这么多,他瞎说的……”
姜君瑜自己也不知道,裴琅对她究竟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假意,到底是不是为了得到姜家全心的抵力相助。
她垂下眼皮,捋顺自己纷杂的思绪。
姜善中说错话,也不好意思再开口,摸摸鼻子刚想找个由头把姜君瑜叫走,门外恰好传来探子的秘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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