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善中眼睛一亮,忙开门,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探子跪地:“常王连同复国党,反了,挟天子,囚太子,在落鹤山养育亲兵,业已准备往京燮来了,京郊的御林军没有虎符,尚且不敢轻举妄动。”
三人被这平地惊雷吓了一瞬,刹那之间尚且未反应过来,姜善中先一步从怔忪中回神,他讷讷:“剩下的半块虎符太子出行前交给了我……”
姜君瑜紧跟着回神。
利用又不是裴琅亲口说的。她想,真心或假意,总要他自己说了才算。
此时此刻,她只能听到自己因为裴琅紊乱的心跳声,就已经绰绰有余了。
于是,她松开姜夫人的手,朝姜善中展开巴掌,认真而诚恳:“爹,虎符给我,我去落鹤山找太子。”
“胡闹!”姜善中回神,避开她直直的视线:“要去同太子交涉,怎么着也轮不到你。”
姜君瑜没有应话,目光仍然望着他。
然而姜善中心中也知道,常王在裴琅和圣上身上没找到虎符,定然知道他们留有后手,对进出猎场的人必然严加搜身,要么武功高强可以避开数千亲兵眼目,要么反其道而行之,叫常王猜不出,只有这两个法子可以同裴琅取得联系。
而且这人还要值得姜家和裴琅的信任。
姜君瑜逻辑清晰,一字一句同姜善中说其中利弊,执拗而认真,叫姜善中恍然,他的女儿也已经长大到有了自己的想法,到愿意为了一件事、一个人冒险的年纪了。
*
为了更好的攻入京燮,也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常王挟天子的消息没几个人知道,姜府探子机灵,才将消息传回来。
马车摇摇晃晃,福嘉千娇万贵,往日老早就头晕脑袋痛了,此刻却正襟危坐,一双手浸润了汗,她呼吸急促,要靠着姜君瑜时不时的轻拍才能稳下心绪。
姜君瑜摇身一变,成了福嘉郡主的贴身侍女,不怎么熟练地给人奉茶。
定王也随着圣上一同夏狩了,倘若要去猎场,没了谁比福嘉有更充足的由头了。
可饶是这样,她也还是被门外的看守拦了下来。
那几个是常王的亲卫,被主子嘱咐,不得让任何人入内,于是“客客气气”地将福嘉原路返回。
尽管一颗心还没有平稳,福嘉也知道现在不是自己慌张的时候。她握紧姜君瑜的手腕,稳住心神,像往常一般,做出一副蛮横娇纵的模样:“怎么?我父王都大病不起了,我这个女儿还不能进去看他一眼?你们别太过分!信不信我这就将你们通通赶出去。”
“郡主。”姜君瑜作足样子,假模假样 拉她一下,余光打量那几个亲卫的神色。
他们面上果然有一瞬犹疑,面面相觑之后好似终于作出决定,推开半面篱栏:“定王的帐篷是那顶珊瑚红的,郡主一会随奴才来,可不要走错了,圣上这些日子心情不佳,可是要受罚的。”
福嘉松了口气,扬一点下巴:“那是自然。”
她扶着姜君瑜,迈了半步,刚要进去,猝不及防被人喊住。
“福嘉?还真是你。”常王皮笑肉不笑,拉一下嘴角,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
福嘉果然心下一慌,握着姜君瑜的掌心已然汗湿,脚步不稳,多亏半边身子被姜君瑜撑住,才叫她不至于被人看出露怯。
“皇兄病了?我倒是不知道。”他迈步朝这边过来。
姜君瑜皱眉,垂下头,一副乖顺模样,希望常王不要认出自己。
所幸,常王的注意力全在福嘉身上,他问:“有御医随行呢,你跟着来有什么用?”
姜君瑜早料到常王会这样问,同福嘉准备了许多,总算有用,福嘉视线回闪了下,叫人拿出一封家书:“圣上身子不康健,御医自然要跟着他,我父亲生病有什么能使唤人的。毕竟这不比京燮。”
那封家书是福嘉身侧那个擅仿笔迹的婢女所出,所幸没有意外,常王翻了几下,实在没有看出什么蹊跷。
“再说了。”福嘉胆子大了点:“我带了好多老参来,宝贵得很,自然不想假手于人。”
常王放回信笺,拉拉嘴角:“猎场危险,福嘉还是早些回去吧。”
这算是拒绝了。
福嘉气得不行,脑袋昏昏沉沉,下一步不知道该如何做是好了,刚要往姜君瑜那边看求救,另一道声音跟着响起。
“福嘉?”
常王妃身子弱,夏日也穿得多,面色苍白,大抵因为见了熟人,此刻难得有几分红润:“你怎么来了?我正想着你了。”
福嘉略微松一口气,撒娇:“爹爹病了,我想来看看他。”
常王妃弯唇,露出一点笑:“我刚从那回来呢,你爹也想你,茶饭不思的,本来就病着,更消瘦了。”
福嘉立马眨几下眼,挤出几滴泪:“我也很想他,只是皇叔好似不叫我进去。”
常王妃微怔,视线朝常王看过去。
对方皮笑肉不笑,到底退了半步:“没有的事,福嘉,去吧。”
姜君瑜和福嘉见他妥协,忙不迭跟在常王妃身后。
然而常王妃好似真的只是将人带去定王营帐,一路上没再多说什么。
姜君瑜用余光小心地找着裴琅兴许在的营帐,心急如焚。
“有眼线,别看了。”常王妃步子停顿几瞬,落了张帕子,捡起来时正好擦着姜君瑜身侧,她低声。
第26章
姜君瑜眸光一闪, 定下心来,不再打量,跟着人进了营帐。
营帐内的地龙烧得热, 姜君瑜精神又紧绷着, 一进去立马出了一身薄汗。
定王没什么大事,受伤只是小借口, 那点伤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福嘉一见到人就扑上去, 眼里含泪的同他说自己有多么不容易。
常王妃静静地站在一旁,时不时拿着帕子掩唇,轻咳几声, 面上仍是毫无血色的模样。
她视线从福嘉那边收回来, 最后落在姜君瑜身上,犹豫片刻, 朝她走了一步, 握着对方的手:“我知道你,姜府小姐。”
姜君瑜被她寒凉的手冻了一刹, 反应过来下意识回握住,眸子里却一副警惕模样:“王妃说什么呢?奴婢是福嘉郡主……”
“我不会同他说的。”常王妃打断,她眼尾泛起一点红晕, 泪马上就要掉下来了:“我帮你们,也是有事相求。”
常王妃算是看着福嘉从小长大的,福嘉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快步上前,问:“我知道刚刚多亏叔母,不然我们定然进不来, 只是皇叔现今的心思实在叫我们不得不警惕。”
常王妃咬唇,齿间露出一点血色, 她眨了下眼,泪珠顺势掉下,她身子弱,现在所幸身侧的贴身婢女扶着才能勉力站稳。
姜君瑜于心不忍,怀里拿出帕子,给人捂捂眼睛,又塞去她手心。
握着还带着热意的帕子,常王妃总算找回了点心神,她紧了紧手里的帕子:“我知道他想谋反。”
几人面面相觑。
常王妃一家满门忠烈,战死沙场,她虽体弱,却有一颗刚强心,不必家中其他人差。
果然,她继续:“先前拦不了,现在也拦不下,我知道,圣上殿下他们必定留有后手。我可以尽力帮你们,所求不过是饶了我们一家一条性命。”
谋逆是大罪,就没有谁能逃过株连九族的。
姜君瑜垂下眼皮,没有马上应话。
腕上忽然被人握着,她一惊,常王妃已经跪在了地上,她面色病恹恹的,脸上的色彩只有一双通红的眼,看起来楚楚可怜。
“求……”
姜君瑜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了起来。
她抿唇,最后闭了下眼:“我同你们问问吧。”
*
常王对常王妃敬重有加,虽说这些日子谋略大事,却也没短缺她什么,她在营地里还算自在。
福嘉那边定然有眼线盯着,姜君瑜和常王妃的贴身侍女换了行头,总算得以避开眼线,在傍晚有了机会脱身。
脚步声急切而嘈杂,姜君瑜步子迈得快,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
周遭的侍从见她往这来了,果然立起剑,不许人再多往走一步。
“我是替常王妃找她掉了的玉簪子的,怎么?你们真是好大的气性,这都要拦我?”
姜君瑜伸手,意思意思地推了下他们横挡在自己前面的剑鞘。
“常王有令,任何人都不得入此半步。”侍从不为所动。
料想到会这样,姜君瑜白了两人一眼,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簪子是常王与常王妃的定情物,常王妃食欲不振,晚膳都没用下多少,耽误了王妃康健,你们最好担得起。”
话落,她也不纠缠,恶狠狠地瞪两人一眼,扭头就打算走。
常王妃和常王伉俪情深,得罪不起,又是这么重要的物件……侍从面面相觑,退了半步:“姑娘容我们请示下王爷。”
“好啊。你们去吧。”姜君瑜点几下头:“正巧王爷这会子在王妃营帐里,王妃听了你们拦我,免不得又要忧心,想着自己孤苦一个人,身边的亲近都被你们这种刁奴为难了。”
她话说得不客气,那几人果然被唬住,面面相觑许久,最后在领头的颔首下,还是讪笑地放人进去了。
“姑娘最好快些,也别为难我们。”其中一个殷勤地给人拨开一处的杂草,讪讪。
“嗯。”姜君瑜扬几下下巴,一副不想同人多费口舌的模样,矮身看地下。
她装得像模像样,那几个侍从盯了她一会也不再多看了,继续站岗。
姜君瑜余光看到他们不再注意自己,揉了下有些发酸的腰,小步地往深处走去。
*
圣上同太子的营帐在营地西南角,不少侍从逡巡,守卫森严,要将这一小块地方围得密不透风。
姜君瑜何曾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在角落里待的脚都蹲麻了,生怕轻微的动静就引得他们注意,大气也不敢喘。
终于等到夜色降临,今夜月色暗淡,正好给了她便利的条件,姜君瑜估算了下裴琅会在的营帐,打定主意等人巡视空档就往那顶蓝帐里碰碰运气。
月光惨淡,给人的影子拉出长长一道,姜君瑜耐心地数着数,总算等到巡视的一列亲卫绕开这片地方,她猫起身子,脚步轻快地往帐篷走去。
心跳得快要跳出喉间,她连呼吸声都停滞下来,不时看几下影子,生怕影子露出暴露自己的位置。
穿堂风过,她才惊觉自己的衣裙都被汗湿了一背,粘腻腻的。
然而就是这阵风,来得忽然,她的半片衣裙连同着被挂在灌丛的树枝上,走动间发出轻微的撕扯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显然。
姜君瑜下意识闭了下眼:完了。
远处的巡卫果然发现不对劲,拿着火把就往这头过来。
烛火一闪一闪的,她听到远处几声呵斥,浑身上下被人塞了一块冰似的,手指泛白,浑身都在轻微地战粟着。
脚步声越发近了,姜君瑜仿佛被钉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好像落入猎人铺网的小兽,只能察觉到危险一步步靠近,无力地挣扎。
肩侧忽然被人扣了一下。
那个侍从拨开一处草丛,却见里面半点动静也无,只剩一只受惊的兔子,黑夜里用一双通红的兔眼望着他。
大晚上的,真阴恻恻。他拍拍身上的鸡皮疙瘩,扭头就走了。
鼻端是有些冷的香料,浑 身重新待在温暖的营帐里,轻而易举就叫姜君瑜的心一同冷静下来。
她的血液好像又重新涌动了起来,只是手指尖端还是有些发冷发颤,仿佛暂时丧失了感受温度的能力。
察觉到姜君瑜僵硬的四肢,裴琅垂下眼皮,取了个暖炉给她煨着,等人一点点缓过来。
姜君瑜没有给他等自己缓过来的机会,她脚还定在原处,身子已经扑上去了。
裴琅被忽来的动作弄得微怔,下意识伸手把人拽进怀里。
裴琅身上温热,心跳平稳,带着源源不断的暖意朝她传递过来。
好似在沙漠里跋涉了许久的人终于见到了绿洲,姜君瑜原本不想哭的——来这是自己主意,原本也没什么委屈的。
只是裴琅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用一双漂亮的眼睛看过来,就足够叫姜君瑜想掉眼泪了。
裴琅看了人一会,到底先叹了口气,弯腰把人抱了起来,找了个角落坐下,让她大半个身子缩进自己怀里,暖炉给她靠着怀里,手圈住她的,给她暖手。
姜君瑜默默地掉了会眼泪,又全蹭到裴琅衣服上,小口地呼吸着空气。
裴琅低下头,唇碰碰她的眼皮,又用指关节把她的眼泪擦掉,语气很不熟练地和缓下来:“怎么来了?”
正事当前,姜君瑜缓回神来,把藏得严严实实的虎符拿出,小小一块,落在她手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还带着没有散干净的水润,她说:“给你送宝贝来的。”
裴琅没有马上接过,只是顺着她的手指,一下下给她揉着,问:“宝贝受苦了么?”
姜君瑜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歪了下头,实在没忍住,手指伸直,狠狠地戳他掌心:“我说正事呢!”
裴琅和她说对不起,又用脑袋凑过去,轻轻地抵住她的:“累么?”
姜君瑜感受了下,往他怀里又近了一点,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坦诚:“有一点点。”
“……没想到你会来。”裴琅忽然说,眸子里的神色叫姜君瑜识不清,只觉得墨沉沉的,像藏在平静底下的汹涌,好似要将她包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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