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路京棠走了,教导主任再看一旁乖巧听话的温灼华,怎么看怎么顺眼,不忘跟她说:“要是人人都跟你一样又努力、成绩又好就好了,你可别学路京棠,一天天的让我操碎了心。”
他还指望着路京棠申一个世界top的大学来给青致争光呢,那么多人盯着路京棠,人家自己倒是浑不在意的。
温灼华没应声,只是笑了笑。
可她想。
如果她有更多底气的话,她也想尝试一下,能不能别这么折磨自己。
她目前的人生里,很少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为数不多的片刻轻松,好像都是因为看到了路京棠。
就如同只是看着满不在意的他,温灼华都能想,未来有朝一日,她说不定也能这样允许自己去大胆快乐。
那便是她寥寥二十多年中,仅有的感觉“有希望”的瞬间。
……
路京棠压低了身子,轻声对温灼华开口。
温灼华骤然回神,听见路京棠带着三分笑意道:“虽然你这么看着我,我还挺乐意的,但……夭夭,你师门大家好像都在盯着你笑。”
温灼华:“?”
她蓦地回头扫视过去,就见果然如同路京棠所说的一般,所有人——包含导师在内的所有人……
全都在盯着他们俩看,脸上还带着她最近频繁见到的八卦而暧昧的笑容。
杨岚尤甚。
温灼华:“……”
杨岚的嘴角都快飞上天了,还不忘问温灼华:“师姐,路哥是帅得一批,对吧?”
温灼华:“……”
温灼华语气平静,“还行,我也不差。”
路京棠轻笑了一声。
温灼华没来得及问他在笑什么,就见杨岚竖了下大拇指,一脸赞同:“是,绝配。”
温灼华:“……”
路京棠倒是语气淡淡:“谢了。”
这么有眼色又会说话,回头让李秘看看耀元有没有合适的岗位,让杨岚进去实习看看。
包间里的氛围还挺好的。
一群人笑闹着点完菜,包间的门又一次被推开。
温灼华正小声跟路京棠说话,却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夭夭,最近好久没见你了。你在奶茶店……”
声音蓦地顿住。
温灼华回头看去。
确实是好久没见到的,崔璐。
崔璐本来的笑容全都僵在了脸上,正有些惊恐地看着温灼华旁边的路京棠。
姜回的目光在崔璐跟路京棠身上来回看了几下,疑惑地问崔璐:“璐璐,怎么了?”
崔璐猛然回神。
路京棠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在她身上放过一秒,只在专心致志地看温灼华,还给温灼华杯子里又添了饮料。
崔璐勉强笑了笑,坐回位置上,跟姜回解释道:“没什么,就是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我老板。”
姜回:“老板?”
崔璐看了眼路京棠,带了几分试探地站起来、朝路京棠举起杯子:“可不是吗,我就在耀元暑期实习,路总是我老板。这猛地在外面看到老板,被吓了一大跳。路总,我敬您一杯。”
大家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全都有些惊讶。
直到这会儿,路京棠才表情淡淡地看了崔璐一眼,很松散地点了下头。
也不举杯子、也不应声,但又挑不出一丁点儿错。
崔璐神色稍稍有些僵硬,但又什么也不敢说,只能笑着把杯子里的饮料一饮而尽。
姜回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他默不作声地看,见崔璐坐下来后,下意识的第一个动作是把她的包藏了藏。
明明她很喜欢这个包,今天杨岚夸的时候崔璐还很开心来着。
包间里的氛围有些怪异了起来。
正好服务员敲门进来上菜,杨岚趁机岔开了话题,又聊回了温灼华跟路京棠身上,包间里这才又热闹了起来。
一顿饭吃得整体其乐融融的,吃到大半,不少人放下了筷子在聊天。
导师突然拿起了烟,对路京棠说:“不行,我烟瘾有点犯了,得出去抽一根。小路,你抽烟吗?”
路京棠轻笑了下,点头:“抽的,老师。”
说完,抽了湿巾递给温灼华,又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才顶着翟嘉致的怒视、悠悠闲闲地站起身,跟着导师出去了。
这家餐厅背后有一个小院子,导师熟门熟路地带着路京棠走过去,在池塘前站定。
导师笑问:“真的抽烟吗?”
路京棠应声:“抽,但没什么烟瘾。”
导师轻咳了两声,点了点头:“少抽点,对身体不好。夭夭一见我抽烟就念我,我可算是怕了她了。”
路京棠只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好笑,一想到絮絮叨叨的温灼华,一时间被可爱得有些心痒。
“夭夭这孩子,我时常觉得跟我亲闺女一样了。”导师又抽了一口,吐出烟雾,感慨道,“她是不是没跟你说,其实我很早就认识她了。”
路京棠这次倒是微微讶异。
导师说道:“我爱人也是南大的教授,做方言研究的。几年前,我跟她一起去村子里做田野调查,那个村子的中学邀请我跟我爱人给学生们上几节课。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夭夭。”
他看着远方,有些陷入了回忆,“她那会儿读初三,是很让人难忘的小姑娘。乖巧,听话,成绩优异。她的老师们都很喜欢她,私下跟我聊天的时候说,夭夭是他们整个初中最大的希望,未来一定有大成就。我看了她的成绩单,确实很聪明,比他们学校的第二名分数要高出一大截。”
路京棠轻声问:“她那会儿是什么样子?”
导师想了想:“比现在瘦一些、黑一些,但也很漂亮,他们班上一大半的男生上课都在偷看她。”
路京棠一方面觉得意料之中,另一方面又觉得有些神经质地吃醋。
导师出神了一会儿。
他继续道:“我爱人给他们班上过一节写作课,那天晚上,我爱人跟我说,她觉得夭夭这个孩子很特别。”
“我那时候都快睡着了,没怎么在意,随口问了句‘怎么特别了’。我爱人说,她今天让大家写的半命题作文,题目是《__不是__》。”
“她先给我看了别的学生写的,什么《我不是坏学生》《我的未来不是梦》……你知道夭夭写的什么吗?”
路京棠确实很难想象那个年纪的温灼华,会写什么。
导师也并没有想让他回答。
他笑了笑,抽完了最后一口,掐灭了烟。
说。
“《女孩儿不是赔钱货》。”
第30章 循环×30
温灼华的导师姓魏, 叫魏新荣,他脾气随和、又能出成果,跟学生们的关系很亲近。
他的学生们私下都叫他老魏。
老魏的妻子也是南川大学的教授, 汉语言文学院的, 每年都要出去做方言田野调查。
方言嘛, 自然去的都是相对偏远的地方,老魏有时会陪着一起去,给妻子打打下手、帮帮忙。
老魏见惯了穷乡僻壤, 九年前去十里村那次,起初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甚至比较起来, 十里村是一个经济条件挺不错的乡村了。
基建挺完善的, 村子里的水泥主干道笔直宽阔,跟老魏之前去过的那些全是土路、一下了雨就一片泥泞的村子比起来, 十里村好上太多了。
村民们也热情勤劳, 每次见到老魏跟他妻子, 就总是教育一旁的儿女:“看见没,这是从大城市的好大学里来的教授。只有学习才能改变命运, 你还不快去好好读书!”
那些学生们便好奇但又别扭地看老魏, 说:“得温灼华那样的成绩才能改变命运,我这努力不来的。”
老魏那时候还没见过温灼华本人,但已经听见了很多次她的名字,难免好奇。
那中年妇女便一巴掌拍在了儿子头上:“人家夭夭一个女孩子,都能成绩那么好,你一个男生, 后劲儿大着呢。你又不笨, 就是不努力!”
男孩儿撇撇嘴,不敢再反驳, 一溜烟儿跑了。
中年妇女叹一口气,又操着一口稍稍有些难辨的乡音跟老魏聊:“我儿子明年就中考了,我是不是得把他送去城里补补课?他还挺聪明的,比他姐姐聪明不少,就是太不让我省心。比起来,还是老温家这样生个女孩儿好。”
老魏对男孩女孩没什么偏好,他妻子却是喜欢女孩子的,闻言点头:“是,男孩儿还是太皮了点。”
中年妇女摆摆手:“可不止这个费心,女孩儿省钱啊。像我这个儿子,我不得给他攒钱娶老婆?得给他盖房子,买车子,他平常花销也大的。我大女儿就省钱多了,前不久出嫁了,彩礼钱还留给我跟她爸爸了。”
老魏跟太太对视一眼,都有些没理解。
魏太太问:“您没给女儿买房买车吗?”
中年妇女奇怪地看她一眼:“女儿哪需要?”
中年妇女又笑眯眯地炫耀,“不过我女儿是孝顺的,知道我身体不好,嫁得近,我老了还指望她给我端茶倒水呢。我儿子是指望不上了,把他送出去好好读书得了。”
魏太太皱了皱眉,没说话。
他们这些年来在各个偏远地区田野调查,自然见到了不少重男轻女的现象。
但十里村经济不错,也不在什么山沟沟里,年轻人也多、基础教育也还不错,他们以为这里会好一些。
——直到这句“女儿哪需要”。
隔天,老魏终于见到了他听过好几次名字的温灼华。
的确是很不一样的女孩子,骄傲、优秀、漂亮,是哪怕现在年纪尚小、也能让人觉得“金麟岂是池中物”的特别。
他也顺带着见到了温灼华的父母。
见到的时候,老魏隐约间松了口气。
……
路京棠捏了捏手指,问:“夭夭……她父母重男轻女吗?”
老魏笑着摇了摇头:“不,在那样的环境里,她父母很难得了。”
温灼华的父母确实很疼爱小姑娘,她又是独女,她的父母提起她来时话里话外全是骄傲。
老魏那时候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担忧多了。
能取出“温灼华”这样的名字,她父母就绝对是足够爱她、足够对她有期望的。
她妈妈还说,想让温灼华早早去外面读书、能读多久就读多久,最好能在好大学里读博,以后留在大城市工作。
她爸爸就内敛很多,话少,只在最后的时候说了一句:“只要夭夭想读,砸锅卖铁都让她念书。”
小姑娘就在旁边做数学卷子,听见后抬起头,语气里带着娇嗔:“我才不需要你们砸锅卖铁!”
那会儿的温灼华,讲话还不像现在这样,每一句话都平静而温和——
她的性子,其实是有几分娇蛮的。
和她爸妈讲话会撒娇,和班上的同学讲话带着些颐指气使,和老师讲话还会带着“我不管我就要我一定可以”的自信和任性。
但娇蛮得恰到好处,所有人都喜欢她,所有人都继续惯着她。
路京棠有些出神。
他想到了喝醉酒那晚的温灼华,确实如此。
平时的她总是懂事乖巧得有些过分了,可喝醉的时候便多少展露了几分本性,闹腾得不行,非要去青致、蛮不讲理地上来吻他、吻完还要让他叫“宝贝夭夭”。
……可,很可爱。
可爱到让路京棠想,他不应该在15岁碰见温灼华,他想把小女孩儿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养在路家,给她最好的资源和最完美的成长环境。
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她想多任性就可以有多任性。
反正只要有路家在,所有人都得无条件顺着她。
他觉得自己好像中毒有点深。
老魏叹了口气:“所以那次我听到她写的是《女孩儿不是赔钱货》,有点诧异。后来才知道,重男轻女的,是她的爷爷奶奶。她爷爷奶奶很偏爱她小叔家里的堂弟,从小就对夭夭妈妈和夭夭不怎么好。”
路京棠皱了下眉。
老魏摇了摇头,“她的作文里写,她从来都不在意她奶奶喜不喜欢她,反正她自己也不喜欢奶奶。可她在意的是奶奶因为她是个女孩儿,所以不公平对待她妈妈。”
明明这么多年过去了,老魏却仍旧会时不时想起温灼华那篇作文里的内容。
她写——
“从很小的时候,妈妈就会告诉我,生我和坐月子的时候是很艰难的过程。妈妈以为我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所以可以放心抱怨。她说奶奶从来不肯照顾她一天,把家里所有的营养品都拿去给怀了儿子的婶婶。
妈妈说,我满月那个时候一直在哭闹,她很想休息,可没有人能帮她一下。
我有时候会恨我奶奶,可有时候会更恨我自己。
恨我自己为什么满月的时候会那么不懂事,哭什么闹什么;或者,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子。”
路京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沉默了下去。
他只是由衷地感到难过,心疼的情绪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攥着他的血脉和咽喉,让他就连呼吸都无法畅快。
他在过去的人生里,见过很多周围的人质疑自己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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