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为了让这番质疑更有力,他盯了过来,认真分析,“如果友寄小姐不是凶手,又为什么如此沉着,面对我的指认也毫不慌张,不为自己辩解?”
当然是因为我都不敢相信你是名侦探了啊。
全程木着脸的我终于又被指名质询。我也不好意思让甲方一直帮忙申诉,刚想自己解释,三藤小姐却露出一个心知肚明的笑容,抢先开口道。
“友寄小姐还年轻,会不好意思、在乎别人的眼光,是在所难免的。”
她近乎温和而鼓励地注视着我,以及我身旁的男孩。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只听这位洒脱的女士喟叹般揭秘:
“这孩子是这里最无辜的人了,她只不过是在出差期间,偷偷来和小男朋友约会而已。先不说她根本不认识宏香,友寄小姐有什么理由在这么浪漫而紧迫的时刻,选择浪费时间去杀人呢?”
话音一落,全场哗然。
众人的视线又如同墙头草般唰唰直射到我身上。而我从困惑、迟疑,到难以置信,死了的心终于狂跳了起来,是吓的。
为什么她会认定里包恩是我的什么小男朋友……等等!
牵着里包恩的手瞬间变得无比滚烫。一时间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但大脑飞快运转,我立刻下了决定,火速松开:“不是,咳咳,我的情况并非如此,只是――”
然而下一秒,我的衬衫衣角被扯了扯。男孩犹豫而伤心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新奈姐姐,我不想再藏了。”
这天外魔音立竿见影,直接把我思路打得支离破碎。我饱受震撼地低头看向里包恩,这位活爹则毫不受影响,拉着我的衣角,一双黑亮的眼睛明明与往常一般平静、无辜又可爱,嘴角也简直可恶地上翘着,脱口而出的语气却委屈得像被我骗了三年感情还得不到一个名分。
他说:“我也想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
你可不就已经站着了吗!你可能嫌麻烦想要赶紧结束,这时候顺着三藤小姐的话演下去确实有利于尽快排除嫌疑,但我的性命就无所谓了么!
三藤小姐的男伴好歹看起来起码上高中了,这小学生凑热闹,最后完蛋的只会是我。
如此抓马的情节自然让所有人都震惊了,议论声遍地而起,我想到同事们也在其中,恨不得马上以头抢地当场成为第二个死者,脸颊到耳朵都热得惊人。
我觉得我看上去一定羞耻得快烧起来了,所以三藤小姐的眼神还变得愈发慈爱。
不管怎样,宕机的大脑重新运转,我以现有的知识紧急回想了一下恋-童-癖可能触犯的法律――不对,我根本就不是恋-童-癖――事已至此,抱着及时止损的严酷心态,我迎着众多目光,艰难地、冷漠地闭了闭眼。
“我已经说过了,直到你成年之前,我都不会答应你的。”
短短三句话,让里包恩从被诱骗的可怜男孩摇身一变成固执的情窦初开恋爱脑小学鸡,我都要为自己鼓掌了。
只是我冰冷的声音刚落下,喉咙一痒,忍不住捂着口罩狂咳,来不及扳回话题。衣角被拉着的力道缓缓松开,是里包恩放手了,因而我还听到了不知哪里传来几声哀叹的“哦……不……”。
三藤小姐见状,更如同怀念青春般摇了摇头。
“可见友寄小姐是一位富有责任感的人,各位无需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我们也只是追求爱的一份子,讲究感情上的交流。”她颇具诗意地说,“再说,她甚至生着病,更没可能如此精细地完成这桩奇怪的案件了。”
毛利侦探瞪大了眼睛,左看看右看看。警官回过神,知道三藤小姐的爱好是什么,也重重清了清嗓子,踌躇道:
“这个……就算孩子没受伤害,但毕竟还是有悖于道德……”
“警察先生,我想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关于案件的事。”
我终于逮住时机抢断话题,嗓音嘶哑如厉鬼在世,毫无表情地冷静出声,“凶手也许还在现场,甚至有可能不是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人。”
这声提醒总算让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三藤小姐收敛了笑容,眉宇间浮现出悲伤而愤怒的疑云;警方吃瓜间放松的警惕心再次提了回来;毛利侦探神色一凛;四周人员的交谈也如退潮般渐渐消失。
就在彻底死寂的一刻,一个小孩连蹦带跳地从二楼跑了下来。
“警察叔叔,我发现好好玩的地方诶!”
戴着眼镜的小学生不顾阻拦,天真好奇地说:“二楼有一间房间放着好多好多香水!唔,虽然门上写着员工专用、闲人免进,但是居然没锁耶。”
第24章
如同萝卜似的蹦出来的小学生貌似是毛利侦探家的孩子。但即使侦探一脸麻烦地想要打发他自己去玩, 小男孩仍然抓着警官的裤腿,坚定地要求大家跟他去二楼。
“真的哦!”被叫作柯南的小家伙一声喊得比一声高,“而且地上也滑滑的, 好像地板也涂了香水呢!”
冷酷的毛利侦探对童言童语不予理会, 毫不留情地抓着他的后领子,拎猫似的把小孩提溜到半空。
“都说了不要妨碍我们工作――”
“呜啊!放我下来啦!”
“我看小兰不在你就更无法无天了!”
侦探管教小孩之际, 警官扭过头,看向还在安抚服务员的餐馆经理, 公事公办道:“经理先生, 这个所谓的香水房是做什么用的?”
经理一愣,“啊, 那是放置员工用品和杂物的房间。本店为了给顾客提供更舒适的体验, 专门特制了安神的香薰和香水, 也会让员工的制服染上一点香味, 通常进货后都会先囤积在里面……”
“那为什么没锁呢?”正被侦探锁喉的男孩马上接话道,“不怕进小偷吗?”
闻言,中年男人脸上流露出拿不准的神情,继而尴尬地笑了笑,“也许是上一个离开的员工忘记锁门了。不过没关系, 店里的监控是全覆盖的。”
警官沉思片刻,很快拿定了主意。
“毛利先生, ”他转过身, 被点名的侦探本与柯南一路火光带闪电地大眼瞪小眼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便立刻挺起身板,严肃地看向警察。后者顿了顿, 接着道:“我认为,等我们把二楼的监控也排查一遍, 再来推理也不迟。”
毛利一手成拳,半掩着嘴假咳两声,表示自己正有此意。
由于二楼基本是包间,过道窄,侦查起来不方便太多人挤在一起,因此除了侦探、柯南和经理,警方只带了三四个人上去。我们几个嫌疑人则仍然待在一楼,等待最后的答案。
眼见案件终于继续重新调查,我可算是松了口气。
哪怕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被不靠谱的侦探凭空扣一个巨大的帽子的话,还要花精力平反,想想都累。
至于三藤小姐对我的深如黑洞的误会,如今解不解释倒也无所谓了,有里包恩打岔的那一下,多辩只会越描越黑,反正以后有人问起这事,我只需要死咬我从来没有答应过小孩就够。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低头瞅了眼里包恩。他反应飞快,如有所感地也抬起眼来,但我目前一点也不想理他,于是报复性地狠狠移开了视线,却蓦地对上了三藤小姐的双眼。
她的眼睛慵懒而忧郁,见我瞧来,又夹杂着几分愧疚的笑意。
“抱歉,”她说,“连累你了。”
我知道她指的是我被卷入这桩纠纷里的事,便缓缓摇了摇头,“你不应该道歉,三藤小姐。”
三藤也明白说这些无济于事,只是轻笑了一声,不再多言。她拜托了一旁的警察给我和里包恩搬了两把椅子来,我也才意识到站得久,脚都有点酸,于是不推脱地坐下了。
等我松了松领带,姿态稍微放松地靠着椅背时,这位初次见面没多久的甲方才低声开口。
“如果宏香还在的话,她也会十分惭愧的。”
我望着她。三藤小姐没有看任何人,而是微微出神地抬头,盯着和风的天花板,仿佛那里会有谁的游魂在风里逗留。
“那孩子总是认为自身优点不足,总是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别人不高兴了,她会觉得是她自己的错;别人为其它事而伤心,她却没办法替人分担的话,也会觉得是她自己的错。宏香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可怜的、喜欢为难自己的女孩。”
说到最后,三藤的语气轻得近乎自言自语。但她并不是一个乐于把气氛变得太伤感的人,脸上始终闪烁着微笑,旋即,她再度看向我。
“宏香呀,就算是死了,要是给人添了麻烦,一定会难受得到处鞠躬的。”三藤眨了眨眼,道,“你就当我替她道歉,收下这份心意吧。”
我的脑海里忽地飘过一条柔软的蓝丝巾。
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远在天边的人死去了,就如同一缕烟消弭于眼前。可如果知道了她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可能爱吃葡萄,你也爱吃;她不喜欢香菇,你也不喜欢;她热爱雨天、茉莉、有着长尾巴的小鸟、手指戳进雪地里的触感,你从今往后看到这些符号,便又要经历一次她的死亡。她不再是烟啊,云啊,而是淋在肩头的雨滴,是发呆时听到的每一声鸟鸣。
她生前是个总觉得自己在做错事的孩子,是个老爱为别人流眼泪的人。所以你看着她,也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事,看着她,然后成为那个为她而流眼泪的人。这就像最后一通电话一样,是你们之间唯一的还能产生的联系了。
三藤小姐别开目光。她流泪时皱着眉,也不会发出哭声。
“嗯。”我应道,“请节哀。”
餐馆里一时间安静得针落有声。偶尔有人咳嗽,我听了也想咳,但还是忍住了。渐渐地,周围的人员开始小声交谈,而楼上似乎隐隐传来了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我的神经紧跟着绷紧,但里包恩压低的嗓音随之响起。
“快结束了。”他坐在我旁边,用我刚刚好能听见的声调说道。
我侧首瞧去,正好撞上小保镖从容不迫的目光。
“你看出什么了吗?”我小声问。
“那个小孩已经发现了关键证据,他解开谜题的时间不会太长。”
那位叫柯南的孩子吗?
我早已习惯里包恩仿佛手握剧本无所不知的发言,于是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回想。没上锁的员工间,湿滑的地板,先前倏然嗅到的香味,零散的线索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结论。我转过头,只见被扣留在一楼的员工们也在交头接耳,轻声说话,脸上无非都是愁苦、惊惧与无奈。
“不用担心,”里包恩说,“再给几百个胆子,凶手也不敢作案了。”
我思忖道:“你是说,真凶甚至都不是激情杀人,而是抱着侥幸和恐慌去下毒的。”
“没错。而且光靠凶手自己一个人肯定下不了决心。”
“所以有人指使或者在背后怂恿这个人。”
我接话,随即却感受到一股奇异的视线,愣是让我止住了话头。
三藤小姐平复了情绪,身为早就能独当一面的成熟的大人,她深知如何面对悲恸的意外,慢慢擦完眼泪,眼神温和而怀念地、倍感治愈般看着我和里包恩低声交谈。
我:“……”
如果不是悲伤的心情占据了她大部分精力,我由衷怀疑她甚至会直接采访我们现在的关系究竟到了哪个地步。
我当没看见,立刻把头撇到另一边,捂着口罩咳咳咳。然而里包恩丝毫不打算放过我,那稚气又清亮的正太音充满关切且无处可避地钻进我耳朵里。
“新奈姐姐,你没事吧?”
演一次就够了你还想演几次啊!
我当机立断回过头,趁此机会捏了一把男孩白皙的鼻尖。里包恩仿佛没料到似的,忙不迭抬手捂住了鼻子,只在我能看到的角度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而我大仇得报,手撑着椅子再向他倾身凑近了些,任由那双黑黢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低声道:
“有你在我怎么会有事呢,杀手先生。”
紧接着,我阴恻恻地附到里包恩耳边,狠话哐哐放:“小心我扣你零花钱!还有衣柜里那些衣服我都不想说你,穿了一次就不穿了还买新的,小心我全部挂到二手,你以后别想玩cosplay了!”
语毕,我简直神清气爽,感冒都隐约痊愈了一半,不紧不慢地捋了捋耳边垂落的碎发,直起身不再理他。三藤小姐托着脸望着我,感慨般说着:“感情真好啊,让我一下回到了二十岁呢。”
“没有的事。”我假装叹气,“我可是很头疼的。”
她十分理解地笑出了声,紧绷的坐姿顿时放松得多,语气比刚才更加愉悦、散漫,“小男孩嘛,就是脾气倔才可爱呀。”
只不过,还没等老道的三藤小姐传授她丰富的经验和感想,二楼忽地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柯南噔噔地跑下来,随之则是经理,警察,以及被警官扶着下来、貌似正半晕半醒的毛利侦探。
全场人的注意力顷刻间都集中于此。不知为何像喝醉了不省人事般的侦探被扶到了榻榻米上,警官拿着记录用的小本子,严厉地扫视了一圈人群。
“刚才,毛利先生已经推理出了案件的真相。”
气氛迫切地凝结着,原本鸦雀无声的餐馆再次掀起一小阵惊讶的议论声。他的目光越过三藤小姐、我、里包恩和第一目击者,最终钉在三三两两扎堆的员工之间,另一名面露惊恐的女服务员身上。
“――凶手就是你,今井。”
第25章
解密时案件的扑朔迷离总会引导人不由自主地往复杂的方面想, 而当谜底揭开时,“原来这么简单啊”的感叹便会油然而生。
依照警官的说法,这位叫今井的女服务生借由职务之便, 趁死者中途打电话时, 在其包中常备的胃药里下了毒。白色的粉末粘在同色的药片上,粗心一点的人很难意识到不对劲。与此同时, 死者宏香小姐点的餐点里,也并不干净――这是为了让死者在进食之后, 错以为胃病犯了, 匆忙地叫服务员提供一杯水,囫囵地吞下两颗药片。
几乎在同时, 死者产生了轻微的呕吐与腹泻的冲动, 便离席前往厕所。这样一个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发现卫生间刚好没有其它人, 说不定还会暗自庆幸,选了一个最边上的隔间,却发现怎么干呕都吐不出来。
甚至在听到有人中途进来厕所,又即将出去之间,她为了不造成恶心的声响, 死死地忍耐着自己的声音。
就在这个关头,毒效已经到不可逆转的地步了。
她意识到不对, 再也顾不上什么, 着急地推门出来,嘴里却全是血味。不出几步路,她便彻底失去了活力, 倒在地上。
接下来,就是先前发生过的一切。路过的服务员惊声尖叫, 三藤小姐回过头,映入眼帘的就是本应该乘飞机离开的,惨死的好友。
而凶手,服务生今井,则在看着死者吞下药后,心虚地、害怕得濒临崩溃地早早赶回员工间。为了粉饰真相,还特意弄脏了制服,装作一副只是要去换新衣服的模样。她反复洗手,重新换一身浴衣;因为过分的恐慌与想要掩盖事实的心情,她急忙地开了一瓶香水,却由于颤抖的手脱了力,打翻了一整瓶。
18/124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